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下-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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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染,你看,短短时间你便已经要我帮你做两件事了,咱们慢慢儿来好不好?”
“好!我错了,是我错了的……我要求好多,那我现在先求你带我去看邢大哥,你能答应我么?”
“好。”徐凛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死牢外,不停有狱卒提着灯笼走来走去,远远地,看见徐凛和青染走过来,便迅速小跑过去,谄笑道:“原是徐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对小的说。”
徐凛将一张银票递到那狱卒手中,“我来提审犯人——”
那狱卒瞄了眼青染,又看了眼徐凛,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徐大人来提审犯人,旁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徐凛点点头,又握了握青染的手,“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你不用太着急……”
青染飞快的朝关着邢宇的牢房门口奔去,听到声音,邢宇捂着胸口的伤处咬着牙站起身来,“小染,你、怎么来了?”
青染见他面色惨白,血顺着指缝缓缓从伤口流了出来,整个人更是这般颓唐,她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蹲下身来,“邢大哥,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你别难受……”她从身上掏出小药瓶,“这是伤药,你快点儿撒伤口上,快点儿……”
邢宇点点头,伸手接过了药瓶。
青染向外望了望,然后握住邢宇的手,“邢大哥你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你一定要记住,回头他们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记住了么?”
邢宇笑着点点头。只见青染死死皱着眉,她想了一会儿,又忙道:“对,你就说你不知道,打死也不承认,徐阶他们又不像庭哥哥那样严刑拷打,所以你下定决心什么都不说的话,一定就会没事儿的……”
她想了想,“要不干脆这样,你就说你是个道士,你说你会仙术,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炼丹,你那么聪明看过那么多书,胡乱编、胡乱扯点儿有的没的骗骗皇上!皇上就信这个!你告诉皇上北斗七星的星象现在是吉兆,你说只有你才能继续给皇上炼丹……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炼丹!你说你会炼丹!还有写那个什么青词!”
“要不邢大哥,你干脆就当场写一份青词交给皇上,你义父教过你怎么写么?算了要不然我直接问徐大人,我骗他写一份然后交给你,你到时候把它背下来,然后皇上看你写的好,一定就答应放你出去了!”
“要是他们说汪家灭门的事,还有、还有劫金的,反正他们只要说这些,你就推说是张大哥他们几个做的,反正也是死无对证……张大哥他们的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你的难处,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怪你的……”
“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帮严世蕃逃狱,为什么劫囚车,你就说你是为了我,对对对!就是为了我!要不这样你就把我供出去,反正徐阶他们也不会真正治我的罪!是啊,去他的刺杀!我不干了!你把我供出去就好了!就说我一直利用你,你把我的事都说出去!那些大人把我抓了,就不会再难为你了!”
“不行,要他们还是难为你的话,你就说都是严世蕃要挟你的!他、他抓了谁要挟你都行,你爹你娘?你祖父祖母还是师父徒弟的都行,或者他给你吃了什么毒药,对,就是吃了毒药!你不听他的你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呸呸呸!”青染用力扇了自己嘴巴一下,泪流更甚,“我胡说的我胡说的,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懂吧邢大哥?你把你自己说的越惨越好!我就不信那些大人还会判你、判你——”
“小染——”
“你一定要听我的,记住了三法司会审的时候一定不能胡乱瞎说,你胡说的话我就救不了你了知道么?对对对我想好了,到时候我就雇几个比李大哥和裴大哥还厉害的高手把你救走,然后你就再也不用给那个什么严世蕃办事了!他让你给他做这么多事,已经够了!到时候你就走得远远的,管他个严世蕃呢,他爱死死,爱活活,他……”
“他不是我义父,”邢宇突然用力抓住青染的手,眼里流出一行清泪,“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什么?”青染瞪着眼,“呵呵,邢大哥你说什么?你是吓糊涂了么?你说什么胡话呢?”
“严世蕃,他的确是我父亲……”邢宇的声音苦涩而沙哑,“小染,你听懂了么?”
青染怔怔的看着邢宇,“我……”她一下子失了力,跌坐在湿冷的地上,“我不信、这怎么可能呢……你骗我的,你是不想让我骂他才这么说的是不是?”
“小染,你听我说,”邢宇费力的将手探出铁栏,轻轻扶住她的双肩,“我的母亲、叫夏茯,二十多年前,她结识了义父,然后、便嫁给了他。”
“邢大哥你骗我的,对么?”青染愣在那儿,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我的母亲嫁给义父后,曾经过了不到半年的快乐日子,直到她发现了义父暗中‘搜集’我外祖父的所谓罪证,其实,义父当年不过是利用母亲而已,而严嵩,也就是我的爷爷,为了不让母亲通知外祖父,曾想过将她灭口,但偏巧此时我的母亲有了身孕,义父也便求爷爷放过母亲一马。又过了大半年,就在母亲方生下我时,我的外祖父夏言被斩首示众,几个舅舅被毒死,外祖母、母亲和其他几名家眷判了流放,而母亲最宠爱的小妹夏苓则被卖到妓院。”
“你居然是夏首辅的外孙……”青染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是。那时我母亲伤心欲绝,但她知道虎毒尚不食子,便把我留在了严府,而她则下定决心一直跟着我的外祖母前往流放之地。但是,爷爷为了斩草除根,便派了杀手追杀母亲等人……”
“其实义父还是爱我母亲的,”邢宇苦笑,“小染,我义父的腿疾、眼疾便是当日因要救我母亲而受的伤,但是,我母亲终究还是死在了他的怀里……”
青染听得怔然,半晌才喃喃道:“他终究是对不住你的母亲,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夏家!”
“但是当年,爷爷本是要杀死我的,可是在义父的苦苦哀求之下,他才决定留我一命。”
“……所以,我自小才会在诏狱长大,直到我九岁那年,我义父来找我,告诉我他会接我出去……”邢宇咳嗽几声,“可他终归也是要瞒过爷爷,所以他便先找了一个相貌、身形皆与我相差不多的男孩儿关在狱中,就在带我离开的那日,他在诏狱中放了把大火……”
“那场火烧了一天一夜,死伤很多人,但因为义父的原因,没人会查、也没人敢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义父表面上对我十分严苛,但暗中都对我关爱有加,他让我为他杀人,不过是害怕终有一日我知道真相后,会毫不留情的弃他而去;只有我的双手为他沾染了鲜血,他才真正安心我会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
邢宇握住青染的手,“或许,他就是因我母亲一事受了刺激,之后行事才会愈加的偏激,他认为之所以他日日夜夜受着良心的谴责,就是因为当初他对母亲不够狠心。所以,他一直希望他的儿子们不要重蹈他的覆辙,所以八年前,他才会逼严绍庭亲手去刺你一剑……”
他轻轻拭去青染的泪,“小染,我不知这样说会不会让你好受些,因为有严世蕃这样一个父亲,我根本不知是严绍庭的幸、或者不幸——”
青染张了张口,半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不是咸的,而是极苦。
“邢大哥,”她僵僵的站起身子,“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这个时候了,你不要太偏执,你一定要听我的……”
“小染!”邢宇拼尽全身力气攥住她的手,“你方才说过的那些,我权当没有听过,我以大哥的身份命令你,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我不用你为难,因为届时我会认罪,我会接受任何结果……”他闭上眼,“我欠义父的,我已经还完了,义父欠我的,日后你们替我找他要便是了。”
“我杀了太多人,更有太多人因我而死,所以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那都是我应得的,因为我欠宁儿的,还有镇北、三尺、万东他们的那些,这辈子我都还不清……”
他闭上眼,第一次肆意的让泪水洗刷着脸颊,他慢慢的跪下身来。
宁儿,请原谅我当时亲手夺去了你的性命,不知你在冰冷的地下,是否还会恨我怨我?可我情愿你恨我多些,也不要带着更多的痛苦离开这个世界。
还有我的几个兄弟们,我曾以为,以我一己之力,能够帮你们脱离困境,却不曾想过,也正是因为我,而把你们带入了另一个绝境。
是我背弃了我曾经对你们的承诺。
前来宣旨官员冷笑着将圣旨扔在了他的脚下,直到那官员走远,他仍挺直着背脊,静静的微笑。
或许在他答应义父杀掉第一个人时,大错便已铸成。
但他清楚的知道,若一切能够重来,他的选择仍不会变。
他默默的站起身,看向窗口射进来的那抹阳光,“而现在,是我受报应的时候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
嘉靖四十四年二月,反贼邢宇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那一日,京城中的男女老少皆喜气洋洋奔走相告,亦有很多人干脆提前放起了鞭炮来庆贺一个杀人恶魔的死亡。
青染一动不动的跪在鄢敬远的书房外,接受着鄢府仆人来来回回向她投去的怪异目光。
跪等了两个时辰后,鄢敬远终于慢慢从房间内走了出来,他睨了眼青染,“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别在这儿给徐凛丢人现眼。更何况你可别忘了,行刑完毕,皇上会亲自出宫前去白云观斋戒三日,你要做什么,你应该明白……”
“鄢公子,我求求你了,你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我说过,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种人能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他会被千刀万剐的!”青染站起身拼命的拦住他,“他是你表哥啊,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
“他才不是什么我的表哥,我才没有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亲戚——”鄢敬远冷笑着俯下身,“我可真想不明白徐阶是怎么教你的,还有你那医术,跟我‘娘’学的也是七七八八。不过想想我‘娘’也当真是命苦,全家几乎都死绝了不说,居然还嫁给鄢懋卿这样的货色,到了最后,外甥为了仇家卖命杀人,徒弟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亲生儿子愣是恨了她一年,还没来得及叫她句‘娘’,她便撒手人寰了……”
他眯了眯眼,故意压低声音道:“小美女,你说你师父,是不是太惨了?”
囚车从远处缓缓驶来,耳旁的喝彩声、欢呼声在囚车经过青染眼前的时候愈发的大了起来,人们看到囚犯,蜂拥着挤上前去,有的唾骂、有的诅咒。激动的人们纷纷抓起手中所有能扔的东西狠狠的砸向囚车中的犯人,却也不顾一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女孩儿已经被他们踩在脚下。
兴奋之中,他们纷纷从女孩儿的胳膊上、腿上踏了过去,无知无觉。
人群跟着囚车逐渐远去,青染浑身是血的躺在空无一人的淤泥里,地上满是破碎的蛋壳和腐烂的菜叶。
视线与地平线相齐,她看着那个曾经风姿卓越的男子如今惹得一身脏污,她挣扎着,一步步往前走着,走不动了就扶着沿街铺子的墙面,最后实在身上太过疼痛跌倒在地的时候,便朝前爬着,她发誓哪怕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她也要跟着囚车,守着他。
刑场之上,当绑在刑架上的邢宇身上生生的被割去第一刀的时候,他的脚下,迅速渗出一滩血迹。
血水逐渐的蔓延开来,染红了那颗青染之前偷偷塞给他的、却被他丢落在地的毒药丸。
他望着瘫倒在地上的青染,眼里流露出了一丝的不忍与怜悯。他勾勾嘴角,然后朝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远处,邹应龙拿着当初的那张通缉令来回与青染的脸对比着,他的眉头突然慢慢的蹙了起来,周围逐渐围上了一圈人,大家看看通缉令,又看看青染,脸上逐渐出现了骇人的神色。
正午过后那灼目的阳光,混杂着刑架上一点点落下的红,凌厉的刺进了青染的眼。青染躺在地上,泪水汩汩的流着。
她看着那个受刑的人纵使忍受着残酷的刑罚,却仍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那个人,宁愿主动迎向徐凛的剑锋,在受了伤后仍然不躲不逃;那个人,宁愿在庭审之时言辞犀利、对诸多官员出言相激,好让他们恨他入骨。
他宁愿主动选择这样一个拥有无尽痛苦的办法死去,因为每一刀,都在赎一个罪过。
他曾淡笑着对青染道,“这个死法、最好不过。因为至少我不用再担心,日后在地下以何面目来面对曾经因我而死的亡灵。”
徐凛抱着哭得几欲昏厥过去的青染,躲在离刑场不远的一个胡同中。
不远处,人群的叫嚷声又传进了耳朵,青染好像突然受刺激一般死死攥住徐凛的手,眼泪复又流了出来。
“我不要邢大哥死,你快去救救他,我不要他死,你知不知道,好疼的,我不想看着他那样死啊!”她踉跄着跪倒在地上,“我求求你救救他吧,我求求你了——”
“小染!小染!你冷静点儿!”
青染瞪着眼睛,她瞧着自己的双手,发疯般的大哭着,“是我害死他的,都是我害死他的!如果没有我去认识他们,他们怎么会死!都是我的错!”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啊——”她痛苦的抱住自己双肩,在地上缩成一团,“我对不起邢大哥,我怎么能这么对他……”
她拼命的捂着双耳,痛苦的大声哭喊着。直到最后,她再也喊不出一丝声音,而双眼则仿佛像是干涸的泉,终是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徐凛静静的抱着她,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的嵌进了皮肉。
青染缓缓的睁开眼,看着蔚蓝的天空,她脑海里凌乱不堪,无数个声音在耳边蜂鸣。
他曾经说过的话,仿佛也像一把把尖刀在不停剜着她的心。
——“北斗七星”是干什么的?清理垃圾。那大哥是做什么的?带大家清理垃圾。我以后要做什么?帮我们清理垃圾。我们现在去哪儿?垃圾场。
——那、那回到京城,怎么和庭哥哥的爹说啊……
——放心,有我在。
——义父,并非我心软,而是当初成立‘北斗七星’之时我便对大家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您现在执意惩罚小染而我却安然无恙,有朝一日得知若大家有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