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尘中遥望-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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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第一章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
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余光中(台湾)
1
相遇,他们毕竟相遇了。
身在耳闻已久的沙家浜,宏成,这位少年时代在校文艺宣传队里曾经的郭建光扮演者、如今的上海蔚氏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却觉得这“红色旅游”好像没多少“红色”可以沾染给自己,倒是对它无中生有的商业运作颇有感触。60多年前,新四军的36名伤病员养伤来到了阳澄湖畔,受到当地百姓的保护。这便是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红遍大江南北的京剧“样板戏”《沙家浜》的故事原型。*总被风打雨吹去,“样板戏”的风光终于不再,但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某一天,经过一群聪明人的策划,这个有着一片芦苇荡的地方应景改名成了“沙家浜镇”, 原本子虚乌有的“沙家浜”一下子变成了真实的存在,随之又被有关权威部门圈之为“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四方游客一时趋之若鹜……在所谓的“春来茶馆”前,看着游人们听导游煞有介事地讲解时俨然一副受教育状,他不禁哑然失笑。
从沙家浜出来,刚刚还是毕恭毕敬状的一车男人,其蓄而未发的激情却如当年阳澄湖的芦荡火种,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了。目标不用说,当然是年轻美貌的地陪导游小姐啰。可身经百战的地陪小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倒像是当年《沙家浜》戏里“垒起七星灶,铜炉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的“阿庆嫂”再世,岂容你男游客之辈逞凶狂。于是行进在205省道上的金龙旅游车,有如一个移动的娱乐空间,唇枪舌剑,插科打诨,逢场作戏,荤素齐备,高潮迭起,花枝乱颤,真是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那兴奋劲就差没把车顶掀上天去了。
可车一到常熟市区,随着娇小玲珑的地陪小姐一声拜拜,大家的兴致犹如汽车发动机的油门被关,随之就熄火了。不一会,金龙旅游车里鼾声渐起。两相对照,真有“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感。也许,这与刚才那位巧言令色能与阿庆嫂相媲美的地陪小姐无关,是因为今天大家早起累的吧。也是的,一大早就从上海出来,都折腾有大半天了,再加上这时节江南的 “秋老虎”威风未减,在车上打个盹似乎是最自然不过的了。
为了送地陪小姐,金龙至少多跑了二十公里冤枉路。金龙旅游车急急调转车头驶往沪宁高速,司机嘴里像鲶鱼吐水泡似地冒出一串谁也听不清晰的嘀咕或暗骂。
在周围一片鼾声中,宏成了无睡意。离南京越来越近,心里便浮上一个人来,心旌也随之摇动起来:她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思绪不绝如缕,没个收住的时候,情不自禁间,他掏出手机,不假思索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在第三声“嘟——”后,电话接通了。在网上相识已有两年了,电话也通过不少次了,但那都是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南京,在此刻如此之近的距离间通话却还是第一次,宏成兀然间有点莫名的紧张。也许,在此刻拨出这样一个电话,与其说是想与对方说点什么,还不如说是无意中触响了自己的某根心弦。
“喂——”倒是听筒那端先有了反应,这正是宏成所熟悉的女声。
宏成醒了醒神:“蓝珊,我是宏成。”
“我知道的呀。你现在在干吗?”
宏成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我想见你。”
听筒里传过来一阵笑声,“你别逗我了!”
“真的,我正在去南京的路上,现在车已过常熟了呢。”
“嗯……你一个人?”对方收起了笑声,大概感到意外了吧。
“我们单位党支部搞党日活动,刚参观完沙家浜。”
对方又发出了笑声,“呵呵,是这样,我还以为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
“是因为想去看你,才安排去沙家浜和南京活动的。”
宏成一说出这话,就愣住了——自己竟在说谎!因为这次赴沙家浜、南京的党日活动是设计院党支部年初就有计划的,只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没有反对而已。但他刚才说这话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撒谎。相反,他真觉得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他是为去看她而安排这次活动的。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自从有了这次安排,他就在期待着与她的见面了,只是他从来不曾明确地想过这事而已——而在这临近南京的时候,这种潜意识就像一只沉在水底的瘪气球忽然被充进了气,便无可阻挡地浮上了意识的层面。
“哦……”那边的声音也有点变了,“这样吧,你到南京后再联系我,我去宾馆看你。”
“好的。”
刚关了手机,前排的同事就醒了,打趣道:“看来还是院长不一般呵。”
“是的,我听到了,是一个女的。”原来邻座也没闲着。
“瞎想什么呀!是我大学时的一个南京同学。”不实的解释多少证明有点不打自招的心虚。
“是这样……”前后排的同事都哄笑起来,原来他们都没睡着,或者说早就被宏成的这个电话给打醒了。 。 想看书来
第一章(2)
2
宏成这一帮子人被安排在汉庭快捷酒店,这家地处南京市主干路中央路的连锁商务酒店,东面毗邻风景秀丽的玄武湖,西面紧邻繁华的湖南路商业圈,周边商业步行街、美食步行街、超市,娱乐休闲场所一应俱全,对游客来说所处地段是很不错的。
稍作安顿后,一帮子人按计划奔中山陵而去。人们常说:不到故宫、长城就等于没去过北京;不到外滩、南京路就等于没去过上海;那么,不到中山陵你就等于白来了一趟南京。这次活动一共也就两天行程,明天中饭后就要返回上海,所以内容安排得紧凑。只是上午刚参观完共产党的游击区,下午就去瞻仰*国父,也真让人说不清这究竟是哪个党的党日活动。许多事都当不了真,党日活动重在活动活动倒是真的。
宏成没有参加集体活动,独自一人留在了宾馆里。他在等蓝珊。
从窗口望出去,初秋午后的天空与刚刚逝去的夏日没有多少区别,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依然明晃刺眼,只是天空更高远更湛蓝了。
南京的天真是蓝啊!宏成静静地伫立在窗前,感慨着,一支中学时代就喜欢的歌,油然从嘴里哼出:
“蓝蓝的天上,
白云在飞飘,
美丽的扬子江畔,
是可爱的南京古城,
我的家乡。
啊,
彩虹般的大桥直上云霄,
横断了长江,
雄伟的钟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南京之歌》(又称《南京知青之歌》),正是这首当年曾在年轻人中暗暗流传的禁歌,打下了当时还是初中生的宏成对南京最初、也是最深的烙印,使他从此有了一种在以后的岁月里挥之不去的情愫。这首由当年一位南京知青在穷乡僻壤里谱写的歌,抒发了被下放农村的知青对故乡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和对命运的无奈之情。它先是在一部分知青中流传,后来在前苏联的莫斯科广播电台对中国广播节目中播出了。前苏联当时被称之为修正主义或社会帝国主义,是我们的头号敌人,莫斯科广播电台当然也就是敌台了。当时收听敌台被发现了,是可以逮捕法办的。但当时还是有不少年轻人都冒险偷听敌台。这首出口转内销的《南京之歌》也因此引起各地知青的共鸣,一下子传遍了大江南北。后来,各地又有不少如《北京之歌》、《上海之歌》、《广州之歌》、《杭州之歌》、《重庆之歌》等等纷纷问世。禁歌的风靡惊动了当时的“中央*领导小组”,在张春桥的直接指使下,兴师动众组建了专案组。那倒霉的作者——一个叫任毅的南京知青不但被判了10年刑,还牵连到不少人。而对宏成来说,这首歌还牵连着少年时代一段短暂朦胧、酸涩多于甜蜜的初恋情感。多少年过去了,往事已化作一个依稀的梦,当年那个名叫作紫紫的可爱人儿如今也不知去向何方,但那忧郁缓慢的旋律伴着那份慢慢沉淀下来的情愫,至今仍不时在他心头萦绕。
由于受这首歌的影响,宏成当年第一次踏上南京这块土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美丽的扬子江”和江上“彩虹般的大桥”。可惜的是,当时是因中途转车,在南京只逗留了二三个小时,“雄伟的钟山”以及钟山上的中山陵就无缘相会了。此次能随同事们去中山陵一游,也算是件幸事。
但两相比较,宏成还是更想见到在网上神交两年却又未曾见过一面的蓝珊。 。 想看书来
第一章(3)
3
初秋午后的酒店总体上还是静谧的,窗外中央路上沙沙的车流声也只像背景音乐似地隐隐传来。
两年前,宏成是在一次网上聊天时偶然碰到蓝珊的。他上网聊天并不多,但一天忙下来,回到家有点空闲,除了看点书,找几个老客户通通电话,约人去喝喝咖啡,上网了解一下业内行情之类,有时无聊了也会去一些聊天室找人聊天。但网聊的过程和结果往往并不如愿。首先是聊友并不好找,你张三李四地找人聊,人家张三李四却不来睬你,往往一个晚上坐冷板凳。还有就是好不容易开聊了,对方却一开始就查问你的年龄、职业、住所之类,好像公安找你做笔录似的,一下子兴趣索然。而又有一些人则是另一个极端,刚一开聊就要与你电话“嘿咻”、视频激情,甚至相约网下“*”,无聊和肉麻得很。
直到有一天,宏成在一个叫“碧海银沙”的网上聊天室里邂逅蓝珊,听她唱《南京之歌》……
两年的网上相识,宏成本以为自已对蓝珊已有了足够的了解,但在这南京秋日的午后他才发觉自己对她还是一片茫然,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一无所知。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他对人的了解,总是自觉不自觉地与他对相应的城市建筑的理解联系在一起。无论是什么样的建筑和建筑群,都反映和承载着城市的悠远文明和它的风格。特别是那些历史建筑,总是和所在城市的地域风情、人文历史结合得天衣无缝,那幽深的街巷,那栉风沐雨的宅第,甚至那门楣、窗格、天井、装饰小品等等细节,都是城市漫长岁月的见证,给城市增添了亲切温暖的生活气息。南京,这座六朝古都,从“晋代衣冠成土丘”到“雕栏玉砌应犹在”,从“王谢堂前燕”到“秦淮月下人”,那让人感怀的明故宫遗址,那巍峨斑驳的明城墙,那中西合璧、典雅大气的民国建筑,无不承载着这座城市沧桑变迁的厚重悲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种品格的城市会孕育出与这种品格相应的人。那么南京的人呢?这是李香君、柳如是、董小宛等“秦淮八艳”的南京,这是史湘云、林黛玉、薛宝钗等“金陵十二钗”的南京……在这样一个曾经金戈铁马铿锵相击又氤氲着浓浓浪漫风情的城市,在这样一个秋日午后,他会和怎样的一个金陵女子有一场怎样的邂逅呢?
在这种散漫的思绪中,宏成的期盼慢慢地变得浓烈起来。他不时地竖起耳朵谛听门外走廊里传来的每一阵渐行渐近、又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头也同步交替变幻着希望、失望和新的希望……
对自己的表现,宏成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早过不惑之年了,竟还会主动约见一位异性网友,并且突然间还变得这么渴望。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
宏成受惊似地从罗圈椅上弹起来。刚刚还在期盼着蓝珊的到来,而在这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却突然为今天的约会而深感后悔了:他害怕那种通常网上朋友在网下相会“见光死”的结局——那不就生生把这两年来在网上接触的感觉给毁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还倒不如不见。就像钱钟书老先生所说的那样:你觉得鸡蛋好吃,这就行了,何必还要去看母鸡下蛋呢?一时间里,他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之极。
但到底已不是一个毛头小伙了,就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宏成已完全镇定了自己,至少是看起来是镇定自若了。他正习惯地想从猫眼里窥视一下,突然又放弃了:即使真是“见光死”,也要死得痛快些,“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滑过在中学语文课里背诵过的一个名句——他极快地拧动门把,一下子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一身浅素色休闲夏装打扮的女人。
极短暂的四束目光对撞。
一双眼里映出的是想象中的娴雅,还有出乎想象的年轻;另一双眼里映出的是想象中的儒雅,还有出乎想象的俊朗。
门外的人和门内的人同时找到了一种仿佛是由来已久的稔熟,原先都紧张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
甚至于没有用语言招呼,宏成微笑地一侧身,蓝珊就从他的身旁进了房间,仿佛他们并不是初次相逢,而是已经有了千百年的相知相交。
蓝珊径直走到窗户前,对着窗外好一阵张望。落座时,她对宏成说:“你看我,虽然身在南京,但已好多年没来这块地方了。”蓝珊好像很有感慨:“世界看似很大很大,一个人真正活动的空间,其实是很小很小的。”
“其实又岂止是空间。”宏成附和着,心里想:人海茫茫,而有缘相遇并相知的人其实又有多少。
“我刚才路过一个街口,想起了我曾经在那里就读过的中学母校。十多年前的事了,其实它早已搬迁到别处了,原来的校址已辟为一个大型商场。以后垂垂老时若想怀点旧恐怕也没地方啰。”
“哦。”宏成想到自己中学毕业是在1979年,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可甚至那之前——小学时穿白衬衣蓝裤子在学校礼堂台上参加合唱,初中时在文艺会演中扮演《沙家浜》里的郭建光,捏着一支木头手枪唱“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还恍如昨天。
就这样,没有任何惯常的寒暄和客套,没有事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