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幻相-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少人,少不了几个穿着警服维持秩序的警察。
协商地点约在了医院对面的一家茶楼,我走进包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按摩肚子的老鲁,一旁坐着几个神情庄重的陌生人。
老鲁忙着介绍,那个头发稀少,梳成大背头的体态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姓庄。那个年纪稍长的带着金边眼镜的瘦削男人是医务科长,姓孟。那个留着刘海,一身职业装显得挺年轻的女人,是医院的法律顾问,其实以前我们就见过面,只是没怎么打交道,我知道她现在是本市一家大所的合伙人,在医事案件代理上颇有名气。另外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也是他们医院的,姓氏和职务我没记住。
简单的过场话说过,似乎该进入正题了。医务科的孟科长简单地介绍了今天的情况,孟科长一开口就是那种典型的专业出身口吻,说到专业上的事情时语速很快,谈到的医疗术语还常用英语简称,介绍起事情经过来就显得没那么顺畅。
两个月前,患者苏某某(男,五岁)因患乙型肝炎入院治疗,由于患者年幼体弱,病情自然转归,于一周前死亡。患者家属当时对医院的诊治工作表示满意,并对医护人员的努力救治表示了感谢。(孟科长的原话如此)患者死亡后第二天家属即将尸体拉走火化,但是昨天上午九时许,苏某某的父母纠集四、五十多人闯进医院门诊区,在大厅搭设灵堂、摆放花圈,播放哀乐,使得正常的接诊工作被迫中断,患者就医受到极大影响。苏某某的父母苏某、张某某向医院提出了巨额的赔偿请求。(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在心里格登了一下,心想老鲁怎么又加码了,我努力控制了下情绪,没让自己的目光投向老鲁)。
昨天老鲁和我在电话上简单说了下大概的运作,但看起来效果超过我想象,听孟科长这番介绍我才知道,老鲁工作很细,找的都是老弱病残,既能争取到旁观者的同情,又避免了警方的直接干预。他老人家还在大厅里摆出几个展板,贴上很多照片,配上说明文字,搞得图文并茂。
接下来是医院的庄院长发言,凭感觉他应该做了很长时间的党政工作,或者干脆就是曾耍过挺长时间的笔杆子,说话慢斯条理,出口成章,政策水平很高的样子,说话条理性还特别强,一二三四五,说了好几点,大意一是在院方在诊疗过程中恪守规范,并无过错;二是纠纷发生后,医院领导高度重视,院方耐心做好解释工作;三是各级领导对这一医闹事件高度关注,指示有关部门妥善解决,对构成违法犯罪的医闹行为坚决依法处理;四是院方出于人道主义,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决定对患者家属给予一定的补偿;第五点则有点意思,大意是院方绝对相信我们律师做为法律工作者,是顾全大局立场坚定的,但是有些传言,说此次事件是律师挑唆指使,院方对此当然不信,将会如实向有关部门反映云云。
我知道庄副院长今天装了一肚子的高论,只恨无处发表,医院的一把手面前,不能说,上司还轮不到你给他上课,徒遭白眼;自己的下属面前,不好说,这些又不是具体的指示,全是废话;一帮医闹面前,不敢说,露面就跑不脱,惹祸上身;说给我们听正好合适,正所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们不会拿眼瞪他,也不会明说这是废话,更不会因此抱住他大腿让他回不了家。所以,庄院长可以无所顾忌尽情发挥。
只是这番讲演,刚才老鲁在时,恐怕就聆听过。但彼时我还没来,似有必要也对我也晓以大义。
庄院长讲话的时候,我静静地听,间或点点头,是那种若有所悟又空洞无物的点头。
可能是职业习惯,庄院长的一二三四五点,我只抓住了他每一大点的前一两句话,因为是要点。其他的时候,我的思维不幸发散开来……
这杯铁观音有轻微涩感,回甘也不持久,看来品级不高;老鲁的胃病可能又犯了,今天的他弄出的阵势很大,不知道成本几何?照目前情况看,今天达成协议的可能性较大,只是现在的这个赔偿金额,医院会打几折?如果今天搞定,对苏老师他们总算有个交代。
我思绪游荡未归之际,庄院长结束了讲话,孟科长他们已经开始和老鲁谈实质问题了。
老鲁办案一向很有主见(拿傅主任的话说,则是刚愎自用),我就没多插话,只在一边听。双方谈了一会儿,孟科长那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一次性了结,今天付现款,患者家属方的人全部撤走,以后不再老鲁停下摩挲肚子的手,发话了:“郑律师是放下手上的另一个案子,赶过来的。我也是上午接到孟科长的电话后,才知道这个情况。郑律师来之前,我已经和孟科长一起到了现场和我的当事人做了沟通。这样吧,我们也不能擅自替当事人作主,我和郑律师再去找他们谈,做下工作。”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我和老鲁把苏老师的侄子叫来,简单一说,他显然很满意的样子。
剩下的就是些手续问题了。一小时后,诸事办妥。那条巨大的横幅从医院门口撤下来,苏老师的侄子也带着那四五十口子连同所有道具离开了。
第四章
我希望网友站在家长的角度考虑,不要去挑唆人家——孙东东
不患人之不己知 患不知人也—— 孔子
庄院长很有风度地留我们吃饭,老鲁连说感谢,说自己胃病犯了,他老婆熬了粥,等他回家吃饭。
我也推说还有安排。庄院长便没再客气。
那个女律师和我们握手告别,握到老鲁时,女律师说有空要向他多学习。
老鲁一阵谦虚,“哪里哪里,你在这方面是专家,我得向你学习。”
女律师摇摇头,挺认真地说了一句,“不不,什么专家哦,有些东西,我就没学会。”
这话便有些不对味了,似有所指,老鲁哈哈一笑,没去接岔。
女性嘛,就这点优势,有时可以使点小性子,如果说这话的是个大老爷们,我想,老鲁未必一笑了之,依这位老哥的脾气,会当场追问对方,是什么东西这么有难度,一个执业十几二十年的资深大律师还学不会。
我们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我问老鲁今天是不是成本挺高的,这么多职业医闹。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什么职业医闹?还不都是他们一个村子的人,都是些亲戚。”
“是吗?那家人都挺老实的啊。”
“老实人就活该吃亏啊?他妈的,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让医院给弄没了,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嘛,老实人就不能理直气壮了?他妈的,他们一开始还不是看人家老实才那个态度的吗?”
我听出他话里有些情绪,看来刚刚那个女律师话堵在他胸口,他这会才发泄出来。
我连连点头称是,他又继续,“上阵还需父子兵嘛,是不是,我把你老师的侄子他们两口子找来,做了做工作,让他们从老家多喊些亲戚朋友来帮忙,等那些人来了我再交代几句,这不就成了嘛。人都是有潜能,你激发激发,就出来了。”
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事做起来没那么容易。老鲁这人若去搞传销,一定是金字塔顶层的上线人物。
苏老师的侄子夫妇两人,我都见过。感觉他们还是太老实,要不也不会稀里糊涂地就把孩子的尸体火化了。苏老师的爱人陈老师是校医,那天苏老师侄子两口子在她家哭诉不幸命运时,陈老师看了他们的病历资料,总觉得哪儿没对,苏老师后来找了我和叮叮过去,我俩又跑到医院一阵忙乎,回来拿着一堆资料研究半天,叮叮说肯定有问题,根据患者苏某某的化验报告单来看,有一种药绝对禁忌使用,另一种则不该用那么长时间那么大的剂量。我相信她的专业判断,好歹人家在医学院读书那时候,硬是没耍朋友苦熬过来的,接下来,我又是查文献,又是看药品说明书,再找来相熟的医生,这才引出后面这么多的故事。
其实,最初苏老师侄子提出的赔偿额不高,也就是指望医院把他们借来的医药费的缺口填上,但院方根本没理这岔。
我实在没想到,就靠这帮老实巴交的农民,在老鲁的点化下,竟然迸发出如此的战斗力。
这个就叫功力,我辈不及,这也正是我一直佩服老鲁的地方。当然,也有人不这么看,高非凡就说老鲁小打小闹,剑走偏锋。
和老鲁分手后,我忙给苏老师打了个电话。听得出来,苏老师很满意,连说感谢。
“苏老师你不要和我客气嘛,本来我们也是收了费的。”
“要不是你们这么用心,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至于收费,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办,而且你们这么辛苦,钱一点也不多啊,只是他们太不懂事,唉唉”
我知道苏老师电话里的连声叹息,意思是说他侄子不太懂事,既然多要来了那么多钱,就应该在原来的标准上再多给些代理费。
我立刻澄清,说没有没有,代理费嘛都是事先说好的。他们也是多不容易的,毕竟谁也不想摊上这种事。苏老师便又是连道感谢。
打完电话,回想一下苏老师在电话上那么客气,好象我们帮了多大的忙,他侄子多不知道感恩一样,弄得我也有点过意不去了。
本来嘛,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大胖小子,平日里多宝贝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没了,虽然新农保的雨露已经洒到了他们那个村,可毕竟医药费的缺口还有那么大,据苏老师说,还有一大部分是问苏老师借的。
现在医院赔偿款虽然拿到了,可儿子是回不来了,再生一个?恐怕也仅存理论上的可能性了。
而且从纠纷解决的角度看,赔的不少,但说白了,搁在现在这个时代,只要你跑得比城管快,你却摆个小摊也能挣到这个数,做父母的除非穷凶极恶,要不谁肯主动拿五岁儿子的生命来换这点钱?
此刻有些饥肠辘辘,老鲁看来还真是赶回去喝他老婆的爱心粥了。他有胃病,他爱人就经常给他整点食疗什么的,他每次在外办案,也不大参加应酬,多要回家吃饭。
我开车出了停车场,缓缓而行,准备在路边找家苍蝇馆子对付一餐。
苏老师在电话上的客气,总让我觉得有点生分,有点不象是我记忆中的那个苏老师了。从高一起,苏老师就教我们语文,一直到我毕业。期间,他也从教务处主任荣任副校长。没变的,是他上课的风格。
当时,好象学校里还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因为工作需要,他有时中午参加公务招待也会饮酒,也许是喝是不多又也许是酒量大,总之每次他酒后上课惟见他脸色微红,并无他碍,反而更显妙语连珠,说到妙处,肢体语言丰富,引得台下听者不禁芫尔。可能正因如此,我本来属于下午一上课就犯困的,但一上他的课就来劲。
记得夏天时,苏老师爱穿白色衬衣,我个子长得晚,高中时代在班上也算是小个子,因此坐在前排。可能出于一种习惯,也可能是数量有限,苏老师爱把钱直接放在衬衣兜里。而每次上课,猜他衬衣兜里装了多少钱,一直是我和同桌上苏老师课的一大乐趣。
那时的我的作文,每每被苏老师在课堂上当做优秀范文朗读,让我颇为自得,渐渐地,便有些自命不凡。
有一次,苏老师出的作文题,全不对我的路数,写得时候就很是郁闷,写完横竖看得不满意。
及至作文本发下来,见苏老师的批语道:“你这次作文写得很是一般,和你平时的表现判若两人,怎么回事?”
我脑子一热,刷刷刷地在那个红色的大问号下面写了十六个字,“题目大而无当,学生无从发挥,奈何奈何奈何”
写完心里有点忐忑,想要涂掉又恐弄巧成拙。等到下次再交作文时,便硬着头皮把作文本交上,倒也风平浪静。再上苏老师的课,他仍是一副陶醉于其中的夫子相,偶尔四目相对,也察觉不出什么异样。过了几日,作文本发回,我急急翻开,我写的那十六个字被红笔划了个大圈,再无他语。
事后推想,我那十六个字,苏老师初不以为忤,后不以为然,终不以为意,大笔一圈删掉了事。
现在想来,若他当时暴跳如雷传我到办公室,赐我熊十力式的一骂,我或可如中年徐复观一般幡然醒悟学业精进;又或者,他找来家中比我高两年级的长子,做如此这般交待之后,我定会和少年罗永浩一样身受轻伤心遭重创。
而苏老师只是划了一个圈,就将我当年的浮躁一笔否定,亦将那隐隐的不敬轻轻拨开。
于是我终未成大器,却亦未生仇怨,成了如电影里秦奋自谓的“对社会有益无害的一类人”,多多少少要拜这个不规则的红圈所赐。
只是说来惭愧,毕业后和苏老师没再联系。特别是混得灰头土脸时,更不好意思回母校露脸。
去年母校校庆,我被老K拉着回学校凑热闹,听了听台上各色人等或煽情或激昂或空洞的演说,数了数停满校园的大大小小轿车跑车越野车的花色品种数量,遇到了几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大家寒喧调笑不亦乐乎的时候,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一个发已花白慈目善目的人冲我们微笑。
差不多是同时,几个人一起嚷起来,苏老师苏老师,便都围上前问好。
苏老师明显老了,只是精神依旧抖擞,大家相谈甚欢。我们那时才知他早已退居二线,但仍站讲台,他说,“有点事情做,不寂寞,哈哈”。
此后不久的教师节,我、老K、叮叮、大山四人便约好一起去看望苏老师。叮叮捧了束康乃馨,我们三个男生就各拎一样礼品。那天,苏老师显得很是高兴,也更健谈。午饭时分,我们坚持把他们老两口请到饭店小聚。
席间气氛热烈,苏老师说叮叮越来越漂亮了,老K更加成熟稳重,大山愈显精明能干,一时大家都很自得,于是就不停敬酒。苏老师也很高兴,频频举杯,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