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来归-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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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的同伴心情一点也不轻松,安捷甩开了怪物还没来得及小小地喘口气,就觉得脚下不对劲,他有点发虚地说了一句:“老莫,你看我们脚下,像不像……”
莫燕南猛地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陷,睁大了眼睛:“流沙!”
哇靠,真是天亡我楚非战之罪。安捷甚至来不及感慨一下,而脚下的流沙似乎不是普通的流沙,下陷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句话没落,两个人眨眼间便被黄沙吞噬了进去。
口鼻中灌进大量的黄沙,无法呼吸憋得肺部发疼,视野里漆黑一片,可是有一只手却一直抓着他没放开,安捷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神智仍然清晰,自己居然和这么个老书呆子一起葬身在流沙里。
说不上遗憾,也说不上痛苦,却有种荒谬的解脱感。
可是还没等他回想这一生所见所历,胸口却徒然一松,接着大量的空气涌入肺部,呛得他咳嗽不已,有人一叠声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你们俩活着呢么活着呢么?我的兄弟啊,以为你们光荣了呢……”声音极富喜感,安捷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是李三儿。
他睁开眼睛,同伴手上的灯打的他眼睛一阵刺痛,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得以仔细地环顾四周——
不会吧——“这是……天镜城……
第六章 时空裂缝
这世界有众多难以想象的事情,被掩埋的庞贝,沙漠里的楼兰,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几乎已经成了传说的玛雅,说起来的时候都不过如此,可是当你目睹的是大沙漠的流沙下一座完完整整真真正正的古城的时候,那种震撼,来自时空错乱一般的震撼,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更何况这样的错乱,安捷已经经历过了一次。
莫燕南被流沙冲击得有些神志不清,李三儿和沈建成在一边照顾他,安捷默默地站到老马身边,打量着这座城池。
有亭台楼阁,要不是河道里没有水,几乎就是半个江南秦淮风光。
有雕栏玉砌,无不极尽繁华,就连一边枯死的植物都仿佛被春风一吹,便能再长出来似的。
“你说这是天镜?”老马轻轻地问了一句,他们在前边不远,这一番生死相搏看得清楚,他此时似乎已经对安捷神秘的身份没有了芥蒂,“你看到的天镜城就是这样的么?”
安捷看了看:“我看到的是活人城,有山有水有人,有车如流水马如龙,春花秋月恰相逢,这是死境,空有个架子,就像外面那些人面怪物一样,再美的人脸也不过是个死相画皮,看着叫人心里凉嗖嗖的。”
老马侧头瞄了他一眼,竟有几分歉然:“我老远地看见你和莫教授被人面怪物围起来,想回去搭把手的,结果没来得及行动就让流沙给吸进来了……”
安捷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问题不大。”
老马抿抿嘴,想说什么最后给咽下去了,只是拍拍安捷的肩膀:“好兄弟,好汉子。”
安捷摇摇头没接话,细细地看着这迷踪一般的死城。
一边莫燕南已经缓过来了,也让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古城给惊了个目瞪口呆,李三儿在一边添油加醋:“你们说着世事变化可真无偿啊,前一秒咱们还在盘丝洞呢,下一秒就跑女儿国来了,这地方好啊……要是一会有阵音乐,再跑出两大美妞儿……”
“三儿。”沈建成瞪了他一眼,李三儿陪着笑脸不说话了,沈建成回头问一边看呆了的莫燕南,“教授,你觉得呢?”
莫燕南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把眼睛摘下来用衣角使劲地擦了擦,微微张着嘴,恨不得把所见都印到脑子里似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连说了三个不可能,摇摇头,做梦似的来了一句,“不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书呆子一遇到学术问题就失心疯,一点也看不出胆小的毛病来,不管不顾地就往这不知深浅的古城里走,一路碰上什么都凑上去仔细看,嘴里不明不白地或赞叹或疑惑,神神叨叨的样子活像被亮片虫侵蚀了脑髓。
众人只得跟着他。安捷和老马坠在最后,两个人一个在戒备一个在观光,老马非专业人员果然隔行如隔山,完全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觉得美,觉得好看,但好看里总有那么点东西让他感到不安。
这老行商直觉准得惊人,这直觉救过他很多次。
安捷走过的地方多些,大概能看出一点不对劲来,总觉得这城中好像有某种违和感,说不清,好像和他去过的任何一个古城都不一样,就是那么一点点……不协调的感觉。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后悔那个时候没有把这老书呆子推出去了,反而有点期待起莫燕南回过神来以后的讲解。
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的古城……像是,在时空中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忽然而现,然后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失踪了。
这么想着,就觉得只要看它一眼,怎么都值得了。
“天镜城,是会吸人魂魄的妖城。”安捷轻轻地念叨着,像是在提醒着什么人什么事,老马听见了,低低地接过来:“我是不知道考古考什么,但是总觉得这地方不好,应该早点离开。”
“哪里不好?”
“有——”老马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心里想的那个词,“鬼气。”
“阴森森的,什么都有了,什么都那么正常,就是没有人。”安捷接过来,“这是座保存得这么完整,为什么没有……活物?”
他没有说“人”,而是用了“活物”这个词,老马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寒噤,看着前边狂热的莫燕南和沈建成,以及一边不断拿本子记着什么的李三儿,沟壑丛生的脸上闪过忧色。
再往城里走,老马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连原本一脸闲暇的安捷此刻也正色寡言下来,他从李三儿那里补充了新的军备,背上背了一把RPK…74的轻机枪,手里扣了一把沙漠之鹰,悄悄地上了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手腕上那串莫名其妙被老书呆套上的珠子微微地有些发热,好像和城里什么东西产生共鸣一样。安捷想摘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串原本套在他皮包骨一般的细瘦手腕上松松垮垮的珠子突然变紧了,硬褪下来很困难。
“太不可思议了,”莫燕南推推眼镜,回头看沈建成,“沈老也看出来了吧?”
沈建成叹了口气:“不错,这简直就是个由不同的时间空间叠在一起叠出来的城池,历史上没有记载也不足为奇,有记载倒要让人觉得奇怪了。”
“你看这些建筑,以黄土、木料作为主要建筑材料,多坐落于厚实高大的夯土台基上,房基置柱础,房架多用木柱支撑,墙用夯土版筑,屋顶再覆以茅草——”莫燕南指着城中的一些建筑,轻声对李三儿讲解,“想起什么了?”
“殷墟。”李三儿不明原因地有些兴奋,“我记得,商朝的建筑是这样的,但是你看那边的那些亭子什么的却不像,商朝绝对没有这样的建筑水平!”
“这些东西至少到了汉代才有的,”沈建成说,“另外殷墟在安阳,和江南也不应该是一个建筑风格啊,这些东西现在却掺杂在一起,说它不伦不类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偏偏和谐得很。”
“不光这样,”莫燕南摆摆手,“你们留神这城里中心城区的结构了么?我方才一圈走下来,从城里这类似宫殿和庙堂的地方瞄下来,有点类似周朝都城的‘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建的样子,街道台阶中间隐藏了周易的很多思想。”
李三儿拿着笔杆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教授教授,我已经有点晕菜了,您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城像是外星人纵观中国历史以后穿越回来打造的?”
莫燕南喃喃地说:“是,太奇怪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我听说……”安捷忽然悠悠地接了一句,众人立刻把目光移向他,他笑了笑,“我听物理学家有种理论,说是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平行的时空,会不会有可能是个平行空间里某个时间裂缝,把这城市漏到我们这里的?”
他说完笑着摆摆手:“我外行人胡说八道,你们当笑话听。”
莫燕南犹豫了一下,居然认认真真地点点头:“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们还是得找找有没有留下来的文献。”
“去哪里?”李三儿问。
“当然是城市中间的那个长得疑似宫殿的东西了。”安捷拍拍李三儿的后脑勺,跟了上去,有意无意地靠近莫燕南一点,开始好学生的虚心求教,一只按在抢上手却没有片刻放松下来过。
宫殿的正殿建的九九八十一阶疑似汉白玉石阶,至尊之数,至于那石阶的材料是什么,沈建成和莫燕南蹲在地上嘀嘀咕咕地研究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安捷抬头看了一眼那缠着九条龙的大殿支柱,错乱,绝对是错乱!
这就像是个蹩脚的文科生的臆想,一个架空的世界,到处是混乱的年代,未知的材料和建筑,风马牛不相及的物品。
“相传真命天子是九条龙所化,如果没有太大误差,这应该是皇宫。”沈建成叹息一声,隔着手套轻轻地去触碰大殿的石柱,殿堂空荡荡的,也许当初曾有那么一批人,在这里山呼万岁,而高高的龙椅上孤家寡人地垂下视线,眼见着他的万里河山……
“可是……”安捷轻轻地说了一声,自觉是个外行,又把话给咽回去了。莫燕南像看学生似的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就差问一句“小安同学有什么问题”了。
“这不是大沙漠么?”安捷挑挑眉,“我还以为会看见个少数民族的文明……这东西分明是华夏中原一带的,坐金銮拥天下,怎么会在沙漠里?疆域又怎么会只有一座城池?”他的天下在哪里?难道说这宫殿的主人,只是个野心勃勃的幻想家?他幻想了自己的权利滔天,所以建造了这么一个僭越的宫殿?
莫燕南沉默了一会,也伸手去拍大殿的石柱:“这不可能。”他说,“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少数民族的夜郎自大……这样的工艺、建筑、规模不逊于任何一个古老朝代的帝都,可是……”
安捷的问题一针见血,这不合常理。
不,应该说,踏进这古城的一瞬间,所有的常理都被推翻了,这里就像是个异度空间。
安捷还打算开口问问别的,忽然一阵细细的笑声钻到他耳朵里,银铃一般的,清脆的年轻女孩子的笑声,他的鸡皮疙瘩迅速爬上□的皮肤——这个城里,本不该有活着的,可以发出笑声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今天先发到这里了,明天再说^^
第七章 困兽
安捷猛地僵住,几个人有些草木皆兵地往四下打量了一番,半晌,李三儿才问:“小安,你……闹肚子?”
安捷食指竖在唇边,静谧了一会,那细微的、泠泠的笑声又起,这回好似比刚刚声音响了些,众人可都听见了,老马脸色一下白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行商哆哆嗦嗦地叨咕了一句:“鬼都会哭,可是会笑的……是索命厉鬼。”
李三儿一脸哭相:“这、这不是孟姐嗔怪咱们把她一个人撂在那,找来了吧?”
莫燕南用力一拍李三儿的肩膀:“知晓,作为科学工作者,你不该有这种想法。”
“可可可可是……”
“我去看看。”安捷突然打断李三儿,后者被这一嗓子吓得没了声,用看怪物史莱特的目光看着安捷,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将来孩子一定得教育好了,有多大毛病都没事,就是不能有这种关键时刻出幺蛾子的好奇心,埋个人不吐骨头的雪山他想看看,大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他想看看,诡异古城里笑呵呵的女鬼他又想看看……人生啊。
安捷一走没走动,低头一看,是李三儿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衣服,李三儿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沉痛地望着他:“安哥,安大爷,您别精力旺盛了行不行,兄弟、兄弟胆小啊……这大姑娘笑得怪慎人的,指不定生前有什么冤情呢,您说您又不是在开封府当公务员的,没这业务管闲事,咱自己走自己的,别、别找事……”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僵住了,一阵微微的风刮过来,带着某种甜腻极了的香……地下,怎么会有风?
好像什么人轻轻地吹了一口带着脂粉味的气,尖细的女声在他背后悠悠地叹了口气,随后悠悠地唱到:“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李三儿“嗷”一声怪叫,活像只让人点了尾巴的猫,一蹿就蹿到安捷身上了,他这五大三粗的身板一撞不要紧,安捷一个趔趄,好容易稳住了脚步。
老马站得离他比较近,想也没想,回头就放枪。
“别……”莫燕南张张嘴没来得及制止,就愣在了原地。
李三儿的背后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老马打出的子弹直直地射入大殿的柱子里……莫燕南揉揉眼睛,那子弹就这么没进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子弹快接触到柱子的时候没进了柱子里,而柱子表面,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李三儿的嘴看来是没机会合上了。
沈建成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安捷皱了皱眉。
沉寂之中,妖物之城感觉到了来自闯入者不友善的气息,像是某个不详的闸门被打开,那令人不安的女子的笑,神经质的叹息和轻轻地念着含糊不清的诗歌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盘旋在整个宫殿的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