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2-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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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看着重庆美女说:“你们那里的女孩子听说都长得很漂亮,是不是这样?”
重庆美女谦虚地说:“哪里都有漂亮的,哪里都有不漂亮的。你们那里的女孩子肯定也不错。”
画家又说了一句:“你个子好高啊,我就喜欢高个子的女孩。”
重庆美女说:“你更高啊,应该有一米八吧,你这样帅,女朋友肯定也不差,啥时候带来看看啊。”
画家自嘲地笑着说:“我哪里有女朋友啊,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啊。”重庆美女也笑着说。
这本来是两人开玩笑的话,无伤大雅,可是这些话偏偏被刚刚走进门的地老鼠听见了。地老鼠偏偏个子很矮,偏偏在重庆美女的面前很自卑。如果他们不谈论个子这个很敏感的话题,也不会有后来的冲突。
地老鼠沉着脸,让他那张本来就很漫长的脸显得比例更加失调,他冷冰冰地说:“个子高怎么啦?个子高都是傻大个,都是穷光蛋。”
现在开始轮到画家脸上挂不住了,这名矮个男子夹枪带棒的话让他的脸也变得漫长起来。他说:“你怎么指桑骂槐啊。”
地老鼠恶狠狠地转过身,盯着画家说:“我就指了,我就桑了,你想怎么样?”他不懂得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他一低头,看到了画家放在桌子上的黄红梅,拿起来扔在地上,用脚踩:“这种低档烟,我们那里的狗都不抽。”
和所有还没有出名的艺术家一样,画家很好面子,很清高很自负,他尽管真正贫穷,而自尊心支撑着他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贫穷。贫穷毕竟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现在不是文革。画家气得脸色煞白,可是他却不会骂仗,他很认真地说:“狗本来就不抽烟。”
地老鼠没有理解这句话,他那种文化层次也无法理解,他以为画家在骂他是狗,他气势汹汹地说:“你他妈的才是狗,你等着,老子今晚修理你。”然后就走了出去。
重庆美女一直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怎么办。她看到男朋友离开了,就对画家说:“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你快点走啊,他去叫人了。”
画家本来完全可以逃脱,他也想到重庆美女的男朋友是去叫人了,但是,在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孩面前,他不能逃避,他逃避了就显得自己懦弱,而没有男人会在美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懦弱。每个男人在漂亮女孩的面前,都像雨后的青蛙一样,鼓起脖子下的气囊,让自己看起来威武强壮。
画家向重庆美女吹嘘说:“如果他不是你的男朋友,我就一拳挥过去,打得他满脸开花。”
重庆美女推着画家说:“你快走吧,打架不好。”
画家被重庆美女推到了台阶下,刚刚抬腿走了几步,就看到前面跑来了地老鼠。地老鼠两条短腿欢快地移动着,就好像贴着地面滚过来一样,他的身后是几个同样瘦小的男子。他们皮肤黝黑,眼神凶悍。他们围着画家拳打脚踢,从来没有打架过的画家被打倒在地,他在地上扭动着,没有防范的头被踢了好几脚。
重庆美女从店铺里冲出来,她扑倒在画家身上,大声叫喊着“别打了,别打了。”那几个瘦小的男子停下了拳脚,重庆美女爬起来,裤子上都是尘土,她对着地老鼠骂道:“你他妈的是个龟儿子,老娘错看了你。”
城中村有着太多无所事事的人,这边刚一打架,立马就有一大群人兴高采烈地围上来,面带笑容,指指点点地评论着。地老鼠遭到重庆美女的咒骂,面子上过不去,就打了重庆美女一个耳光。那个耳光声音很响亮,它盖过了所有的嘈杂,让所有人都静息下来。
重庆美女冷冷地俯视着地老鼠,她说:“今天老娘再不和你分手,就不是人。”按照那些低俗小说的情节,重庆美女和地老鼠分手后,做了画家的朋友,两人相亲相爱,海誓山盟。可惜的是,这是生活。我也幻想会出现这样的情节,可是,终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节。生活很平淡,生活并没有小说中那么多的因果,生活很无常。
打架事件发生后不久,那家重庆酸辣粉店就关门了。我问旁边的邻居,他们说,地老鼠经常来纠缠重庆美女,重庆美女不堪其扰,就搬走了。至于搬到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地老鼠有一次在巷口遇到画家,两人又发生了争吵,地老鼠把一腔怒气发泄在画家身上,他讥笑画家没有钱,还想谈女朋友,他误以为画家是他的情敌。我跑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听到这个狂妄的矬子说什么要用钱把画家砸死,砸死后再用钱煳一个花圈什么的。
画家长于绘画,拙于骂架,骂架的话也是文绉绉的,就像小学生在写记叙文一样,总喜欢用一些华丽的词语。岂不知道骂架不能用成语,要用粗话,粗话结实耐磨,句句有力,刀刀见血。
面对地老鼠的狂妄,我终于忍无可忍,我骂道:“ca你妈的,有钱怎么了,有钱也是一条命,老子照样掐死你。”
我看到旁边饭店里有几张椅子,如果今天打架,老子就抡起椅子砸在地老鼠的头上。
我从小在山沟里奔跑,和小伙伴打架,上大学的时候还学过武术,练就了一副坚实的皮肉。我和画家不一样,温室里长大的画家双手又细又长,像鸡爪一样,瘦弱无力,简直浪费了一米八的身高。
地老鼠看着我刀子一样的眼神,终于害怕了,他虚张声势地说:“你等着吧,老子不会放过你。”然后转身离开。
那些天,我和画家出门的时候,身上都别着菜刀,给自己壮胆。但是很多天过去了,地老鼠也没有找我们的麻烦,可见他只是吓唬吓唬我们。
画家得罪了地老鼠,只是挨了一顿打;而地老鼠得罪了画家,却惹来了无尽的“后患”。
地老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他的钱怎么来的?他是做什么的?
我和画家开始了侦察。我们怀疑他在做黑生意。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想到他家开有假烟作坊,我们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城中村的闽南人都是做这种“生意”的,也不知道村口商店里的假烟都是从村子里流出去的。
有一次,我们走进了那个胖子开设的商店里,就是那个我们误以为会有一场血站的胖子。胖子一般都比较老实憨厚,人就是这样,长了脑子就不长肉,长肉的不长脑子。心宽才能体胖,劳神必定体弱。
画家问胖子:“我弟弟在另外一座城中村里开有一家烟店,生意总是不好。想进点假烟卖,哪里才有假烟?”
胖子圆滚滚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笑着说:“哎呀,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啊,不敢做。”他说得一本正经,就好像他没有卖过假烟似的。
画家说:“我绝对保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现在的生意都不好做。”
胖子说:“那我要问一问别人啊,我也就只卖过你那一盒假烟,上当了,别人送给我的。”
第二天,画家又走进了胖子的小商店,这次,胖子说,村子里的闽南人都是做假烟生意的。他还说,只要你开商店,就有人上门问你要不要假烟。“不过,外地人进假烟,就要到他们店铺。”
画家问:“他们的店铺在哪里?”
胖子说:“闽南人开的店铺都在做假烟批发,不过到了晚上才会有。白天没有。”
闽南人地老鼠原来是做这种非法生意发家的。我们开始寻找假烟的流通渠道。
距离村口最近的那条巷子里,午夜过后,总会像接受检阅一样停满了各种各样的高档轿车,我们先要侦察明白,这些车子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来到这条窄窄的巷子里?
这些轿车不属于这个村子里的,因为他们总是在午夜过后,偷偷来临,最多只停留二三十分钟后,又匆匆离去。我曾经在凌晨两点左右,坐在村口的树林里,看见这些高档轿车,一辆接一辆地驶上了城中村附近的高速公路。那条高速公路从这座南方沿海城市,一直通往遥远的北方,通往北京沈阳哈尔滨,它沿途经过几十座上百座大小城市。
我无法知道这些高档轿车开往哪里,会从高速公路的哪一道出口出去,我没有轿车,我只有一辆半新的自行车,而自行车即使崭新的,也是无论如何追不上小轿车的。
城中村的附近有一个停车场,位于一座大厦的地下室。本来,我是不会注意到那个停车场的,可是,有一天,我在停车场的出入口,看到了地老鼠。地老鼠开着一辆奔驰跑车,驶出地面后,他从车子里钻出来,指着保安破口大骂,保安唯唯诺诺,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我以前做过保安,我清楚保安的苦衷,保安绝对不能得罪业主,面对业主的无理取闹也只能一再忍让。业主的投诉会让保安丢掉饭碗。
地老鼠骂完保安后,又意犹未尽地向地面上吐了几口唾沫,然后才钻进跑车里。跑车一溜轻烟,消失在了远处。
我走过去问保安,保安满脸沮丧和痛苦,脸色像一盘烧茄子。保安说,就因为他把横杆扶得慢了一点,就遭到了地老鼠的辱骂。“他妈的,出门让车撞死。”没有地位没有钱财的保安,只能在地老鼠离开后,望着那个方向狠狠地咒骂。
我掏出黄红梅,递给了保安一支。保安眼睛含着泪花说:“他妈的,老子们当了四年兵,守卫边防。这些龟孙子们坑蒙拐骗,现在都发了大财。老子退伍了,还要给这些孙子当保安。”
我问,这个停车场都停哪里的车?保安说,你进去看看吧,都是城中村的车。
我走进了地下室的停车场,惊得目瞪口呆,这里简直是豪华轿车博览会,价值几百万的车子应有尽有,有些车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而有些车子也只在电视画面上看到过。
走出了停车场,保安向我介绍,哪一种车子是保时捷,哪一种车子是劳斯莱斯、路虎、雷诺、凯迪拉克……我以前只知道奔驰和宝马是高档车,不知道高档车子还有这样多。
“这些车主都是干什么的?”我好奇地问。
“做假烟生意的啊,就住在城中村。”保安说。
真不敢相信,城中村的住户除了像我和画家这样的穷人,还有一批百万千万富翁。他们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会选择城中村居住?
距离村口最近的那条巷子里,所有的门店都是批发假烟的。这是我在午夜观察了很久后才知道的。
午夜过后,城中村的村口就出现了大量的打手,他们在盯梢,在放哨,在窥探,他们密切注视着每一个走进城中村的人,每一张陌生的面孔都会让他们警觉。这时候的城中村到处都是眼线,城中村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
然后,巷子里有了疾步奔走的扛着箱子的人,箱子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我一直不知道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他们就好像在地下冒出来一样,突然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的背后,然后又像狐狸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天晚上,我偷偷地跟踪一个扛着箱子的人,距离只有十几米。扛箱子的人转过弯,我也急忙向转弯处走去,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彪形大汉,将我狠狠地撞倒在地上。我爬起来后,向前张望,扛箱子的人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彪形大汉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干什么?”
我惊魂未定,这个人肯定一直就埋伏在黑暗中,一直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而我全然不知。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我说:“厕所在哪里?我找厕所。”
彪形大汉骂骂咧咧地,唾沫星子喷到了我的脸上。小巷的两边又走过来两个人,打着手电筒,强烈的光线刺激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努力辨认,才看清他们穿着迷彩服,他们是城中村的联防队员。突然,彪形大汉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我,喊道:“小偷,我抓住了一个小偷。”两名联防队员冲过来,一人一个胳膊,架起了我。我喊道:“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彪形大汉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骂道:“打死你这个小偷,老子盯你半天了。”我又喊道:“你凭什么打人?”彪形大汉又是一拳打过来:“老子就打你了!”
吵吵闹闹的声音招来了巷口很多人,一个嘴边有颗黑痣的女人站出来指证说:“这就是小偷,经常在这里转悠,贼眉鼠眼的,不知道偷了多少东西。”
黑痣女人操着含混不清的闽南普通话,她在那条距离村口最近的巷子里开有一家档口,这些档口都是挂羊头卖狗肉,几包口香糖和几卷卫生纸向别人昭示着,这是一间小商店,而每当午夜来临,它们就露出了本来面目,变成了一家假烟批发部。
我大声说:“我不是小偷。”
彪形大汉说:“被我现场抓住了,你还敢嘴硬。”
我依然说:“我不是小偷。”
联防队员说:“先带回派出所。”
两名联防队员将我带到了村委会,村委会是一幢楼房,楼房的顶层是治安室。而这间治安室就是他们口中的派出所。
一进治安室,联防队员就凶相毕露,他们把腰间的武装带解下来,狠狠地敲击着桌子,勒令我老实交代。他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目前还没有工作。他们要身份证,要暂住证,我都拿不出来。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报社的,知道了我是报社的,会惹来更多的麻烦。而且,暗访也无法再进一步进行。
我相信,只要我一口咬定没有偷东西,他们就无可奈何。
但是,我错估了他们的残暴,他们将我当成了沙袋,在我的身上肆意击打,我被他们打得头晕目眩。我问:“你们凭什么打人?”
他们说:“我们从来不打好人,我们只打坏人。”
我说:“凭什么说我偷东西?”
他们说:“有人证,人证都看到了。”
我说:“就算我偷了东西,也轮不上你们处理。我要去派出所。”
他们说:“这里就是派出所,进了派出所你还敢嘴硬。”
他们嘴巴上回答着我的问题,而手脚却一刻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