出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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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坚强读过这首叫《孟夏》的唐诗。
不过,此刻的他,心中可没诗情画意。
他一直在纠结,究竟该怎样平息于小莲胸中的火气。
但叫他感到沮丧的是,越是急于寻找办法,办法越是没有:算了,要不,就像老爹说的那样,规规矩矩地认错吧。
可是,话到了嘴边,再加不忍直视于小莲的愤怒而低着头,范坚强一时就是说不出口:说真的,长这么大,几乎没招惹女孩子,跟女孩子当面认错的事,从来没有干过啊!
这,太有挑战性。
于小莲啊于小莲,你就饶过我吧。
当然,这是范坚强心里的哀求,根本没有说出来。
“怎么?知道错了?还不好意思了?”
蓦地,于小莲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让范坚强感到惊讶的是,这声音明显轻柔,就像这朦胧的夜色,而完全没有先前的怒气难平。于是,他生生受教了女人这种生物的善变。
其实,于小莲确实是生气了,但她又确实是没有生气。
反正,生气也好,不生气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太喜欢眼前的这个小子,喜欢到整个身心都不属于自己,而跟着他的一举一动漂浮荡漾:喜欢他,就喜欢他的全部,当然也不介意他的欺负。如果能一辈子被他欺负着,那就随便欺负吧,怎么欺负都行。就算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想干那种事情,也无所谓,就怕他没那胆量呢——
正是在这种心理作用下,于小莲像这月色一样温柔了下来,仿佛忘记了自己是怒气冲冲而来的。
惊讶归惊讶,生怕错过了话茬,又要说不出口,范坚强连忙小声道:“是啊,我错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真不该那么说。小莲,我当时也是一时气愤,想——”
奇怪!
要么说不出口,真说起来,还特别顺溜,都能滔滔不绝。
范坚强暗自佩服自己:看来,自己的情商,还是很有潜力的。
“八两哥,你能认错,我就已经很开心,你就别解释了。起码,你没说我被别人睡了呀,呵呵——”只说了一半,于小莲似乎特别激动,话语中居然有喘息的味道,顿了顿,继续道,“我听二狗子说,你把陆二龙揍了,还特别狠。我当时一点都不相信,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又一想,心里就担心起来,觉得他可能说的是反话。后来,我赶忙跑去打听,才知道都是真的。不知为啥,突然间,我就特别高兴,觉得你特别了不起——”
很显然,前半段话中,有一句很暧昧,也很泼辣。
那你的意思是,说被我睡了,还是可以接受的?范坚强愕然地想。
再者,砖拍陆二龙,确是必要,但也是用错误的方式做正确的事情,你于小莲就算爱屋及乌,大可不必在事后称赞叫好。要知道,盲从,有时是很悲哀的。
穷山恶水的悲哀也不过如此,把好斗成性当本事,把暴力冲动当能耐,甚至都那么不顾是非曲直,不问事发缘由。这样的人,只会跟风行事,又如何能挺进尔虞我诈的都市呢?
所谓农村包围城市,争先恐后地去与城里人争夺现代生活资源,到头来也是一句空话。没有现代意识武装的农村人,怕是到了城墙下就会乖乖投降,进了城的也是奴颜婢膝的命运,不过被贴了当代的标签罢了。
事实上,目前的范坚强,对于小莲还缺乏了解。
他又怎能知道,于小莲跟陆二龙之流,是完全不同的。
她不是没有意识主张,而是宁愿为儿女情长放弃意识主张。
她把心底的热情和喜怒哀乐,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他来掌控,随着他的生活节奏而生活,本质就是一种朴素的贴附,一种可贵的坚贞。
“八两哥,我有个心愿,你能满足我吗?”于小莲忽然问。
“啥心愿?”范坚强抬头。
“就是——就是——就是让你抱抱我——”短暂停顿之后,于小莲大胆地说。
范坚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天的时候,于小莲说的玩笑话,不也是这意思么?
那么,眼下这情形,压根就不是玩笑。
不可思议的是,便是在这时刻,范坚强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天见到于小莲的情景:宽松的白衬衫,沾染汗丝的褶皱,若隐若现的胸脯——
于是,他感到呼吸急促,浑身不自在,耳朵也滚烫起来。
哪知,恰在这瞬间,对面的于小莲就贴了过来,不管不顾地一下子把他抱住,双手还激动地箍紧了他的腰,甚至把右边的脸蛋也贴上去,就贴在他的胸膛。
范坚强震惊了,浑身的每一处毛孔,仿佛都在叫嚷,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还有更叫他震惊的呢。
大概是觉察到了他的身体变化,于小莲那带着几许喘息的声音,在他的胸膛前弥漫开来:“今天晚上,你怎么对我都行,我不怪你,天亮之后也不怪——”
天哪!
于小莲这是要我今晚量她那只小酒杯的深浅——
第008章 窃窃私语
第二天,范坚强早早就起来,依旧如往常那样,盘坐于那道残破的石墙,俯视着十里村大地。
低矮的房屋与绿意相间,参差不齐,不多的几点身影在田间忙碌。
东北方向是灵水河,宽阔而绵长,此时却显得沉静而深邃。
正南方向是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野公路,也是进出十里村的唯一通道。
一梭尘灰骤起,顿见一辆农用拖拉机正负重缓慢前行,那仰头疯吐黑色粗气的情形,犹如被勒住脖子挣扎求生的黑水牛,叫人不由心生怜悯。
头顶之上,却是另一番情境,碧空澄澈,霞光万丈。
脚下,紫红色的延胡索无精打采,大概是花期将逝的缘故。
九里香的花瓣却簇拥绽放,甚至比昨天绽放得更欢,一如昨天晚上的于小莲。
昨天晚上,不知何故,特别不争气:骨子里,原本不屑村野姑娘,却在于小莲热情投怀时,没有表现出任何拒绝。
以至于,后来送于小莲回去的路上,她又提出了更为过分的要求:亲一小口。
而且,当时正好经过一片漆黑的桑树林,于小莲还硬是拽着自己往里面钻。
不过,自己终究还是拒绝了,硬生生地又把她给拽了出来。
意外的是,不但拽出了人,还拽出了她的眼泪。
要命的是,越是说她,她就越是哭得凶。
到最后,送她回家的路,都是撵着走的——
************
于富贵刚干完早活,扛着锄头走进灶间,发现不对劲儿。
伸手打开锅盖,发现里面啥也没有,顿时气得扔掉锄头,然后气冲冲地往闺女的房间跑,边跑边骂:“你个懒丫头,早饭做了吗?爹去干了小半天的活,你连早饭都不做,像话吗?快起来!”
推了推门,发现推不动,他更生气了,再骂:“于小莲,我是你爹!你给我开门。我数三下,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把这门劈了——”
正说着,里面传来小闺女于小荷的声音:“爹,我姐不让我起来。姐说了,你要是劈门,就顺便把她也劈了。”
闻听这话,于富贵愣住了,转而皱了皱眉,赔笑道:“小莲呀,爹不劈。你也不懒,爹错了。要不,你跟小荷多睡会儿,爹给你们做早饭去。”
没错,这于富贵便是于小莲的父亲,亲生的。
打小的时候,于家就穷。
父母便给他取了个亮堂的名儿:富贵。
本意是希望于家从他这一代起,能富贵起来。
哪知,晃眼功夫,于富贵都五十出头了,家里还是穷得叮当响。
穷归穷,儿子得有一个吧?可是,老天偏偏挤兑他,头一胎就是个闺女。
之后十多年时间里,夫妻两人花了大把的时间在床上折腾,甚至还搞瘫过一张老木床,可老婆就是怀不上。
后来,便是求神拜佛,到处求医问药,连续折腾了好几年,有时折腾得快要哭了。
终于,一不小心,怀上了!
但是,这两口,没高兴多久,便傻眼。
为啥?因为,于小荷出生了:操天上那王母娘娘的,又是没根的闺女!
再后来,不知是因为经不起折腾,也不知是因为内心愧疚,于富贵的老婆,突然就消失,人间蒸发了一样。
其实,于富贵知道,那娘们跑了。
不是因为经不起折腾,也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家穷。
于是,这两年来,纵然依旧是穷,穷得头顶冒怨气,他也不敢再折腾,便是对两个闺女也温和了很多,主要是怕她们有一天,跟她们的亲娘一样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
从米缸里舀了点米,又从水井了打了点水,淘洗了之后,准备去灶间煮饭,于富贵忽然觉得身后跟着一个人。
心一惊,他转过身来,发现是陆魁,顿时不满道:“一大早的,我以为活见鬼了呢!你过来时,远远地招呼一声,不成吗?吓我一大跳!”
值得一提的是,陆二龙的爹,就是这陆魁。
年轻时候的陆魁,就跟他现在的独子陆二龙一样,整天游手好闲,净干些偷鸡摸狗的缺德事。
下梁歪,上梁多半不正。
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歪。
比村子里一般年轻人幸运的是,他二十多岁时,就连哄带骗地娶上了老婆。
因此,陆二龙的年纪虽然跟于小莲相仿,但陆魁的年纪比于富贵整整小了八岁。
这些年来,陆魁随着二龙他舅鲁智强跑,无非是帮点小忙,赚点小钱,便是连田里的农活也不理会了。缺钱时,也会跟着村里的丧仗队,帮忙哭死人,捞点外快。
有趣的是,别人团在一起哭,他却闭眼夹在中间骂“mlgbd——mlgbd——”。
有一次开小差,未注意到乐队和大伙的哭声停了。
于是,那一连串娴熟的骂声格外刺耳,惊呆满场的人。
后来,便是哭死人这样的活,也不好找。
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情。
见于富贵没给自己好脸色,陆魁也不生气,快步上前道:“富贵老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不做亏心事,半夜都不怕鬼敲门。你白天都这么怕,难道是真干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我可是听说了,你最近跟张寡妇热乎着呢——”
于富贵哪料到这陆魁会说这般话,心慌得快到嗓子眼,连忙折返身子,拉着他就往灶间走,顺手还把手里的米丢在了地上。
进了灶间,生怕被闺女听了啥,于富贵又把灶间通向堂屋的门关上。
又猫腰侧耳听了一会儿,他发现确实没动静,这才转过身来,小声地抱怨道:“陆魁老弟,你看你,这一大早,净乱来。说吧,你找我干啥来了?”
这一招果然灵验,陆魁很是得意,却故作惊讶道:“富贵老哥,你家大闺女都被人欺负成那样了,你这个做爹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呀!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小莲被老范家的八两给睡了。而且,你家小莲压根就不愿意。我是说,八两那小子——”
老实巴交的于富贵瞬间就瞠目结舌,颤抖着下巴,打断道:“老范家的八两,能对我们家小莲干出这种事?”
联想到之前于小莲反常地没做早饭,以及紧闭的房门,于富贵虽然嘴里表示疑问,但心里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
“千真万确的事,小半个村子都传开了——”为了让于富贵确信,陆魁添油加醋地补充,接着一皱眉头,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哎呀,我说你这个当爹的,闺女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闻不问,这哪是当爹的啊!”
“不行!我得找老范去,叫他给我一个说法。”于富贵显然是有些气愤。
“别急呀,听我说嘛,”陆魁一把拽住于富贵,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一支递给于富贵,一支叼在自己的嘴角,点燃后,慢条斯理地吞吐烟雾道,“不瞒富贵老哥说,这老范家不但欺负到你头上,也欺负到我陆魁头上了。就在昨天上午,那八两在二龙舅舅家的小店门前,给了我们家二龙一板砖,砸得那是头破血流,这会儿还在家床上躺着呢。你也知道,二龙是我家独苗,平时我连半根手指都舍不得弹他。八两那小子,你说我能饶他?”
于富贵将信将疑道:“八两能把你们家二龙给砸了?”
陆魁假意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不相信啊。可这是事实呀,跟二龙成天在一块儿的几个小子,那是亲眼目睹,二龙他舅舅也这么说的。本来呢,二龙他舅舅的意思是,直接带人去把老范家给围了,然后砸,把他们家砸个稀巴烂。可我觉得不妥,拦下了。你想啊,砸烂了他们家,是出了口恶气,但岂不是亏了自己?咱不能那样,得拿点补偿啥的,也就是赔偿。”
这一说,直接把于富贵给说傻了,连忙道:“你让老范赔偿点啥?他能赔偿你啥呀?哎呀,陆魁老弟,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大的十里村,根本就找不出比老范家更穷的了。我问你,他拿啥赔偿你?”
陆魁啧了啧嘴,意思是于富贵不聪明,再吸了口烟,笑眯眯地道:“我又不傻,能不知道老范是啥家底?但你别忘了,老范家还有一样东西,算是值那么点钱——”
“啥?”
“屋后的那三棵老榆树呀!我打听过了,这些树得有六七十年了,足够打几件像样的家具。二龙快20岁了,指不定哪天就要结婚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