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新雪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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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或许宁可选择后者,人仰马翻是滑雪的诸多乐趣之一。
我很久之前就觉得自己已经变老,但一切都输不起的局促感最近才有。
前面三个人丝毫没有减速。其实,以他们的技术,应对这样的雪坡应该是游刃有余。我们的距离拉大了。
有情况了,蜀山和邱实在正前方急停,并挥手示意我们快停下。
圆圆以很奇怪的动作冲到他们身后,很勉强地停住,随即摔倒。
我停下时蜀山和邱实已经脱下雪板扑到圆圆身边。她的身后是绝壁。
我脱下雪板,冲过去帮着拉圆圆。
危险似乎很快就解除了——我们远离了悬崖。
然而巨大的凶险正在降临——圆圆躺在蜀山怀里,呼吸越来越急促!
显然,我们三个男人中没有一个人经历过类似的场面。蜀山战抖着手为她解下护脸、摘下头盔。我的第一反应是她的颈椎受伤了,忙喊:“别动她的脑袋!”
蜀山立刻停了手,伏在那儿喊:“圆圆,快说哪儿不好受。”
圆圆已不能说话,她的脸憋得通红,两只大眼睛惶惑无助地盯着蜀山。她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背包。
我们立即扶她坐起来,解下她的双肩背包。这时才发现那包的拉链坏了。我们把包递到她面前,她盯着,手已无力抬起。邱实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 一个绒线帽、几块巧克力、一个学生证。蜀山喊道:“相机!相机呢?”是啊,这包里应该有一架相机才对。
情况万分急迫。我们本能地把包里的东西和救命联系在一起,便齐齐地往崖边看。天,那相机就落在悬崖边上!硕大的黑色机身在雪地里很醒目。看来是圆圆跌倒时较重的相机挣破了拉链。
邱实飞快地爬过去,抓起它便往回爬。这时,有人从坡上滑下来。
我们能做的就是把那相机递到圆圆眼前,谁也看不出它如何救圆圆的命。
我被拽开,跌坐在一边。来人穿白色羽绒服。
那人摘下雪镜,竟是卢芳!
“是哮喘。快找一下,她应该带着药!”卢芳说。
我怔了怔便和邱实往断崖那边爬着找。蜀山把圆圆交给卢芳,也和我们一起找。又有人滑下来,是崔校长。
我记起某些电影里好像是用一种气雾剂来治疗哮喘和过敏,那是一个不大的小瓶。
天渐渐暗下来。想在这样的照度下、这样的雪地上找到一只颜色未知的小瓶子无疑是一件很难的事。那时候,我们像三个闯了大祸的孩子,急于找到解救自己和同伴的法子,却不知道自己已经重返危险的边缘——我们接近了断崖。
这断崖显然是采石造成的。山坡在这里被齐齐地劈断,三十米之下是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平整场地。能看见一些不规则的雪包,那肯定是没来得及拉走的巨石。远处是积雪覆盖着的河道。
“在那儿!”蜀山喊。
他指着崖边那棵倾斜的小树。
树上挂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几个药盒。
恐惧感冰水般袭来。望着树枝上那摇晃着的塑料袋,我猛地意识到我们正处在极危险的境地!
这种非自然造成的断崖往往很松散,没有外力的作用都常常会自行崩塌,我们三个成年人集中趴在这里,还不知雪有多厚,是否密实。
本能告诉我必须马上退回去。可是我无论如何不能那么做。邱实和蜀山也都停止了动作,显然,他们和我一样受着恐惧和责任的双重煎熬。终于,蜀山喊:“快,快拿根雪杖来!”声音细而颤,传递出恐惧和迟疑。 。 想看书来
四 二锅盔的野雪(4)
崔校长立刻递过一根雪杖。邱实先接住的,他似乎在犹豫是否把它交给别人。很快,他把雪杖放到蜀山那显然并非义无反顾的手里。
蜀山的脸白得像地上的雪,他转过头,把雪杖伸向小树。
那是一棵人类暴行下的幸存者,刚有胳膊粗,倾斜得几乎要和地面平行。看不出它的根是否完整,它的高度——不,长度——也就两米多。那塑料袋就挂在它树冠的枝杈上。
我和邱实往后退了退,抓住蜀山的脚,然后慢慢地随着他往前爬。蜀山的脚在抖,雪杖的尖慢慢接近了树冠,那雪杖晃得很厉害。
杖尖距塑料袋只有一尺了,蜀山停住。我不敢再往前看——显然,他的重心已经达到地面能够提供支撑的极限,再往前哪怕一厘米,他都只能趴到小树上去。他一定在努力伸雪杖,能感觉出他全身都在颤抖。
终于,他放弃了。他快速退回来,绝望地、求助般地看着我和邱实,大滴的泪水顺着他俊朗的脸流下来。刹那间,死亡的气息暗夜般弥散。我不敢回头看,准确地说是不敢回头看即将迎接死亡的圆圆。
事后邱实说,最起码有三条理由支持咱俩陪蜀山一起哭着返回—— 一、咱们三个人当中蜀山个儿最高,他够不着,我们当然更够不着。二、连身为男友的他都放弃了,咱们又何必?三、取回塑料袋不见得就能拯救圆圆,而坠下悬崖却必死无疑。
那是他在三小时后对我说的。他还问,你怎么就能做到呢?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能做到。我当时一把抓过蜀山手里的雪杖,向小树爬去。
我只记得这之前我脑子里出现过圆圆那求助的眼神和年轻的脸。
然而我并不强悍,也并非义无反顾。爬到大概蜀山爬到的位置时,我冷不丁地想起我还年轻,便发抖了起来。其实动作很简单,我只是又向前爬了一尺而已,上半身压在树上,那小树异常坚韧。风在我的肚皮下吹过。
那是我有生以来所承受的最大的恐惧,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声响。
塑料袋里果真有气雾剂。卢芳接过去,对着圆圆的嘴和鼻子一下一下地喷。
圆圆的脸已经变成紫色,症状并不见缓解。
“谁身上有刀?”卢芳问。声音不高,但毫无迟疑。
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脸。这张脸已经不是先前风车餐吧那女服务员的脸了——那上面有一股怒气般的掌控一切的气势。
这份气势让我们这些跪着的男男女女产生了正迫切需要的依赖感和安全感。那时候我们当中已经有两个人流着泪,蜀山和崔校长。
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她想干啥,她要切开圆圆的气管。
只有蜀山身上带着刀,是一把女款的小瑞士军刀。蜀山从背包里拿出这把刀,并没有递过去——他在犹豫是否应当交给卢芳。卢芳一把抓过来,边问“谁带笔了?”边去按压圆圆的锁骨中缝。
我一阵眩晕,想闭上眼睛。
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圆圆喉咙里发出丝丝的声响,并咳了一下。这之后便慢慢恢复了呼吸。
她那小塑料袋里有好几种抗过敏药,五分钟之后我们给她喝下了两片左旋西替利嗪。
半小时后,我、邱实、卢芳坐在风车餐吧里等待轧雪车来接我们。救援的雪地摩托送圆圆、蜀山和崔校长下山去了。卢芳说,是蜀山送给圆圆的那个护脸惹的祸,那上面喷了香料。
圆圆显然有过敏性哮喘病史,到悬崖的那一刻她刚好发病。
五 滑雪的理由(1)
身上的汗凉了,感觉很冷。卢芳为我们每个人冲了一杯咖啡,说是她请客。餐吧已经打烊,卢芳说她每天都是在天黑后搭轧雪车下山。
我说:“真没想到你和崔校长会去。”
卢芳说:“你们前脚走后脚冰洁就来了,我跟她说了你们的事。她说后山下边建了一个采石场,他们要是滑到那里可就糟了。”
卢芳用手梳理了一下短发。离开了断崖,她又变回那个风车餐吧的服务员。
我说:“看来,你不可能再找我滑雪了。”
“为啥?”卢芳问。
“嘿,第一,你显然并不需要游泳教练。第二,我没做到顺利返回。”
邱实的心情似乎不好,不然,他肯定会追问我们这问答当中有什么典故。
“正相反,事实证明你并没有吹牛。”她说,用很特别的眼神盯着我。
我想问她怎么就看出我没有吹牛呢,邱实发言了:“卢芳,你是不是当过兵?”
卢芳说:“何以见得?”
“没当过兵的人是不会也不敢用刀切气管的。”
“哈,我们雪场的员工都参加过急救培训,一切都是听老师讲的。不过,假如当时气雾剂没起作用,我也不见得真就能下得去手。”
“你当时要笔干什么?”邱实又问。
“老师说,气管切开后,得立即用无污染的管状物插入气管以保证呼吸畅通。圆珠笔的外壳是一种选择。”
她平淡得像是在复述老师的讲义,但这几句话所产生的实际效果是,她又由服务员变成了悬崖边上的她。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
在悬崖边的那一刻,她脸上竟没有一点焦灼和慌乱,我这个比她年龄大很多的男人竟然对她产生了那么顺理成章不容置疑的依赖。
那感觉太特别。
我还是想问她为什么说我没吹牛。
“算了,别说这些了,挺恐怖的。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向你们致敬,你们才是英雄。圆圆应该给你们每人送一个花篮,或者在她结婚的时候把你们都请到前排就座。嘿,不管怎么说,救人一命,很爽的一件事。”
邱实一直有些走神。他肯定也不希望这样,见卢芳往背包里装一本杂志,便说:“是《户外晴空》吧,请关注下一期,薛乾先生的言论将在下一期发表。”
卢芳停了手,歪着头看我,说:“嘿,这倒很意外,一定关注。”
坐轧雪车下山时,驾驶室坐不下我们三个人,邱实坚持要坐在外面。
卢芳坐在靠窗外一侧,我们俩离得很近,但两个人都努力不让腿挨到对方。
卢芳递给司机一个纸包,说:“邸师傅,这两根烤肠还热乎呢,你快吃喽。”邸师傅是个和善的老头儿,说:“小卢你不用总惦着我,上山前我吃得很饱了,待会儿还有夜宵,我比你吃得好。”
窗外黑黢黢的松林缓慢移动,轧雪车哗哗的声响单调而空旷。我往后面看了看,邱实正缩着脖子抽烟。
卢芳问:“你常给杂志写稿?”
我说:“要是有那两下子我不也留胡子梳辫儿啦。邱实的弟弟在《户外晴空》当编辑,他抬举我,让我写篇短文。”
“哈,看你不留胡子不梳辫子也挺像个文化人儿的。”
“哎,真的还是假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我说。
卢芳扭过头看着我。车里暗,雪地的反光给她的侧脸映出柔美的轮廓线。看不清她的眼睛。
“真的。因为你长得肯定比实际年龄要——大。”她说。
我说:“为啥把老字改成了大?”
“好听一点呗。”
“那你看我实际年龄有多大?”
五 滑雪的理由(2)
“三十四五。”
“高人,你可以出马给人看相了。正好三十五。”
“七○年出生?”
“没错。一个据说很乱套的年代。”
“据说?看来你记事儿很晚。听说高智商的人都这样。”
“别逗我。我记事儿倒是不晚,但不怕你笑话,我十岁之前的记忆几乎只与饥饿和偷食有关,最值得炫耀的经历是斗智斗勇地从我弟弟手里骗吃的。”
“哈哈,看你也不像小时候没吃饱呀!”
她完全转过身对着我。我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很好,这样我可以随意地看她。
我在和女性的交往中常遇到这样的障碍——不知道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的哪个部位才合适。
“看来我要比你幸运得多,我从小学起就总吃体校的食堂,用不着去骗吃的。”
她停顿了一下,“体校?她在体校学什么呢?”我心想。
“再说,”她接着说,“我出生的年代也比你好。”
我说:“八○后是天生*的一代,我们那才叫廉洁哟。”坦白地说,我这么说其实是想套出她的年龄。
“打住同志,我正好八○年出生,不过若从农历算,我和你一样,是货真价实的七○后。也就是说咱们是同一个年代的人,平辈儿。哈,你以后和我说话可要当心呦。”
显然,卢芳已经喜欢和我交流,这与昨天我们刚见面时她的表现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知不觉间轧雪车已经走到缓坡处。
我问她:“有一个问题,你看我长得像多少岁呢?”
“你别在意,四十岁吧。”
“哇,不在意。可你怎么就能看出我的实际年龄小于这个数字呢?”
“看相的秘诀,保密。”
我能感觉出她又调皮地蹙了一下鼻子。
这之后我们便不再说话。邸师傅一直默默地开车,眼睛只盯着雪道。
新相识的人之间有时存在这样一种交流——彼此都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心之所想,便沉默。但这沉默常常比语言更能在各自的心中留下印记。我当时极想和她说点啥,但真的不知说啥才合适,心里有一种很慌乱很享受的感觉。四年后卢芳告诉我,她当时和我的状态一样。并且,她说,你当时干吗不坐得离我再近一点。
圆圆在诊所打吊瓶。除了脸色苍白,看不出她刚从死亡的边缘逃回来。这女孩不一般,一般的女孩光是惊吓就得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我们进去时她正和崔校长唠嗑,有说有笑的。
蜀山脸色很不好,鬈发凌乱。他显然还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或者,他还在为那个护脸而自责。
卢芳问圆圆有没有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