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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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郎中又挟了一块要喂她,襄荷却将头偏了过去,闷闷地道:“我不想吃。”
第15章 遭横祸
周府老太太的寿辰隔日便到了。
这日天公作美,瓦蓝的天空没一丝乌云,日光晴和温暖,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周府大办寿宴,不独请了相交的权贵人家在府内庆祝,还在御马街上大摆流水席,从日光初露摆到暮色沉沉,不拘身份地位,满城百姓尽可来坐席。
周家的阵势如此之大,连秀水村的人们都知道今日城里有流水席,有那好凑热闹的或想饱顿口福的,便相约着进城。襄荷也要进城,倒不是为凑周府的热闹,而是要去置办些东西,兰郎中要去药铺购些药材,她要买些油盐米面,家里多了两个人,衣服鞋袜也要添置一些,因要买的东西多,兰郎中和刘寄奴也都跟着去。
乌泱泱一群人足有十好几个,动用了村里唯二的两辆车,一辆便是赵大虎家的驴车,另一辆是村中王老汉的马车。王老汉的马是青骢大马,毛色青白相间,以前倒也神骏过,只是如今年岁已老,早已不复往日神骏。王老汉用最好的食水喂养着它,除了偶尔拉拉车,从不舍得让它劳累。
驴车只挤得下五六个人,余下的七八个便只得去挤马车,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登时没了下脚的地儿,里头的人挤得像端午的粽子。王老汉不住地在一旁叨叨,嫌人太多,恨不得用那骨瘦如柴的手拉下几个来,一边心疼地将老马的头颅摸了又摸,一边絮絮地道:“辛苦你了呀老伙计,下趟再不让你受这罪!”
老马抬抬蹄子,“咴”地叫了一声,鼻端喷出的鼻息全喷到王老汉脸上。
马车上的人便都笑骂起来,叫王老汉赶紧地赶车,他们这些人可是一起凑了半斗糜子给王老汉当车资的。
马车终于缓缓开动,后面赵大虎家的小驴车也跟着走,襄荷一家人便没去挤大马车,而是坐了驴车。
赵大虎留在家里没去凑热闹,因此赶车的依旧是兰郎中。车上除了襄荷刘寄奴,还有赵大虎的婆娘杨氏和赵小虎童鞋,以及田菁小姑娘及她娘田大婶。
从秀水村村口道路走上不到一刻钟便能拐上官道,这条官道是专程为鹤望书院而修,联通襄城和鹤望峰,笔直平坦,即便是小小的驴拉板车也不颠簸,且路又宽阔,足以让两辆车并排行走。驴子跑得慢,马跑得快,但王老汉心疼老马,鞭子几乎没怎么甩过,因此两辆车步调一致,在官道上并排行着,两辆车上的人还隔着车说笑打趣。
襄荷坐在板车边儿上,暖暖的阳光晒得她不想说话,就趴在车边儿上,一手抓车板一手托腮,眯眼瞧着路边的野花野草。
走到一半,快到拐弯处时,前方忽而传来整齐的“哒哒”马蹄声和车轮的“辘辘”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来得十分迅速,耳边刚听到声响没一阵儿,路口处就出现一队整齐的人马。
前头便有八匹高头大马开道。马是一色纯黑的骏马,人是劲装肃容的俊杰,人马俱是威风凛凛,声势赫赫,未到面前便有夺人声势。八匹高头大马之后,是一辆做工精致豪华的四轮马车,拉车的马便有四匹,毛色一色纯白,如云朵般一尘不染。
两相对比,秀水村这边一老马一癞驴,简直寒酸到了极点。村民们望着那队人马,兴奋地猜测着是哪路神仙路过。
那边也看到了并行的两辆破车,八匹黑色大马中为首的骑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远远便厉喝道:“前方人等,速速让道!”
喝声还未落下,胯|下骏马就已奔出数十米,离秀水村一行人已不到百米。
王老汉车技娴熟,早在对方刚出现在路口时便有了准备,此时缰绳朝路边方向一拉,鞭子一甩,老马“蹬蹬”地挪到官道一边,马车也往路边一歪。
那边兰郎中也急忙拉了缰绳,谁知忙中出错,缰绳拉错了方向,驴子不仅没往路边走,反而更朝路中心靠近。路那头,数匹骏马齐奔,蹄下溅起尘土无数,丝毫未有停势。
“让道!”为首的骑士再度厉喝,手中马鞭却狠狠抽了下去!
“驾!驾!”兰郎中拼力拉起缰绳,但驴子似乎被吓傻了,硬是愣在官道正中一动不动。
“咴儿~!”
马嘶、驴叫、慌乱的人声瞬间混杂在一起!
襄荷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原本抓着车板的手瞬间松脱,整个身子抛物线般被甩了出去,随后便随着重力重重落地!
“小荷!”
“兰叔!”
“郎中!”
……
似乎有无数人在喊,喊她的名字,喊爹的名字,那些人中有田菁,有小虎,有刘寄奴,还有村中的叔伯婶婶们。
爹怎么了?
襄荷挣扎着起来想要看看兰郎中得情况,但眼前却出现一片血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手心瞬间摸上一片温热黏腻。
一身黑色劲装的骑士浓眉紧锁,看着眼前翻到的驴车,以及那倒在地上的一大一小,沉声喝道:“速速离开,莫要阻挡贵人车驾!”伴随着话声,手中马鞭在空气中甩了一个响亮的空响。
慌乱的村民们霎时静了下来,隐忍而惊怒地看着那队人马。只是,惊怒归惊怒,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田菁看到襄荷满脸血的样子就吓得哭了起来,被田大婶死死地捂住嘴,不泄出一丝声音;赵小虎双眼冒火,撸着袖子就要上前,腰上却被一双手紧紧箍住,随即嘴也被捂住,他抬头,就看到自己娘惊慌的几乎要落泪的样子。
刘寄奴跑到兰郎中身边,仿佛没有听到骑士的话般检查着兰郎中的伤势。
襄荷站了起来。
鲜血糊满了双眼,她用手揩拭,却又有新的血自额头流下,眼前再度鲜红一片,她虚弱地唤道:“爹?”
鲜血阻挡了视线,她瞅了瞅,却没瞅到兰郎中,摇摇晃晃地上前走几步,边走边寻找兰郎中的踪影,忽然什么东西忽然袭来,她肩膀一痛,身子“骨碌碌”朝前滚了几下。
正滚在马车前。
“乌云。”为首的骑士语气淡漠地叫了声身下的爱马,而那名为“乌云”的黑色骏马,正收回向外伸出的前蹄。
“襄荷!”刘寄奴叫道。
与此同时,绘着祥云文锦的厚重车帘里钻出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来,看了看车前满脸鲜血的孩子,脸上无一丝表情,只是对那为首的骑士道:“李统领,得饶人处且饶人。”声音又尖又细,浑不似寻常老年男子。
李统领挑挑眉:“这话怎么说?属下奉命护送公子,自然要尽心竭力,这些刁民阻拦道路,误了公子行程,属下不加严惩,已是恕了他们罪责,如今不过令他们速速让路,何来不饶人之说?”
老年男子默声不语。
“咳……”车帘后传来一声轻咳。
“公子!”老人紧张地转身,却见车帘被掀开一角,一只皓白如玉的清瘦手腕伸出,手中拿着一个白釉兰叶纹瓷瓶并一只猫眼大的珍珠。
老人顿了顿,低首接过瓷瓶和珍珠,见那如玉手腕又消失在帘幕后,才下了车,走到那满脸血的娃娃面前。
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还是个女娃,趴在地上看不清容貌,旁边一个大一些的男娃娃守着她,全身紧绷如一根拉紧的弦。
他蹲下身,撩开女娃的额发看了看,心里有了主意,便问那男娃:“你是她亲人?”
刘寄奴握紧拳,点头。
“把这瓶里的药抹于伤处,配着清血化瘀的汤剂,每日两次,之间不可间断,此伤十日可好。”老人淡淡说着,又瞥了眼不远处的兰郎中,“那人也是一样。”说着将瓷瓶和珍珠放入刘寄奴手中。
“速速离开吧。”他又道。
刘寄奴低头看了看那药瓶,半晌终于攥紧,抱起襄荷,走到路边。其他村民们见状,纷纷上来拉开驴车,很快,中间道路被清地空无一物,干干净净。
“呵呵,”李统领古怪地笑了一声,马鞭一甩,“驾!”地一声,乌云马箭矢般自道路中间急射而出。
“驾!”其余人纷纷拍马紧随其后,队伍最后方的,是那辆裹了无数锦绣装饰的豪华马车。
直到车马的影子都再也瞧不见,秀水村众人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哇!”田大婶的手甫一松开,田菁便大声哭了出来。
第16章 两分明
尘烟散去,宽阔的官道又回归平静,只有田菁的抽噎声不绝于耳。
“都愣着做什么!快扶郎中跟荷丫头上车,赶紧地进城看大夫!”王老汉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朝着呆愣的村民们吼道,一边吼一边费力地将翻倒的驴车扶正,又弓着腰爬上自己的马车。
村民们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襄荷与兰郎中扶上马车。
“娘们儿跟孩子都回去,年轻体壮地留下跟我进城!”王老汉又吼道。
村民们皆没有异议,经过这么一出,无论是凑热闹的还是蹭食的,都已没了兴趣。五六个年轻后生都站出来,要跟着一起进城里,余下的妇人和孩子站在路边。
刘寄奴默不作声地爬上马车。
王老汉瞪了一眼,“你——”
片刻却又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跟去吧。”
赵小虎见状,猫着腰要溜上车,那边田菁哽咽着挣开田大婶的手,也要往马车上爬:“呜哇我要陪着小荷,小荷死了怎么办呜呜……”
“瞎闹!赶紧回去!”王老汉一把抓住赵小虎,提溜着扔回杨氏怀里,又冲田菁吼道:“哭啥哭,郎中死不了,荷丫头也死不了,阎王爷不收枉死的好人!”
“王爷爷我也受伤了,我也要去医馆!”赵小虎却没退缩,反而举高右手嗷嗷叫道,众人定睛一看,才见他右手手心擦破了一层皮。驴车翻倒时他和田菁都被自己娘护在怀里,因而没被甩出去,也没受什么大伤,但他当时手伸在外面,落地时在粗糙的地面一蹭,就蹭破了皮。杨氏一听,唬了一跳,忙心疼地检查起来,赵小虎便装腔作势地直呼痛。
王老汉皱皱眉,不悦地道:“上来!”
赵小虎忙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甚至忘记装疼,就用蹭破了皮的右手扶着车辕猴子似的窜上了马车。杨氏一看儿子这模样,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但还是塞了几个钱,让他到了医馆找大夫讨些药敷敷。
终于等五六个后生都分别爬上两辆车,王老汉马鞭狠狠一甩,羸弱的老马撒开四蹄,在官道上狂奔起来。
马车一进城就直奔荣生堂。
荣生堂便是兰郎中经常进药材的地儿,坐堂的两个大夫一个姓林,一个姓戴,都跟兰郎中熟识。一行人到了荣生堂,恰好林大夫在,一瞅见兰郎中晕厥不醒的样子便吓了一跳。
来不及多问,林大夫赶紧地给两人查看情况,但检查过,又简单包扎清洗过后,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刘寄奴心头狂跳:“大夫……如何?”
“……有些难办,”林大夫瞅了一眼刘寄奴,叹息道:“兰老弟和侄女俱是伤到了头颅,侄女肩上虽也有伤,倒不妨碍,养养便好。只是头颅上的伤可大可小,眼下两人都昏迷不醒,我也拿不准是什么情况。若是外人,我还可试上一试,但我与兰老弟相交一场,生怕开错了药害了他啊!”
医馆内一时都沉默起来,王老汉与几个后生都面面相觑,他们虽不懂医术,但听林大夫的语气,也知道情况不好。想想这飞来横祸,偏偏全落在兰家一大一小身上,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刘寄奴因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睁地更大了,他咬了咬苍白无血色的唇,摊开紧握的掌心,露出那一只白釉兰叶纹瓷瓶:“大夫,您可识得此药?”
林大夫好奇地接过药瓶,拔开塞子,嗅了嗅,半晌方迟疑道:“这药……从何而来?”
这次不等刘寄奴回答,赵小虎抢着说了,并将那老人吩咐的那一番都一字不漏地学了下来。
林大夫又仔细嗅了嗅那药,皱眉道:“气味幽清,有兰麝之香,应该不是害人的毒物,只是具体是何药材研磨制成,我却分辨不出。不过那老丈说要配着清血化瘀的汤剂使用,这话倒是没错。”
“车里的贵人看上去是个好心人,与那领头的人不是一路,该不会存心害人,不如,就试上一试?”王老汉在一旁道,问的却是刘寄奴。
刘寄奴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听到王老汉的话,他抬起头,怔了下,没有回话。旋即环顾四周,忽见那高高的柜台上有个细长的钎子,顶端尖锐锋利。他开口:“林大夫,可否借此物一用?”
林大夫道:“自是可以,但——”
林大夫话未落下,刘寄奴便已拿了那钎子,左手向上抬起抖落衣袖,露出细瘦如柴的手腕,右手执着钎子,狠狠朝手腕上扎了下去。
“啊——”堂中众人惊呼。
林大夫张口结舌:“小兄弟你、你,这是何故?”
鲜血很快流下来,滴滴答答在地面上汇成一滩,刘寄奴有些眩晕,他低声道:“……我信不过他。”
说着,他擦去手腕上流出的鲜血,待到伤口处渐渐止了血,便小心地自那白釉药瓶中挑出一点药膏,抹在自己伤口上。
“再等上几个时辰,若我无事,便可给兰叔与襄荷用这药。”他微微笑着,对林大夫道。
荣生堂也在城西,与周府所在的御马街仅隔了三条街。快到正午时,不断有车马自荣生堂门口驶过,所去的方向无一不是御马街。待到日头升到正中,周府人声鼎沸,车马行人聚集,喧嚣声即便是在荣生堂也听得到。
周府管家亲自在门口迎客,身边有一嗓门洪亮眼色伶俐的小厮,一一高声道出各位贵客的名字来历。襄城的豪富士绅尽皆到场,鹤望书院的山长博士也一一登门,更有以襄城府尹为首的各色官员们联袂而来。
越到正午,小厮口中喊出的名字也越响亮。门前吃流水席的寻常百姓大多不明就里,却也不乏有见识的,听着小厮口中唤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