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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安琪 (完结)-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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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这话,他慢慢的走回房内,又侧身躺到了床上。小毛子见他满脸疲惫神色,便识相的给他端去一杯热水,然后走到窗前静静的坐下。

    唐安琪不敢再动了,他身上疼得很。

    他想自己到底是比先前有了长进,如果放在先前,自己非像防空警报一样哭叫不止。那时候真是的,自己总像个半大孩子一样,仿佛永远都是十六岁。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没了爹娘,可是一直有人疼有人爱,无忧无虑的,实在也无需去长大。

    中午,金含章带着二十个热烧饼回来了。推门进了唐安琪的房,这三个人一边分吃烧饼,一边谈起正事。听闻陆雪征已经一口应下此事,金含章十分欢喜,立刻就开始思索计划,要把这件事情正式的筹办起来。

    一番商议讨论过后,计划大概有了眉目。金含章有了闲心,走到床边俯身询问唐安琪:“怎么总是不肯正经吃饭?”

    唐安琪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烧饼,上面只咬了两口。低头盯着这只烧饼,他随口答道:“我不饿。”

    金含章注视着他,见他瘦得下巴尖尖,一双杏核眼睛陷在泛青的眼窝之中,皮肤还是很白很细,不过没有光泽,白纸一样。

    他记得至少在一年前,唐安琪还不是这么一副憔悴模样——那时候的唐安琪面颊丰润、眼睛明亮、举止活泼,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幼稚得多。所以众人都又逗他又爱他,仿佛他是大家的宠儿。

    金含章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不饿也得吃,否则身体坏了,怎么做事?”

    他拍了拍唐安琪的肩膀:“你要认识到你的价值。”

    唐安琪举起烧饼咬了一口,嘴里慢慢的咀嚼,也尝不出滋味来,好像嚼着一大团棉絮,而且是越嚼越多。他感到了疲惫与昏沉,真想吐出嘴里这口烧饼,倒在床上睡一大觉。

    从此以后,金含章放下其它工作,专门负责这一桩任务,唐安琪作为他的部下,自然也不得闲。而在三月的一天夜里,唐安琪又去陆公馆见了陆雪征。

    这回他告诉陆雪征:“以后我不来找你了,我派别人过来向你传递消息。”

    陆雪征盯着他,感觉他有一种鬼气森森的虚弱。

    唐安琪深深的看了陆雪征一眼,然后没再多说。欠身从茶几上的糖盘子里抓起一把五香瓜子,他就此告辞离去。

    五香瓜子的香气隐隐刺激了他,他在夜色中一边走一边吃,倒是感觉有些滋味。

    因为上次离开陆公馆之后,便是遇到了戴黎民,所以唐安琪这次走的快而小心,只怕再出纰漏。像一滴水落入海中一样,他走上繁华大街,混进了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

    虽然此刻已经入夜,但是周遭灯光闪烁,正是一派歌舞升平。唐安琪垂着头,不愿去瞧那满大街的日本男女——天津卫里,日本人是越来越多了。

    忽然,他像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前方是一座大料理馆,檐下挑出一溜灯笼。一辆汽车停在门前,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分列两旁。车门开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来,正是虞清桑和一名矮胖军官。

    唐安琪没犹豫,立刻随着一对母女穿过大街。街道对面摆着一排五光十色的买卖摊子,他快步藏到了摊子后方。一边前行一边再次放出目光,他就见虞清桑和那军官走到料理馆门前,双方互相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相视而笑,一派和气的并肩进门了。

    唐安琪没有在虞清桑身上多费心思,仿佛他的头脑有这功能,自动的就把虞清桑从记忆中剔了出去。

    他只是在想那名矮胖军官的身形——真像相川莲,也许就是相川莲本人?

    唐安琪想的没错,矮胖军官,果然就是相川莲。

    相川莲和虞清桑在和室门前脱了皮鞋,然后迈步共同进入。双方在一张长方矮桌两边相对着坐下了,相川莲不看身边美貌侍女,而是抬眼瞄准了虞清桑。

    “啊,虞桑!”他会说中国话,而且说的不算坏:“你在北平还好吗?”

    虞清桑垂下眼帘,不卑不亢的微笑了:“感谢将军的关怀,北平很好。”

    相川莲又问:“同僚如何?”

    听到这话,虞清桑抬头面向对方一笑,语气中带出了开朗的成分:“说起同僚,这倒是让人感到头疼了。”

    他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将军,您知道我是一个乡下人。乡下人进了城,免不了是要闹笑话的。”

    相川莲哈哈大笑,觉得虞清桑这人真是有点儿意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相川莲带了一点醉意,询问虞清桑道:“虞桑,要不要来天津?”

    虞清桑摇了摇头:“将军,我还没有看透北平。”

    相川莲发现虞清桑总能把一件庸俗平常的事情说得充满诗意。

    虞清桑在北平政府里也许混的不大如意,而他能够为对方在天津另找个位置——仅此而已,可虞清桑给出的回答,却仿佛带了极深刻的意义在里面,几乎让他联想起了人生命运之类的大题目。

    “啊……”他觉得面前这个中国人真是充满了玄妙的趣味:“北平的确是值得一看的。”

    虞清桑并没有对相川莲大拍马屁,他只是眼望对方,神情温柔悲悯的微笑,仿佛他是天下第一至善。

    虞清桑知道自己可以很讨人喜欢——除非是他主动想要做出破坏,否则活到如今,还没有人无故对他生过敌意。

    和相川莲一直把酒喝到深夜,两人谈的其乐融融。相川莲本是看不起中国人的,可虞清桑仿佛是没有国籍,并且站在一个相当的高度,悲天悯人说些废话,顺带着表明了他的反战立场。

    沦陷区的人,而又反战,这当然是件妙事。相川莲心想如果全沦陷区的人都像虞清桑这样,那沦陷区内的皇军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虞清桑也知道相川莲的心思,所以坚守立场不动摇,牢牢的保持住了自己那闲云野鹤般的高姿态。

    在天津度过一夜之后,翌日清晨,虞清桑带着宿醉,乘坐火车赶往文县。

    下火车后,他直奔新近建起的警备大队司令部,想要寻找吴耀祖,然而扑了个空。

    于是他调转方向赶往吴耀祖在文县的住处。大下午的,他在吴宅堵住了醉醺醺的吴耀祖。

    吴耀祖中午起床,还没有来得及洗漱刮脸,下巴一片铁青胡茬。大模大样的坐在一把太师椅里,他抬起腿来,把穿着马靴的双脚架到了前方桌上。

    一手攥着洋酒瓶的细脖子,他皱着眉头面对门口:“你怎么来了?”

    和衣衫不整的吴耀祖相比,虞清桑显得特别整洁利落,哔叽长袍上几乎没有一丝皱褶。随手关了房门,他拉过一把椅子,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吴耀祖,他平淡答道:“我来看看你。”

    吴耀祖打了个酒嗝:“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放心,我不会带着队伍进山打游击的!”

    虞清桑微微一笑:“我知道。打游击很苦,而且朝不保夕。既然能够在县城里安安稳稳的做大队长,又何必非要去山里活受罪?”

    吴耀祖狐疑的看着他:“虞清桑,你是在嘲笑我吗?”

    虞清桑轻描淡写的摇头:“嘲笑你?你还不值得让我费那个心思。吴队长,你要知道,如果安琪还在,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你。”

    吴耀祖攥着酒瓶对他一抱拳,吊儿郎当的说道:“多谢!”

    虞清桑却是沉默了片刻。头脑产生幻觉,让他感到自己怀里正有一尾活鱼再蹦。活鱼就是唐安琪,在他的心中,唐安琪总像活鱼一样活蹦乱跳的不听话。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九年。他在唐安琪身上,就花了一个九年。九年中他心里只有这么一个人,培养他,控制他,照顾他,管教他;骂也骂过打也打过,疼也疼过爱也爱过。

    抬手抚向自己的心口,他并没有捉到活鱼,于是就立刻又清醒了过来。

    一挺身站起来,他看着吴耀祖说道:“吴队长,去把自己收拾收拾,然后到司令部办点正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上你这大队长的位置,如果再这样颓废下去,你对不起我。”

    吴耀祖哂笑一声:“是你怕不好对相川莲交差吧?”

    虞清桑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一手扶上他的肩膀,虞清桑弯下腰来,压低声音问道:“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真不想干了?如果是真,那我也不会勉强你。”

    说到这里,他好像很慈爱似的拍了拍吴耀祖的后背:“我可以去对相川大将讲,大将绝对不会因此怪罪于你。这样你成了自由的人,可以去天津投奔你的四舅。”

    听到这话,吴耀祖猛然扭头,近距离的盯住了虞清桑。

    虞清桑翘起清秀的嘴角,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

    吴耀祖真想掐死虞清桑。

    在他想死也敢死的时候,虞清桑奋不顾身苦口婆心的把他救了回来。他的脖子上还留着浅淡疤痕——是虞清桑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刀子,而当时刀锋仅差一点,就能切入动脉了。

    死过两次之后,他失了勇气,不敢死了。

    然后,他就落入了虞清桑的掌中。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他闭着眼睛一路向前,有时甚至宁愿自己一脚踏入深渊。

    然而虞清桑为他选择的道路平坦宽阔,他瘸了一条腿,仍旧能够走得顺利。

    只是,他不敢再回长安县了。

    吴耀祖的心里很痛苦。

    他不想去当这个大队长,可是他由匪而兵的混到如今,除了耍枪杆子之外,再没别的本事与活路。三四十岁的人了,腿上还带着残疾,如果失了这个队长身份,他可怎么生活?难道真去四舅家吃一碗闲饭?那做不到,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怎么?”他问虞清桑:“又有新的人选了?”

    虞清桑对着他一歪脑袋,像是在逗小孩子:“我只是不愿强人所难。如果你实在想要离开,那我只好让李香亭上来代替你。”

    李香亭是先前唐旅的卫队长,如今也在警备大队里,有自己的兵。

    吴耀祖不再说话,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虞清桑这回笑着夺下他的酒瓶,又在他的凌乱短发上揉搓了一把:“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吴队长,劳驾你振作起来吧!”

    吴耀祖依旧看着他,同时伸手从椅子旁边摸出手杖。放下双脚站起身来,他拖着右腿,一摇一晃的向外走去。

    
此岸彼岸

    吴耀祖请虞清桑吃了一顿晚饭。

    这时候吴耀祖已经梳齐了头发刮净了脸。端坐在席位上,他看着依旧还是魁伟挺拔、相貌堂堂,只是精气神不足了,虞清桑不说话,他也不出声。

    两人默默的吃喝了一通,虞清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忽然问道:“陈家现在怎么样了?”

    吴耀祖低头答道:“对付着过。”

    “陈盖世呢?”

    吴耀祖仰头灌了一口酒:“还在牢里!”

    虞清桑欠身抄起吴耀祖面前的酒瓶,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在满室的酒香中坐回原位,他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把他放了。”

    吴耀祖抬头瞪向他:“你干什么?”

    虞清桑心平气和的告诉他:“酒里喝不出前程来,既然活着,就好好活,活的有个人样。因为你年纪和我相仿,所以我和你讲道理;如果你是安琪,我早动手了。”

    吴耀祖冷笑一声:“你还要打我一顿不成?”

    虞清桑反问道:“我若是当真打了你,你记不记恨我?”

    吴耀祖贪婪的喝干了杯中最后一点酒:“就算我记恨你,也不会是因为你打了我。”

    虞清桑听闻此言,一扶桌沿站起身来,迈步走到了吴耀祖的面前。

    抄起酒杯同样摔碎,他随即一手扯住吴耀祖的衣领,一手扬起来抽下去,结结实实的扇了对方一个大嘴巴!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吴耀祖被他打愣了,仰脸直勾勾的看着他。而他沉下脸来,大声怒道:“不许喝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虞清桑俯□来,一边直视着吴耀祖的眼睛,一边抬手抚摸了他那脸上指痕。好像吴耀祖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孤儿,他语带怜惜的放低了声音:“耀祖,听话,人这辈子,总有千般万般的不得已,哪能那么任性,想怎样就怎样呢?县里的百姓都盖起房子过上日子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疯?你要是真有好心,就振作起来,把队伍管好,别让他们骚扰地方;把粮税放轻,让百姓能缓过这口气来。”

    他直起腰,把吴耀祖搂到身前摸了摸脑袋:“一个人若是真心的想做好事,那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能做成。”

    然后他松了手,转身走回原位坐下,毫无预兆的改换了话题:“陈家毕竟是安琪的岳家,现在过了风头,日本人大概也早忘了陈盖世这么个人。你尽管把他放了,如果上边有人查问,我来担着。”

    吴耀祖一言不发,铁青着面孔翻了他一眼。

    第二天上午,陈盖世重新见了天日。

    他没什么大罪过,就是不给日本人面子,所以在牢里蹲了大半年,隔三差五挨两顿打。出来时他披头散发臭气熏天,已经没了人样,而且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变得不大认识人了。

    虞清桑亲自把他送回陈家,又对陈家的当家人——陈盖世的一个哥哥——说道:“对不住,我当时没能护住县长,如今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陈家那一大家子人早已七零八落,现在残存的二十来口人挤在轰炸中留存下来的一排破房子里。陈家众人也都知道虞清桑现在的身份,本该冷落着他,可是他把陈盖世救出来送回家,这是恩情,所以就没人肯去真的冷落。

    虞清桑又给了陈家一笔款子,让他们拿去卖粮食吃。在他告辞离去之时,陈家人稀稀落落的站在门口,表情心情都很复杂的目送他远去。

    因为吴耀祖死活不肯离开文县,所以虞清桑只好独自回到了清园。

    虞太太留在清园中独自过生活,身边带着一个嘉宝。外边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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