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散尽往事如烟灭.续-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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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王爷”没来由地刺进了他心里。直到今晨,她总是唤他“十三爷”,轻快地,带笑地,偶尔带着几分作弄地,流泪地,恳求地,唤他“十三爷”。她也唤过他“胤祥”,只有一次,他却忘不了。一声“王爷”,宛若割袍断交的一刀,轻轻划过。从此,在她口中心中,他只是“王爷”,大清许多位王爷之一。
流连不肯远离的记忆,甚至怡情小筑都突然远了,远得似乎不再属于他。
他有些不安,想了想,又说道:“四哥他一直惦记着你。你能为八哥做的,都做了。四哥能为你做的,也都做了。”
她沉默了一阵,点头笑道:“王爷说得不错。请王爷放心。”
又是两声“王爷”!他的心一阵疼痛,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告退,走出他的视野。
在这园中漫无目标地踱了一阵子,随风而逝的少年时光又被风儿送回来眼前,隐隐地,他似乎明白了她的不情愿,明白了她的害怕,不敢也不愿深想。
一阵脚步声轻轻地靠近:“王爷,夜凉,披件衣服吧。”
一件披风轻轻搭上肩头,允祥转过身,轻轻握住正为他系带子的嫡妻的手:“她说了什么么?”
怡亲王福晋手上微微一顿,立刻恢复灵巧,系好带子,替他拉了拉衣襟,这才说:“她说,她只记得十三爷重情好义,竟忘了王爷首先是位尽忠之臣。”
允祥虎躯一震。
怡亲王福晋退开两步,望着月亮,幽幽叹道:“快中秋了。怡安远在西北,哈尔济朗离得更远。公主真是不幸,多少年都没能与家人团聚。女人,不管从前心气多高,一旦做了娘,最放不下的就是孩子。我若是能有公主那般本事,只盼能带了淑儿和儿子们远走高飞,寻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看着他们长大。”
允祥又是一震,意外又愧疚地望着妻子。
怡亲王福晋收回目光,对丈夫温柔地笑了笑:“夜深了,王爷早些安歇。”
目送妻子离去,允祥抬起头,望着月亮。她离开得早,不了解那些年里的事,不明白他们这些人走过了怎样的二十年。她只记得当初,把酒言欢,围桌而坐,谈笑风生。她只记得重情好义,任性妄为的翩翩少年。她不知道,那些年的猜忌防范,隐忍克制,勾心斗角,在他们心里滋生了什么。她说他是位尽忠的臣子,却不知,他把她的消息告诉皇上,并非出于忠心,而是一点私心。
她看不见,想不到的一点私心,一点阴暗,却瞒不过陪伴他二十年的妻子。二十年朝夕相伴,生儿育女,他的生命被没有她的点点滴滴填满。
他们念着她,一厢情愿地念着那个灵动顽皮的少女,却不知,她也已不是当年的她。她的二十年,比之于他们,更是跌宕起伏,曲折回肠,没有他,也没有四哥和八哥。
中秋,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好好过过中秋了吧。她说:“除了一双儿女,我还有什么呢?”
“秦柱,命周奇武平立刻来见我。”
不多时,两个心腹手下来到怡情小筑,跪倒在怡亲王允祥面前:“王爷有何吩咐?”
“我命你二人,拿了我的令牌,连夜送一个人出城。出城之后,如何行事,听她吩咐。待她找到她的人,送他们离开京畿,再回来。你二人马上去准备马匹和必要之物,行事小心,不得声张。秦柱,你亲自跑一趟,去福晋那边,告诉她收拾一下,即刻动身。”
“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楚言,你走吧!找到一双儿女,去过你喜欢的日子。皇上必定震怒,四哥还不至于将我怎样。
此事机密,皇上只会暗中命人追赶。只要出了京畿,她思虑周到,手下又有能人,应能脱身。
临行之前,他还想再见她一面,说声对不起。允祥大步往王府侧门走去。
“王爷,”小厮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十七爷来了。”
十七弟?怎么在这个时候?允祥突然有很不好的感觉。
果郡王允礼一看见他,立刻站起身迎了上来,来不及行礼,一脸喜悦地问:“十三哥,楚言姐姐当真还活着?”
允祥一僵,勉强答道:“是。”
“她在哪里?皇上命我来接她进宫。”
二进宫
见到楚言活生生地走出来,允礼又惊又喜:“楚言姐姐!”
楚言已换过装束,不再是仆妇打扮,穿上怡亲王福晋新做的一套出门衣服,富贵端庄,头发用一个白玉簪子挽起,脚上是一双绣花丝履。轻言笑语:“十七爷么?我都认不出来了。给十七王爷道喜。听说王爷勤恳能干,已是十三爷的好帮手,皇上的一只臂膀。”
允礼谦逊道:“姐姐取笑了。我才干平平,无过就是功罢了。”
楚言笑道:“能无过,就不容易了。”转向允祥,深深一福:“打扰十三爷,多谢!”
允祥一脸歉意:“怠慢,对不住!”
楚言温暖地笑笑:“十三爷别往心里去。”
允祥点点头:“是,你放心。”
目送楚言登车,在果郡王允礼护送下,往紫禁城而去,允祥在心里遥遥恳求:“四哥,你放在心里藏了半辈子的人回来了。请你好好待她。”
隔了多少年,她生命的轨迹又转回了紫禁城。可还有离开的一天?
踏入神武门,月光下的御花园宁静如水,恍如隔世。
“奴才何吉奉皇上之命,迎接主子。”
“何吉?你这些年还好?”
从小侍奉皇上的何吉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不想这位主子还记得他,不由泪花闪烁:“有劳主子记挂,奴才一切均好。皇上在位育斋等着主子,主子这边走。”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上前搀扶。
“你们前面带路,我自己走。”
“是。”深知这位的脾气,何吉不敢多说,命宫女小心地掌灯照路,自己走在她身侧:“这儿有个台阶,您慢着点。”
到了育位斋,另有一个太监迎了出来:“奴才高无庸,见过主子。皇上在屋里,请主子进去。”
门内渗出一股檀香,令她有些紧张有些害怕的心情得到舒缓。躲不过,就迎着往前走吧。楚言定了定神,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一片明黄带着龙涎香的气味笼罩上来,她落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阿楚,当真是你!你还活着!老天保佑,你还活着!”
这个怀抱的温暖唤起了她的疲惫,这个声音的喜悦唤出了她的辛酸,她安静地伏在那个怀中,闭着眼,任泪水溢出眼帘,渗入那片明黄。
感觉到胸前的湿意,胤禛略略松开胳膊,轻轻拍抚她的背,象对孩子一般哄着:“朕知道,你受了许多苦。别怕,有朕在,再不许人欺负你。”
楚言被提醒,微微挣扎,脱开那个怀抱,单膝跪下去:“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胤禛拉住她,提起来:“这些虚的还是省了吧。让朕看看,变样没有。”
“自然变了。又老又丑。”
“朕比你还大了八岁,不是更老更丑?”胤禛拉了她到案边坐下,就着烛光细细打量:“没怎么变。像是比上回回来省亲时瘦了点。”
“烛光下看不真,赶明儿太阳出来,皇上就看见了,满脸皱纹的老婆子。”
“哪有女人象你这么糟践自己?”胤禛有些好笑,突然伸过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拂过眼鼻额头。
楚言吓了一跳,感觉到那份粗糙。
胤禛放开手,笑道:“摸着还好,比朕少性多了。”
楚言四下打量,看见两尊小巧的佛像:“这位育斋改作佛堂了么?”
“嗯。”胤禛的视线始终凝在她脸上:“朕偶尔来这里读读佛经,打打坐。”
“这儿的佛经不再归摛藻堂女官打理了?”
“摛藻堂早已经不设掌书女官。你之后那两拨秀女,没几个真识文断字的,挑不出来。摛藻堂没了掌书女官,书册仍得有人照管,就挑了识字的太监。以后也没再选掌书女官,如今,摛藻堂也是由两个识字的太监打理。”
“这么说,我是最后一个掌书女官?”
胤禛点着她笑:“该说你顽劣偷懒,不求上进,断送了掌书女官之职。这宫里哪还经得起第二个你这样的?”
“如此说来,我还是大罪人?”
“赦你无罪。”胤禛眉眼都是笑:“你先说说,这些年都在哪里?”
楚言把对允祥说过的那一番话,又说了一遍。
胤禛皱着眉:“印度有什么好?你怎不回来?做甚么听阿格策望日朗的糊涂主意?他手下剩多少人?大清这么大,难道找不到一块地方养活他们?”
“那么着,不合适。”
胤禛知她心里有疙瘩,不愿让哈尔济朗到京城,也不纠缠这事,转而说起怡安:“策妄阿拉布坦求了几次,说阿格策望日朗的母亲病重,想见见孙女。朕想着骨肉亲情,人之天性,再三不准,有违常理。可巧,怡安也说想回去看看。朕就让她随着使团一块儿去了,说好见过她祖母就回。回程赶上冬天,路上会慢些。”
阿格策望日朗的母亲,她的婆母,善良温柔,身体一直不好。也不知她知不知道,她最爱的儿子早已化作白骨。也不知她知不知道,那一场兄弟斗争。楚言有些忧伤地笑道:“皇上说得是,怡安是该回去看看。”
见她果然没为此着恼,胤禛放下心,安慰道:“十三弟派了妥帖的护卫,一路上都预先让人安排好了。明日朕就派人传信,催怡安快点回来。”
“塞外的冬天不宜赶路,皇上还是别催了。该怎样怎样吧。我等了十多年,不在乎在多几个月。”她不得不回到皇宫,还是希望怡安能够“天高任鸟飞”。
只当她心疼,怕怡安辛苦,胤禛笑着应了,又说了几句话,拉着她站起来:“走吧,边走边说。”
门外,十多个太监宫女分成两列站着,掌灯的掌灯,拿东西的拿东西。看见皇上出来,一个宫女连忙捧上披风。
高无庸刚要去接,皇帝已上前一步,拿过来抖开,裹在楚言身上:“你这身衣服单薄了些。小心别着凉了。明儿叫人送些衣料过来,挑着喜欢的,做几身衣服。要嫌宫里做得不合你意,去云想衣裳找人进宫来也成。”
“皇上——”楚言又是惊愕,又是难为情,一边还得消化他的话,应接不暇。
“嗯?”胤禛亲手系好带子,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朕的披风给你太长,也得另做。”
看见脚下,皱眉道:“夜深露重,怎么穿了这么双鞋?”
楚言忙道:“轻巧,好走路,我喜欢。”
胤禛摇头笑道:“还是这般任性!”
拉了她走出位育斋,一路走一路随口说些宫中变化。几个太监半弯着腰在前面和身侧掌着灯,宫女们不远不近地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
走了好一段路,皇帝停下来,笑问:“你可还记得这是哪里?”
“养心殿吧。听说皇上在此起居?”
“不错。”胤禛心情一直很好,拉着她就要往里走。
楚言站着不动,直到他皱眉看过来:“皇上,我有些累了。明儿再参观您的新居,成么?”
胤禛好气又好笑:“累了还不快些进去歇着?”
“皇上,我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
“这分明是朕的门前,怎成了你的门前?”
真胡搅蛮缠起来,她不是对手。楚言摔开他的手:“瓜田李下,皇上不避嫌,我还要避嫌呢。这皇宫这么大,就不能给我另外找个住处?”
那些宫女太监到底不是瞎子聋子,先前看着听着皇上那股爱护体贴劲儿,已是纳罕吃惊,这会见这女子居然拂逆皇上,还敢摔皇上的手,除了何吉,个个战战兢兢,小腿发抖,只等着皇上翻脸发怒。
谁知皇帝笑了两声,不愠不火:“很好,阿楚要同朕避嫌了!这深更半夜的,你想把宫里人都闹醒,折腾一番,给你安排个住处?阿楚就是做了寡妇,也还是朕的小丫头,难道不该跟着主子,就近伺候?”
被气着的是楚言,虎着脸,瞪了他一会儿,指着身边那些个太监宫女:“这么些奴才,还有宫里那么多人,不够使唤的?皇上不是早就说过,我不是伺候人的料?”
“你是不是伺候人的料,偏偏朕就中意你这样的。满天下的奴才加一块儿,也不及阿楚一个合朕心意。”胤禛口气轻松,满脸是笑,抓起她的手,使劲一拉:“进来吧。还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接下来,不管皇帝说什么,楚言一张脸始终拉得象个茄子。
她越恼火,皇上越是笑,越是温和开心。
“这天眼见凉了,还是暖阁里暖和些。东西暖阁,你爱住哪边?”
“哪边也不住。我是丫头,奴婢,当然得同奴婢们住一块儿,不然,还不坏了规矩?”
“好吧,就照规矩办。”胤禛笑笑,拉着她东转西转,走过一个月亮门:“这小院挨着养心殿后墙,可不算养心殿的地方。原本是给底下人住的。赶着收拾出来,你就先住这儿吧。既避了嫌,离朕也不远。”
小院里何吉带着两个太监两个宫女垂手站着,看见他们进来,齐齐行礼:“皇上吉祥。主子吉祥。”
“知道你喜欢清静,没给你多派人手。何吉是老人,知道你的喜好,你也认得。”转向下人,一脸威严:“好生伺候你家主子。有个什么事儿,到前头找高无庸。”
“是。”
“别叫主子,我不是什么主子。”楚言气往上冲。后宫里,主子是随便叫的,随便做的吗?
皇帝淡淡瞟来一眼:“不叫主子,叫什么?叫姑姑?弘历弘昼从前可是唤你姑姑的。”
楚言一窒,张了张嘴,嗫嚅道:“叫夫人。”在印度,在船上,在英国,人们都是这么称呼她。
胤禛盯着她,慢慢笑起来:“好吧,就叫夫人。”
胤禛又问了何吉几句,嘱咐了些话,笑着看她打了个呵欠:“天晚了,你也累了,早些安置。明儿,朕再来看你。”
虽然原是下人住处,仓促之间竟也里里外外彻底打扫过,重新粉刷裱糊了正屋,没有过多装饰,可床铺被褥一应用具用品都是簇新的,精致讲究,颜色花样也是她喜欢的素淡雅致。下人服侍周到仔细,不过分殷勤令她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