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连环-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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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在后的,是一个身著花袍,臂束金箍的怪人,此人高颚洼目,脸上惨白如纸,背着一件形似仙人掌的乌铁奇门兵器,看样子不似中原人物。
最后一人,儒衫飘拂,腰悬长剑,远望颇似翩翩浊世佳公子,但走到近前一看,却叫人吃了一惊,敢情他虽然衣冠楚楚,一张脸却大不相配,斗鸡眼,朝天鼻,翻唇兔嘴,满口黄牙,一脸金钱大麻子,竟然丑得难以形容。
这四人一涌进人石亭,走在最前面的长髯大汉举手虚空一招,柱上那幅图画涮地飞投掌中,他展开一看,点头赞叹道:“天意!天意!”随手把图画递给了红须大汉。
红须大汉接过略作凝视,仰天大笑,笑声震耳欲聋,说道:“他奶奶的,这还有啥子话说,蛮子,拿去看看。”又交给了花袍怪人。
图画飞快在四人手中传观了一遍,那丑脸书生谨慎地将图纸卷好,道:“既然如此,各无异议,咱们就请帮主就位吧!”
红须大汉哈哈大笑道:“等了许多日子,结果等来了这么一个小白脸儿,真他奶奶的有趣!”伸手一把握住桑琼胳膊,不由分说,拉着就走。
桑琼惊骇莫名,挣扎喝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红须大汉扬眉笑道:“干什么?你小子转运啦,走啊!”
那锦衣长髯大汉赶上一步,沉声道:“葛兄,快放手,既是咱们公认的帮主,就该以礼相待才对。”
红须大汉微微一怔,连忙松手,点头笑道:“对!对!咱们将来还得听他的,怎好动粗呢?”
一侧身,举手让道:“帮主,快请!”
桑琼左顾右盼,浑身冷汗,呐呐又问:“你们都是谁?要我到哪儿去?”
那长髯大汉抱拳一拱,含笑道:“公子不要害怕,天意成全我等,稍待公子自然就明白了,在下伍一凡,匪号铁面金钩;这位红须朋友,姓葛名森,人称霹雳神,天性豪迈,是条血性汉子,公子只管放心跟咱们去,决不会……”
话尚未完,那脸色惨白的花袍怪人突然冷冷岔口道:“伍兄且慢向帮主讨好献殷勤,也该先替咱们引见引见!”
那伍一凡“哦”了一声,急忙转面指点着道:“这位梁金虎梁兄,乃是滇境顶顶大名的‘云岭双煞’老大,一身绝学,罕遇敌手,三十六路仙人掌招,打遍西南五省,无人能敌。”
脸色惨白的梁金虎,嘿嘿干笑两声,道:“好说!好说!肤浅得很!怎及得伍兄金钩神技。”口中客套,脸上却显出颇为得意之色。
那丑面书生不待伍一凡引介,自己一抱拳,道:“在下舒凤平,大巴山门下。”
他好像不大喜欢多说话,说完简单十个字就住了口。
梁金虎却冷冷扫了他一眼,哼道:“舒兄何必性急,咱们连帮主的姓氏还没有请教,难道就怕谁会忘记了舒兄不成?”
舒凤平耸耸肩,冷然一笑,并未还口,但他那一笑,牵眉动眼,丑不可言,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霹厉神朗声道:“说的是,咱们也该请教帮主贵姓大名才对,不然,老张老王的总不好称呼。”
铁面金钩伍一凡笑道:“这倒是正理。”
转面向桑琼道:“公子尊姓?”
“我……”桑琼茫然道:“我姓杨……”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脱口报出这个假性,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但却已来不及再收回了。
伍一凡笑着一躬身,道:“杨公子请!”
四人拥着桑琼跨出石亭,直向那古墓走去,霹雳神葛森抢先一步,双臂环抱住墓前那高与人齐的墓碑,左转三次,右转四次,蹲裆一提气,嘿地一声,竟将一块重达数百斤墓碑,硬生生提了起来。
石碑移开,碑座下竟是一个石洞,洞口下面一列石级,婉蜒而下,不知通向何处。
伍一凡侧身又道:“杨公子请。”
桑琼诧问:“你们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伍一凡笑道:“公子不必多疑,这座古墓之中,别有天地,其中还有几位朋友,正在等候与公子见面哩!”
桑琼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拾级而下,一人洞口,却觉得里面温暖如春,四下石壁甚是干燥,下行十余级,向右一转,是一条狭长用道,每隔五六步,壁上便嵌着一粒夜明珠,放射出青濛濛光辉,恰好照见举步。桑琼一面走,一面密度方向,不觉毛骨惊然,敢情这条甬道,正是通向古墓中的。
甬道走毕,迎面一堵石门阻住去路,铁面金钩伍一凡举手转扣石门,三长一短,片刻间,石门便缓缓向侧边移开。
门开处,里面是间宽达三四丈方圆的石室,照方向地势估量,恰好是古墓墓穴所在,但室中却不见棺木,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正中一张长桌,围桌共有九把交椅,长桌上方,悬着一盏琉璃灯,照耀得全室亮如白昼。
这时候,室中正有四名男女或坐或靠地守候着,石门一开,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桑琼走进石室,剑眉不由一皱,敢情那四名男女,一个个都是横眉竖目,一望即知俱非善类。
铁面金钩伍一凡抢着为他引介,其中一个跟梁金虎长得十分相似的花袍大汉,名叫梁金豪,和梁金虎是同胞兄弟,合称“云岭双煞”。
另一个满脸横向的头陀,正用戒刀剔着一只樟腿,姓郝名飞。
一个年约五十多岁,双目精光闪烁的瘦削汉子,乃是黑道中颇负盛名的“鬼偷”邢彬。
此外,还有一个慓悍的黄脸中年妇人,浓眉大眼,腰束二十四把飞刀,乃是霹雳神葛森的浑家杜三娘。
这一干男女,莫不是黑道巨孽,平素桀傲跋扈,谁也不肯服气谁,不知怎会忽然混在一起,聚集在这古墓之内。
伍一凡替众人引见完毕,丑书生舒凤平取出图画,交与室中四人过目,头陀郝飞掷了樟腿,举刀拍着长桌,砰砰作响道:“既然天意如此,快请杨公子就座,大家好觐见帮主。”
男女八人不由桑琼分说,强将他按在上首一把交椅上。大伙儿罗列椅前,口称“帮主”,纳头便拜。
桑琼大惊,慌忙侧身让礼,急问道:“各位……各位英雄,这是怎么一回事?”
铁面金钩伍一凡含笑说道:“不瞒杨公子说,方今武林大乱将兴,人人皆求自保,我等本是天各一方,近日偶得机缘,不约而向会聚此地,彼此推诚畅论天下大势,都感若凭自身武功修为,虽可逞快于一时,终难与各大门派或东庄西堡南谷北宫等世家豪门争雄斗胜,谋一席之地,常言说:合则俱利,分则皆败。乱世之秋,必须团结才能立足,所以都愿捐弃旧嫌,摈绝私见,合谋另组新帮。”
桑琼道:“这个是情势使然,诸位立意甚佳,但是,这又跟在下有什么关系呢?”
霹雳神葛森接口道:“怎么没有关系!咱们这个新帮,就是少了一位帮主。”
桑琼道:“那也不难,诸位都是武林一方之雄,大家合议推举一人担任帮主,也就是了。”
霹雳神把眼一瞪,厉声道:“什么?推举一人来当帮主?嘿!嘿!除非他们推举咱姓葛的,否则,老子第一个就不服气……”
那杜三娘朝霹雳神脸上阵了一口,骂道:“呸!蠢东西!连几句话都说不清楚,穷嚷嚷干啥!给老娘站开些,让老娘来说给帮主听!”
霹雳神葛森性如烈火,天不怕,地不怕,却就怕了这位比夜叉还凶的浑家,当着许多人被她叱骂,竟不敢还口,干笑两声,忙道:“对!对!咱不会说话,老婆子还是由你来吧!”
杜三娘得意地一挑扫帚眉,挨近两步,左手拂了拂“云鬓”,右手却按着腰间飞刀刀柄,先扫了众人一眼,又咳嗽两声,挤眉弄眼,未语先笑……
正要开口,“云领双煞”老大梁金虎已经瞧得不耐烦,冷冷道:“有话就快说,谁跟你吊膀子丢媚眼!”
杜三娘黄脸一红,哼道:“急什么,老娘自然会说,皇帝不急,倒急死了太监!”
双煞老二梁金豪惨白的脸孔一绷,阴沉沉道:“贼婆娘口里放干净些,咱们兄弟可不吃这一套。”
社三娘身形一扭,手一探,唰地从皮腰带上扣下三柄飞刀,眼角一瞪霹雳神,霹雳神立即横身跟她并肩而立,怒目喝道:“蛮子,想干啥?你们有兄弟,咱们是夫妻,有种出去一个对一个……
铁面金钩伍一凡连忙劝阻道:“大家都少说一句,从今以后,都是同帮兄弟,再这样互不相让,岂不有违结义初衷了么……三娘有话请说,梁老大梁老二也耐着些性子,帮主初临,咱们不要给自己丢脸!”
好不容易劝得双煞不吭了,杜三娘这才又堆起了满脸笑容,对桑琼说道:“不用再说,帮主也该明白了。咱们八个人,虽然有意结盟,但这帮主的交椅,却谁也不肯相让,争论不休,最后才想出这个方法,挂画墓边,听凭天意,事先大家就说好了,谁要是来添全了那幅图画,谁就是全帮之主。”-。一桑琼听了这番话,骇然道:“这怎么可以呢?在下不过是偶然巧遇,一时忘形,怎能够……”
铁面金钩笑道:“公子不必太谦,当初咱们合议挂图求贤,原就含有深意,若论动手拚命,咱们谁也不输于谁,但若论心地仁慈,领袖群伦,不是伍某说句泄气话,在座之中,谁也无此德能,是以,才特地在图中绘一盲者,面临大江,无路可行,正是暗含‘群雄无首,盲无所从’的意义,公子上体天心,振笔为瞽者添桥,如此胸襟,正该为我帮之主。”
头陀郝飞接口道:“像这种鬼打人的地方,常年难得有一个人来,帮主偏巧会独行荒郊,来到此地,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再要推三推四,就是故违上天意旨,洒家也要不耐烦了。”
鬼偷邢彬也耸耸肩头,冷笑道:“这年头,怪事真多,求着他干,他倒不肯,我老偷儿想干,偏就没人求我。”
桑琼见此情势,只有暗中叫苦,默忖道:这种怪事,竟被我碰上,当真是霉运当头,室中八人,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我若立意不肯,必然触怒他们,难以脱身,若是勉强答应,难道真就做起黑道枭首来?
思忖再三,仍然难决,霹雳神等又已连声催促,桑琼无奈,苦笑说道:“诸位盛情,令人心感,但在下年青识浅,自觉难当大任…”
霹雳神大笑道:“错啦!咱们这个帮,只有帮主最好干,你只要坐着动动嘴皮子,天大的事,咱们都会替你办妥。”
桑琼蹙眉沉吟,轻叹道:“选立一帮之主,这是大事,诸位能否容得在下仔细考虑一夜,明日再作决定?不瞒诸位说,一在下已经一整天未进饮食,身心都疲倦不堪了………”
铁面金钩立即扬声道:“帮主饿了,快快准备食物和静定。”
杜三娘兴致勃勃,应道:“这是咱们女人家的事,大家请让开些。
她咯咯“娇”笑着,推开室旁另一扇石门,举烛引导桑琼入内,门后竟是一间一丈见方小房,房中别无陈设,赫然停放着一口巨大的铜棺。
杜三娘取了一张兽皮,铺在铜棺之上,又搬来一大盘野味,含笑道:“地方大小,帮主委屈一些,这地方本来是我的卧室,棺中尸体早干朽了,我特意留下这付铜棺,白天当桌,夜晚当床,一物二用,帮主饭后就请歇息吧2”说罢,扭着腰径自去了。
桑琼委实又饿又倦,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腹满身暖。倦意更浓,于是,也忘了棺中还有一堆枯尸白骨,和衣躺在棺盖上,不多一会,便沉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正甜,突然一个细如蚊鸣的声音在他耳边唤道:“桑公子!桑公子!桑公子……”
桑琼陡地从睡梦中惊醒,翻身爬起;揉揉眼睛,只见烛火已熄,室门紧闭,狭小的石室中,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但他遍查全室,分明只有自己一个人,那细微的呼声却赫然未绝,仍在呼唤着:“桑公子!桑公子……”
倾耳细辨声音来处,桑琼不禁混身毛骨惊然,原来那呼唤之声,竟是来自那口巨大的铜格中。
他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那口钢棺,铜棺毫无异状,那呼叫声虽甚轻微,却字字清晰人耳,不但没有阴森鬼气,倒像是出自一位内功极具火候的高人之口。
桑琼壮着胆,又走近棺旁,凝神静听。越加证实自己揣测不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这铜棺中显然另有溪跷。
可是,有一点他却不懂,这座古墓之内,没有一个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假如说棺中异声是古墓内八个人之中的谁在捣鬼,又怎知他姓桑呢?.一他定定神,沉声问道:“棺中是什么人?”
棺中呼声立止,一个急促的话声接话道:“桑公子,一夜易尽,您对就任帮主的事,已经有了决定吗?”
桑琼恍然暗笑,果然不出所料,棺中这家伙,正是外面八个男女中的一个,不过,既已说好天明再作决定,他这般鬼鬼祟祟又来询问则甚?
心里微感不悦,便冷冷答道:“现在才仅过半夜,你们急什么!”
接着,又反问道:“你是谁?”
棺中声音急促地道:“公子不必问我是谁,反正我决无恶意,古墓中这批男女,莫不是桀傲难驯之辈,其中更有另具用心之人,欲图加以利用,时机不再,为祸为福,端赖公子一言,千万不要小视了这区区的帮主名份……”
桑琼诧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
棺中声音接口道:“公子是聪明人,试想这几个凶恶之徒,如果不能予以统御管束,纵之江湖,必然继续为恶,方今武林纷争将起,公子为苍生设想,为使卧龙庄振衰起微,重新扬名,这几个黑道高手,也正堪驱使!”
桑琼不禁冷笑道:“你倒像对我的往事来历,知道得不少,但是,我桑琼堂堂男子,曾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卧龙庄主,清白声誉,岂能因此玷污,我也不想利用别人。朋友,好意敬谢,我自有自己的主张……”
棺中声音叹息一声,道:“公子如果不肯答应,只怕很难走出这座古墓。”
桑琼傲然冷哼道:“你们大不了杀死我,桑某人并非畏死之徒。”
格中语声充满了惋惜,缓缓道:“生死事小,可惜公子一死,不仅卧龙庄三十六位义士鲜血白酒,尊夫人含冤九泉,这段隐情,也将永远随之埋葬,不会再有人为他们报仇雪冤,唉!这真是十分令人遗憾之事……”
桑琼猛可一惊,脱口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