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人家-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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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见里头一路小跑儿的声音来了,连忙开了门,一见果然是那陈氏慌慌张张道:“哎哟,仙姑好钢口儿,大清早的就嚷嚷动了,这是不给我们大姐儿留后路的意思……”
三仙姑这会子倒会装傻充愣,连忙福了一福道:“给太太请安道喜,瞧您说的,我老身哪儿有那样心肠,左不过就是年纪老迈眼下耳聋,自己听不清爽,说话声音难免大了些,方才把你家这位娇客也给唬了一跳,直叫我悄声些,还不好意思了呢。”
两个妇道叽叽喳喳的说了几句,方才转过三郎这边来,张三郎见得了空,连忙拜见了岳母,那陈氏面上十分热络,往屋里让。
几个进了房,依旧在堂屋内分宾主落座,上一回她家的二姐不认得张三郎,不肯出来相见,如今见要过小定,倒不肯拿大,亲自出来炖了茶给三郎吃了,那张三郎偷眼观瞧,见这丫头面上薄施脂粉,沾些喜气,越发显得粉妆玉琢,乖觉可爱。
三仙姑因笑道:“你这姑爷子,做什么只管坐着,论理今儿过礼,还不把东西拿出来还等什么呢,难道留到洞房去不成么?”三郎听见,连忙将锦盒双手奉上。
那陈氏含笑接着,接在手里时脸上就微微变色,掂量了一回,打开看时,果然是四样首饰俱全,只是成色不大对,好似是金包银的,拿在手里细看时,脸上就渐渐的不好看了道:“哟,只怕成色不对吧……”
三仙姑接茬儿笑道:“怎么不对,是镇上最好的银楼打的,都是上等货,我们三子因为长替他们衙门口儿里的太太去银楼取货的,与那师傅相熟的紧,都是最好的材料工艺了。”
☆、第24章 碧霞奴托付妆奁
陈氏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仙姑打量我们是小门小户儿没见过世面的人家儿么?眼皮子再浅,这纯金的东西也认不成是金包银吧……”
三仙姑心中暗笑“果然来了”,一面哎哟了一声笑道:“太太果然是吃过见过有眼力的,只是这里头有个缘故,既然府上老爷是秀才出身,太太自然也是知书达理的,想必知道这小定的来了?
四样首饰加在女孩儿身上,就是四门家规,如今太太家中的姐儿原本身子不好,我们三郎又怎么忍心给她打些纯金的东西约束了玉体呢。依着老身看来,过定礼就这样罢了,等到姐儿过了门儿,一二年间身子养得白胖了,再养下几个哥儿来立住了时,我们三郎亏待不了大姐儿的,定然再打一副纯金的给她,太太不信,往后日子长着呢,只管瞧着罢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把那妇人噎得一句也反驳不得,只觉得胸口一窒,险险背过气去,心说这老货好生厉害,只怕知道我见了成色不对就要反悔,先在门首处替我家里扬扬名儿,如今说不嫁只怕是不成了,又抬出这长篇大套的歪理来,若是我争竞时,只怕就落下了要贪图前妻女儿小定的名声,怨不得人家都说媒妁是成了精的老比丘。
不过大房留下的这两个赔钱货也不好斗,那二姐虽然掐尖儿,心地倒还单纯些,就是这乔大姐儿,虽然是个天老儿的身子,往日里知道自己不好嫁人的,只管躲在内间屋里,到底知书识字念过女学,心思缜密比自己更厉害一层,往日里想摆布了她就不容易,抬出圣人之言来弹压住了,自己倒不得施展,如今便宜打发出去,虽然捞不着多少油水,总比放在家里当祖宗供着强多了。
那婆娘想到此处,心里稍微痛快了些,因笑道:“仙姑好个钢口儿,替干儿子省钱倒不明说,说的好像是替我们大姐儿着想似的,这也罢了,左右人早晚是要归你们的,给了什么东西,到后来还不是要陪过去么,既然恁的,我就先替闺女收下了。”
一面叫“二姐,今儿要留客吃饭,你叫你姐姐往厨下预备预备,也给姑爷子尝尝她的手艺。”
那二姑娘往日里听见陈氏叫唤,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今儿倒要羞臊羞臊姐姐,一连声儿答应着,一面推了大姐儿两把笑道:“这会子倒会装聋作哑了?还不快去洗手做饭,叫你汉子尝尝你的羹汤。”
说得妮子红了脸,啐了一声,自去厨下预备。三仙姑见这会子是个空当儿,给三郎是个眼色道:“叫人家大姑娘一个人儿忙活去?也是个没眼色不会疼人的。”
三郎听了会意,正要起身往厨下帮衬,那陈氏连忙笑道:“哎哟,新姑爷也太急躁了些,如今大姐儿冰清玉洁的,两个往小厨房里窝着算什么呢?况且过了定,只怕不好见面的。”
仙姑笑道:“过了今儿只怕就不好见面了,所以趁着来了,叫他们小夫妻两个再团聚一回,只求太太开恩吧!”
那陈氏就只顾着抿嘴儿笑,张三郎不明就里,也不敢擅动,三仙姑见了,朝着院儿里小厨房努了努嘴儿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瞧瞧大姐儿。”三郎听了脸上一红,讪讪的退了出去。
出了堂屋,搭讪着往小厨房去,远远的就瞧见二姑娘靠着厨房的门嗑着瓜子儿,瞧见他转身跑进厨房里去了,张三郎见了倒不知道如何自处,搭讪着来在门首处,窗根儿底下站了,就听见里头姐妹两个唧唧喳喳的不知说些什么。
一会儿二姐打帘子出来,也不搭理张三,兀自跑了,三郎见房里没了别人,心中一动,待要进去,又不好进的,在门口转了几个圈子,鼓足了劲儿,正要往里走,谁知那乔大姐儿一打帘子出来,说话儿就往门口泼了一瓢水。
那张三郎正往门首处蹭着,也没理会,敢情一滴水没作践,全泼在了新衣服上,唬得大姐儿哎哟了一声道:“三爷怎么在这里,奴家没瞧见,这忒失礼……”
又怕堂屋里瞧见了说嘴,脸上一红进了厨房,隔着帘子低低的声音道:“脏了新衣裳了……”张三郎此番惊鸿一瞥,只觉相思之苦未解一星半点儿的,稳了稳心神,一打帘子跟了进去。
大姐儿见张三进来,转身往灶上靠了靠,一面说道:“三爷向火吧,只怕一会儿就干了,可惜了是个绸儿的,只怕落下水渍了……”张三听见,连忙往火上凑合凑合,一面笑道:“这不值什么,大姑娘别忘心里去,是我方才没招呼,不怨你。”
乔大姐儿听了,伸手掩在唇边扑哧儿一乐,说道:“定是那蹄子捣的鬼,见了你来偏不说,见我锅上焯着东西,才搭讪着出去了。”
张三这才回过味儿来,心说这小姨子倒是顽皮,一面就闻见一股子香气,往灶上瞧了瞧,见碗里搁着焯熟了的水面筋,锅里这会子已经倒了油烧得滚滚的了,大姐儿手疾眼快把面筋倒进了锅中翻炒起来,水面筋进了油锅要出水的,炒了几个个儿就不冒烟,大姐儿趁机歇了手,闪在一旁预备摘好了的蒿子秆儿。
一会儿面筋看看熟了,呈在盘里,又将那蒿子秆儿下了锅,依旧炒熟了,却把方才那盘子面筋兑了进去,两个一处翻炒起来,才加了盐酱儿出锅。
张三郎在一旁看得有趣儿,趁着大姐儿刷锅时笑问道:“大姑娘这手段倒少见,往日里面筋炒菜倒是多见的,不知还要分开炒的道理。”
乔大姑娘听见三郎没话找话,也只得解释道:“平日里再不能这样炒菜的,只怕费油,如今招待仙姑吃饭,说不得也要卖弄卖弄手艺罢了,这蒿子虽是寻常物,却能入药,温润滋补,只是配不得荤菜,讲究些的人家多半素炒,弄个面筋来配它也使得,只是两个香气却是各异,一处炒熟了不得妙处,所以两次下锅,虽是一个菜,各有各的好处。”
三郎听了大姐儿一番解说,心中十分叹服,看来这乔大姐儿不止针黹女红、庄稼活计,便是杯盘碟碗儿上也是顶尖儿的人品,若不是得了这号儿病时,只怕也落不到自己手上,原先见她红颜白发,心中多少有些叹息她命薄,如今却又庆幸起来。
两个说着话儿,大姐儿又掂对了几个菜,肉炒鸡炒都有,丰丰盛盛的,张三郎只怕她此番敢用材料,过后那陈氏又要难为她,因说道:“就算家里几口人吃饭,这些东西满破也够了的,姐儿歇了吧,仔细给火气腌臜了。”
大姐儿见四碟八碗儿预备的也差不多了,点了点头,待要说话儿,脸上又飞红了,将身子扭过一旁,只管瞧着自己指甲上头新染的蔻丹不言语。
三郎原是个聪明人,见大姐儿欲言又止,只怕有些什么话要吩咐他,微微打起帘子来往外头一瞧,场院里并没有旁人,方才放了心闪身进来,往前走了几步挨着大姐儿,倒也未敢沾身,低低的声音道:“大姐儿莫不是有甚话对小人说……”
乔大姑娘满面飞红,见他欺身,只得往后退了两步,微微点头道:“论理这话不该奴家说的,只是如今奴家姐妹两个亲生父母俱已没了,后母不贤,凡事总要奴家出头做主,也少不得说了,不知道三爷那头,那一桩事情要使的银子到底筹措得怎么样了……”
说到此处,到底是女孩儿家议论自家婚事,羞得好似要哭出来一般,那张三郎见了,忍不住心中一动,直想伸手搂在怀里,又记得早起来时三仙姑吩咐过,说那乔大姐儿原是书香门第的女孩儿,最是烈性,自己此番急躁不在紧要,若是给大姐儿看轻了他,只怕来日夫妻之间倒存了嫌隙。
想到这里,硬生生压下了绮念,往后错了几步道:“大姐儿容禀,小人家中情况,只怕仙姑多少与你家提过,原先家道还算是殷实人家儿,自从先父去世,先前请医问药,糟蹋了不少银钱,也不曾把人留住了,其后发丧大办,家中几乎当卖一空。
且喜小人进城来谋差事时,得了看街老爷十分恩惠,选在麾下做个更头儿,一月五钱银子是不敢欺瞒大姐儿的,家中还有幼弟弱妹要人照应,寡母身子倒还硬朗,只有我弟四郎一人在镇上念书,挑费颇大,平日里多半都是小人供给。
如今这笔银子尚有一半儿无处抓挠,且喜我有个结义兄弟十分仁义,前儿一处吃酒,倒许了我从中作保,往看街老爷家中借出一些银钱来,满破也就够了。”
那乔大姐儿原先听见三仙姑说过几回这张三郎家中清贫,如今听见他竟不遮掩拿大,原原本本对自己说了,心中就爱他这样老实人品,因往门首处微微打起帘子瞧了瞧,外头没人,方才从灶旁取出一个小匣子来,递在张三郎手中。
☆、第25章 惜弱妹巧手烹茶
但见那碧霞奴福了一福说道:“奴家知道三爷家中有些艰难,我这号儿病,原先是打算在家里守一辈子的,并没想过今生还有出阁之日,如今得蒙三爷怜惜,愿意与我一夫一妻过日子,既然恁的,奴家也不敢托大,这锦盒之中乃是先母所留的遗物,当日奴家已经懂事,母亲教我偷偷收藏起来,以备来日不时之需,这几年一直不敢擅动,都是贴身藏好了,才不被庶母所得。
如今将此物托付你,到外头寻个有信誉的当铺,千万做成活当,来日你我若是经营家道得当,奴家还是要将母亲遗物赎回来的,不然心中不得安稳,三爷千万莫贪图那几个银子,若是做成了死当,奴家来日也难见我亡母于地下……”
说着,轻提罗裙盈盈下拜,三郎见了赶忙上前扶住了,两个首次交接,彼此心中都是一动,那乔大姐儿虽然含羞回避,心中知道过了定之后自己就是张家的人了,也不肯十分拂了三郎的意。
三郎手中握了大姐儿的一对清辉玉臂,微微在上头摩挲了两下,大姐儿待要嗔他时,又拉不下这个脸来,两个正僵持着,就听见外头二姐儿的声音道:“娘叫我来问一声,饭菜得了没有?”
唬得两个连忙分开了,大姐儿一面伸手按了按鬓边一面答道:“这就好,你先去堂屋里摆桌子吧。”一面低声吩咐张三郎道:“东西都收好了?你快进去吧,立等你吃饭呢。”
三郎如今心中柔情蜜意的,点头“嗳”了一声,说道:“多谢大姐儿此番厚谊,小人记住姐儿的吩咐了,来日姐姐过门,小人定然夙兴夜寐再整基业,把岳母大人的东西一样不少给你赎回来罢了。”
乔大姐儿点头,打发他出去。三郎回在堂屋之中,见两个妇道盯着他瞧,面上一红道:“方才大姐儿与我说些厨房里的勾当,我因不大在家开伙,处处都觉得新鲜,就多问了两句……”
三仙姑笑道:“如今都是亲戚里道的,谁还问你不成?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方才我和太太商量妥了,赶着年前把事情办了倒也好,娶媳妇儿过年,双喜临门!”
那张三郎此番心里放着大姐儿,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在往日,只怕过年没处抓挠银子,如今既然有了乔大姐儿的首饰,想来倒也容易些。想到此处点头道:“既然恁的,小婿多谢岳母大人成全了。”
说着,二姐儿端菜上来摆饭,大姐儿便不肯出来相见了,二姐儿也不敢坐,兀自在小厨房里端了两碗菜与姐姐一处吃,席面儿上就只有陈氏、三仙姑与张三郎几个吃饭。
一时饭毕,又说了两句,三仙姑因说腊月十五是好日子,两家儿都没反对,就定下了这一日迎娶,外头二姐儿炖茶来,娘儿两个又吃了会子茶,说了几句闲话,也就起身告辞了。
送了他们出去,二姐儿手疾眼快的,就将那小定的锦盒儿拿在手里瞧着,打开来一看,四样金首饰倒是体面鲜亮,因招呼大姐儿道:“姐姐你看,这是要把你拴住了的意思呢,恁多首饰,只怕戴上沉甸甸的。”
那陈氏送了客回来,可巧听见了,笑道:“姐儿这话说的是,如今在家也没几日了,又要日日做着房里的针线,沉甸甸的戴着什么趣儿,等我给她收着,到了日子自然给大姐儿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出了门子。”
二姐儿听见这话又要和她理论两句,还是乔大姐儿拦住了道:“二丫头进我房来,我有话对你说,娘给我们留着东西是错不了的。”那二姐儿听了,方才气忿忿的丢下陈氏,进了大姐儿房里。
乔大姐儿悄悄打帘子看了两眼,方才对二姐儿招了招手,叫她脱鞋上炕挨着自己坐了,低声道:“往后比不得从前,我们两个做伴儿,便是你们拌几句嘴,有些个龃龉时,她看在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