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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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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技术兵面色一凛,回味半天,喃喃道:“这样死起来也比较爽吧?” 
  中校军官瞳孔一缩,其实这样的话不算忌讳,经常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大家会拿来开开玩笑,但是今天的确有点不一样了。 
  于向南低头专注地观察炸弹的线路排布,耳朵里听着助手的报告,自己却一言不发。 
  计时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并非如好莱坞电影那样只剩几分钟,但是紧张的气氛始终萦绕周围。他的手下意识地盖在炸弹上面,指尖轻轻点着拍子,下面连接的是放射性弹头,在冰冷的仪表盘和线路之上,可能融化出一片极致的高温。 
  “从这里,撬开。”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一个接缝处。 
  技术兵花了两分多钟用液氢喷烧出一道小口,然后撬开接缝,露出里面更为复杂的部分。但是缝隙只有一指宽,无法容下更多操作器械。 
  针孔探头内部,于向南戴上观察镜窥视内部,“伸缩剪。” 
  有人从繁复的工具箱里将一把细长的剪刀递上来,于向南接过来,非常利索地把剪刀伸入内部,找准位置,然后“啪啪啪”连着剪断三根颜色各异的包皮铜线。 
  屏息静待三秒钟,计时器“嘟!”一声短促的蜂鸣,然后停止计时。 
  所有人吁了一口气。 
  于向南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然后回头,在人群里寻找那名中校。他一眼就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对方笑着向他竖起大拇指,递过来一个双方才了然的别有深意的赞许目光。 
  拆弹组立刻接手,大家分工忙碌,迅速卸下弹头,分离引弹和放射源。 
  于向南站起身走向那个人,迈出那几步时,他只觉得双腿微微酸麻,这是他对他的左腿最后的记忆。 
   
  419的摩托车开出十米不到,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传来,周围的空气似乎一起震荡了一下,从花坛里落了满地的石榴花瓣,到汽车顶上放着的对讲机,到古代城墙上的灰尘野草,世界跟着爆发出短促的共鸣。 
  摩托车“啪啦”一下摔出去,皮肤摩擦在粗糙的路面上。 
  有停在道边的汽车发出尖利的报警声,那是419在一片混乱当中失聪很久后才听清楚的第一个声音。 
  那个叫于向南的男人,英俊、温柔、好脾气,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如果就那样死了,真有点可惜啊。他想。 
   
   
   
  鹿之角 
   
  于向南在做一个梦,在北方开满黄水仙的林地里,一头雄鹿步态优雅地穿梭在林间,它低下头啃着青草和地衣,不时警觉地抬头看看周围有无致命的危险。它的鹿角像丛生的枝丫,这骨骼上包着皮肉,在昨天一次严重的择偶争斗中伤痕累累,现在时值四月,受伤的鹿角即将脱落,它很快会再长出一副新的美丽的鹿角。 
  鹿之角,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再生的骨骼,犹如壁虎的尾巴那样年复一年脱落并且再生。 
  护士走进来拉开窗帘,阳光照到脸上,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惊觉自己作了一个充满暗示或者说嫉妒意味的梦。 
  “LEO!”门外大老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人大喊大叫着跑过来。 
  每次听到这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于向南就下意识地扶额。 
  MIKE其人,符合北欧纯种白人的所有特征,长手长脚,一头淡金色的毛盖过耳垂,每次出现都喷洒着呛死人的香水。于向南其实想告诉他,他的狐臭还没那么严重,那香水的味道更可怕,所以不洒也罢。在部队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谁不是天天闻着酸臭味,还在意那个?不过据说那是出于礼貌,好吧,谁的礼貌都有他自己的文化底蕴,传统习惯。 
  出于礼貌,于向南在一个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热烈拥抱之后,才翻着白眼推开他,“这么大老远地把你叫过来,真过意不去。”他用英文说道。 
  “那没什么,我已经在这家医院申请工作了。” 
  “……”于向南想说你不必,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了,没准人家就是想来吃吃地道的中国菜,看看长城的,反正他以前也爱到处跑,甚至不知好歹到伊拉克去找死。 
  “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处。” 
  护士还在房间里,于向南低声道:“我的主治医生没给你说过我的情况吗?或者你先跟他沟通一下。” 
  “我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你的病历了,我建议你用仿真型的IRC接受腔假肢。奥斯卡?皮斯托瑞斯知道么,他的‘猎豹’假肢可以跑出与健全运动员一样的比赛成绩,你会跟他一样成为刀锋战士!”说着他“啪!啪!啪!”打着响指,风一样冲到门口,“JOHN!这里这里!快点快点!” 
  那位叫JOHN的助手拖着厚重的黑色大箱子艰难地在走廊上移动,一边抱怨,“嘿,你也不来帮我一把,这玩意几乎有两百磅重!” 
  有医生听到他们的叫嚷,颇为同情地用英语提醒,“楼下有专门运货的推车。” 
  不过看样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箱子被拖进病房,MIKE在五分钟内,将里面琳琅满目的家什全部陈列在病房的桌子椅子床铺甚至窗台上,一台笔记本电脑翻开了展示到于向南跟前,里面是各种型号各种功能的假肢图片和介绍,而且全部用翻译软件整成了狗屁不通的中文版。 
  于向南一时有些眼花缭乱,只是“厄……”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LOOK!”他指着其中一个型号的假肢图片,然后把实物也拿上来,拍了拍,又用手指敲了敲,发出“当当”的两声金属脆响,以期让于向南深信它的优良品质,“以前传统的假肢经常在内骨骼处安装相接的零件,加上材料不过关,经常感染发炎,据说那是美人鱼的舞蹈——跟踩在刀尖上一样疼。”说着他又拖出一个塑料假肢,然后非常鄙夷的敲了敲,仿佛在说,就是这个玩意,我们——不用!他把几个不同外形的最新型假肢摆在于向南的病床上,仿佛拆卸之后的枪械,拿起其中一个,指着内部比划起来,“但是这种接受腔没有明显的坐骨支撑平面,主要利用软组织和股骨承重,使力分布于整个残肢表面,还有还有,我们用硅胶让大腿上面一部分的皮肤一起承重,它更接近于自然生理状态。所以这种接受腔穿戴更为舒适,比较容易控制假肢。我们在皮肤和肌肉的生物神经仿真技术已经让上肢可以拿住鸡蛋和开房间锁。下肢的问题主要是承重和膝关节的活动,因为你的截肢部位在膝上10CM处,不可能跑得如同奥斯卡?皮斯托瑞斯那样快,但是绝对可以让你胜任以前的工作。” 
  他蓝色的大眼睛变成深色,像斯堪的纳维亚海洋一般纯净。 
  于向南吁了口气,本来想说这种假肢相当昂贵,一个就近两万英镑,折合人民币差不多二十来万,倒不是他负担不起。而是他不可能回到以前的工作岗位,哪怕他真的可以做到,但是一个失去他人信任的拆弹专家没有存在的价值。 
  “你在犹豫?”MIKE几乎跳了起来,“是不是因为价格的问题?我听说了,你们的政府说只能承担一半的费用,真是岂有此理!如果不是你,这个城市就被夷为平地了,你拯救了上千万人口,却不配得到一副假肢!” 
  他越说越激动,于向南按住了他,“EASY!MIKE!不是你想的那样!事实上是我厌倦了过去的工作,我的父母也不愿意我继续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生活。我不准备去参加奥运会,不需要装配这样先进的假肢。还有,我觉得,这刀片一样的假肢,太可怕了!” 
  “哦,你误会了,这种刀片腿是适合跑步运动的,事实上平时你可以用这种假肢。”说着他拿出一副黑色塑钢骨架一样的假肢,“你嫌它丑对吧,我们可以给骨骼包上软泡沫和针织袜套,它摸上去比充气娃娃的手感还好。” 
  于向南翻了个白眼,指着那黑色的塑钢骨架道:“这样挺好,嗯,挺酷,我喜欢这样的。” 
  “嘿,是嘛,我也觉得它其实很好看,多性感!” 
  于向南的脸一黑——性感…… 
  “另一半费用由我给你负担!” 
  “NO!”于向南大叫起来,这简直是丢国家的脸嘛!“我朋友在向上面打申请,事实上,我想要弄到另一半费用也不是难事。你不是说了,我是拯救地球的英雄。” 
  “真的不需要?你别逞能!” 
  “真的不需要。”门口有个青年军官双手交抱胸前,他半眯着眼睛看着一床一地的假肢和各种器械零件工具箱,用一种非常不屑的口吻道,“咱们现在是发展中国家,各项经费都很困难,不能随便浪费纳税人的钱。另外,即使申请下不来,我这个老搭档兼老朋友也会为他负担另一半费用,不劳您费心。” 
  MIKE看看门口的青年军官,再回头看看床上的于向南,一种特殊的气氛使他尴尬地缓缓起身。 
  于向南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然后清了清嗓子为双方介绍,“这位是来自英国的MIKE和他的助手JOHN,我特邀的假肢医师。这位是林冠群中校,我的老搭档。” 
  双方客套地握手,各自说了“久仰久仰!” 
  医院人事部主任跑过来,跟MIKE说要去办一些手续,于是两个外国人稀里哗啦地收拾东西,与两个中国人道别,再拖着大箱子“吭哧吭哧”地出去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林冠群脱下军帽搁到床头柜上,然后走到病床边坐下。 
  他的分量使床垫微微下陷,于向南明显地感觉到这变化,心里猜测着,不知道失去一条左腿,他现在有多重?这下好了,可以计算出自己的一条腿有几斤几两。 
  他把于向南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里轻轻揉搓着,低下头长时间的一言不发,然后慢慢地,于向南看见他的睫毛变得濡湿。 
  “事故报告写完没有?”于向南身体靠后,故意躺下来,装着没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不想写,秦队也没逼我,报告是老白代笔的。” 
  “不过你肯定也要写一份存档的。” 
  林冠群沉默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回头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于向南抿了抿嘴,他还穿着单薄的蓝白条纹状病人服,绷带是早在上个礼拜就撤掉,现在只是回医院为安装假肢做各项准备治疗。这是早晚要面对的伤口,他低头挽起裤管,一点一点卷高,自己的位置不能很清楚地看到伤口的截面,但是边上弹片削伤的地方,还有猩红色的疤痕,他想那个伤口一定非常丑陋。不过比起当时站在炸弹零距离的地方因而牺牲的兄弟来说,他算是幸运的那一个了。 
  林冠群的眼泪终于没能憋住,“吧嗒”落下来,滴在床单上,形成两个深色的圆圆的湿印。 
  “疼吗?” 
  “不疼,当时肾上腺激素分泌过量,后来截肢的时候注射麻药,就是麻药醒了痛了一阵。还好。” 
  “我一直在病房外面,不敢进来。” 
  “我知道。” 
  林冠群想用手去摸那伤口,于向南本能地向后一退,但是因为不习惯控制已经失去的左腿,他的身体还不平衡,那截断掉的腿只是向旁边微微晃了一下。他慌忙用床单盖了起来,然后手伸进被窝里一点点放下裤管。 
  “都是我的错!” 
  于向南轻笑,“哎,是啊!”他回忆了一下当天婚礼上的情形,“我可就那么一个妹妹,我这大舅子都没来得及背她出门上婚车,你一个电话就把我叫过去。我明明在休假中,那天就不该出任务,你看吧,现在我一条腿没了,你怎么补偿我?”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林冠群抬眼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深重的自责和伤痛,“老白的报告根本就是瞎扯,我会重新写一份,那分明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之前没有……” 
  于向南把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嘘!”他看着认识了五年多并肩作战的战友,兄弟,或者……“我是负责拆弹的,炸弹最后爆炸了,是我的能力问题,当然也有态度问题,我自视过高。这个责任理应由我承担!” 
  “可是……”林冠群摇摇头,“我不能让你这样不光彩地退伍。” 
  “谁说我要退伍了?我已经向信息组打申请,别忘了我除了是行动队的,本身更适合从事技术工种。去年我妈就问我什么时候调去北京,她想我回去了。” 
  林冠群握紧了他的手,“你少了一条腿,即使去信息组,那帮老家伙们也不会让你在前途上多有作为了。你是要成为将军的人,可是谁喜欢看见一个少了条腿的将军?别告诉我你觉得世界上不存在这种歧视。” 
  于向南的脸沉下来,“是的。所以,你该明白,我的仕途不再有多少发展空间,好在,我志不在此。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 
  “你……” 
  于向南苦笑,“其实我一直觉得,军队并不适合我,它跟我想象的还有很多差距,所以做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会让我更加如鱼得水。” 
  “不是安慰我的话?” 
  于向南看着他的脸,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仿佛在摸一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事件的性质有多严重?你还有前途,为了承担这个责任,你要赔上什么,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而结果,只是为了我这个没有前途的人去牺牲自己,没有意义。”他把手放下来,手心里还有那种微微扎痒的感觉,他的脸色变得坚定而沉静,“所以,这个事情的责任由我承担,再合适不过。别人都不会知道,知情的在这次事故中都牺牲了,以后,你我都把它忘了,就是这样,这是我的决定,也是我的命令。” 
  林冠群的脸上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他突然扑上来拥抱住于向南,在后者猝不及防的时候,火热的唇瓣已经盖下来。 
  于向南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以后,很快恢复平静,这个吻其实不那么出乎意料,在过去无数次的眼神交流,经意或不经意的举手投足身体接触之时,他都有一种预感,下一刻这个男人可能就会扑上来亲吻自己。现在终于变为事实,只是当期待在这个时候实现,时机却又不对了。 
  没有任何的回应,遭受冷淡对待的林冠群放开了他,垂头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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