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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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虞家又送来聘彩。
虞家在奉元城虽称不上是首富,但也是个富家,送来的聘彩由各种各样的东西组成,一下子就看花了乡亲们的眼:除了女装、手势和一些发饰,虞家还送来了奉元城的特产,和一些酒肉面点跟聘金。
负责回礼的桑榆咬咬牙,索性大出血一趟,结结实实给足了回礼。
桑梓作为一个待嫁的娘子,这时候谨遵长辈的规矩,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所有的事都交给谈家那些远亲和桑榆在办。袁氏瞧着忙里忙外的桑榆,再看坐在屋子里低头刺绣的桑梓,不知为何就叹了口气。
四月初八,姊妹俩告别南湾村,准备往奉元城走。途径县城的时候,桑榆特地提出要跟贺主簿告别。袁氏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答应。
桑榆正正经经地给贺主簿磕了几个头。
贺主簿急忙伸手,把小孩扶起来,摸了摸她的发顶,又看着桑梓,语重心长道:“大娘如今就要出嫁了,你阿爹阿娘泉下有知,也该觉得欣慰,再过几年,等生了小郎君,记得带孩子去他们的坟头磕个头。二娘快七岁了吧,小小年纪吃了这么多苦,却能做到不卑不亢,若你是男儿,日后必成大器,可惜了可惜了……”
贺主簿又好生嘱咐了一些事,便让妻子顾氏带着桑梓下去说写闺房内的话,自己则给桑榆倒了杯茶,长叹一声:“大娘出嫁,你可有松了口气?”
对桑榆来说,贺主簿不光是阿爹的故交,更是她这三年来的老师,上私塾要教束脩,她便趁着进城的功夫找贺主簿问不懂的事,一来二往,便算是成了半个学生。
扪心自问,桑梓出嫁,就意味着往后不用桑榆再天天照顾着,说不定她也能过上被人服侍的生活,说没松口气那是假的。
可另一方面,桑榆心里清楚,她要面对的,会是完全陌生的另外的世界——虞家知道桑梓出嫁后,故友之女便只剩她一人,于是提出让她跟过去住,即便如此,在桑榆的眼里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你生来早慧,可有些事,却是自己钻了牛角尖。”贺主簿爱怜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忽又冷笑一声,“你跟过去后,若是被他们欺负了,别忍着,回四明,先生和师母都在这,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桑榆觉得心底一阵感动,重重点了几个头。
“虞家早年手艺传家,玉石雕刻一门,能做到虞家太祖这样得圣人召见的地步,实在难得。只可惜,他家手艺鲜少外传,也向来传男不传女,不然你可学上一二,只一二足以傍身。”
桑榆点头,师生俩又坐着说了些窝心话,等桑梓红着脸跟顾氏从里屋出来,姊妹俩这才行礼告辞。
人一走,贺主簿就叹了气。
“二娘的眉眼看着就是有福气的人,你又瞎操心什么,自从知道二娘要跟着去虞家后,你说说,你都几夜没睡好了,白头发都多长了几根。”
顾氏嘴上虽这么说着,脸上却只有调侃。
贺主簿摇头:“旦夕祸福,谁又算得准。谈兄去得太早,没能看二娘长大,委实可惜了。”
四月十九,姊妹俩和担任女方亲眷的谈家人到了奉元城外的客栈暂住。
同一天,虞家的人再度送来了一些东西作为“催妆”。桑榆回送了些东西表示准备得差不多了。
婚礼前一日,谈家女眷按照大邯婚嫁的习俗,派了人去虞家“铺房”,回来时看桑梓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惋惜。桑榆敏感地察觉到这些,私下里以小孩特有的好奇面孔去问,却都摆摆手说没什么。
四月二十一,黄道吉日,宜嫁宜娶。
谈家人很早就起床给桑梓上妆,桑榆跟着也起得很早,因为嘴甜长得又乖巧,哄得客栈老板娘大大方方地借出了灶间给她准备食物。阿爹是独子,家中也并无什么姐妹姑婶,充当亲眷的谈家人实则关系都疏远的很,桑榆担心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一路上都一直小心应对着。
桑榆进了灶间,踩着木头墩子忙活着做汤圆、面条和其他食物,后头进灶间准备工作的厨子看不过去,一把把小孩从木头墩子上抱了下来,洗干净手,刷刷几下就把她忙活了半天才折腾了一部分的东西搞定了。
桑榆端着食物进房间时,桑梓正由谈家跟来的几位姑姨姐妹帮着穿嫁衣做头发。
结婚当天的女人永远是最漂亮的。这话,桑榆现在信了。看着穿着深青色的大袖喜服,头上戴起博鬓,和其他金银花钗碧簪的桑梓,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艾玛,阿姊,你长这么好看,未来姐夫他知道不?
第12章 卜玉郎(四)
真到了干正事的时候,桑榆什么活也帮不上,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姑姨们围着阿姊折腾。不知忙活了多久,楼下有人在喊,说是新郎家的人马到了。正说着,就听到一个声音,清了清嗓子喊:“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一人言罢,便顿时又有十来人粗着嗓子在楼底下喊“新妇出阁”。
客栈老板娘好人,一早空下生意,领着家中女眷和小二在门口拦着。大邯的规矩,新郎进门接新娘的时候,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去的,谈家姊妹俩无父无母更无兄弟,拦门的活便托付给了老板娘和跟着过来的远房亲眷。桑榆想站在窗口向下看,却被姑姨姐妹一把拉住,让她帮忙捧住东西。
姑嫂们拥着新娘出了房门,桑榆在后头抱着东西一路追。又因旁的事,被差遣来差遣去,直接错过了大邯结婚亲迎礼中最核心的部分——“奠雁”。等到桑榆好不容易得了空,已经要跟着新娘上路了。
大约是知道新娘还有个年幼的嫡亲妹妹,一路从郊外走到奉元城内虞家兴许会累着,竟还特地许她上婚车,一边陪着稍显紧张的新娘,一边进城。
和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大邯成亲的时候竟然是没有“红盖头”的。桑榆上了婚车,瞧见桑梓一身深青色的喜服,珠翠环绕,笑笑,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大礼:“恭喜阿姊!”
桑梓抬眼,好笑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拉过她坐到自己旁边,细声细气道:“让你忙活了大半天,可有累着?”
桑榆摇头。
“二娘,”桑梓垂眼,“从今往后,阿姊再也不会让你吃苦了。”
桑榆默然,紧了紧相握的两只手:“好。”
迎亲的队伍里,有乐师有卜师和歌姬,从郊外的客栈到奉元城,一路上热闹非凡。半路还有围堵道路,唱歌跳舞要吃要喝要财帛的生人,嘴里唱着吉祥话一个劲儿地在讨喜。前头的人也不驱赶,由着他们胡闹一阵,然后差人送上一早就备好的牛羊布帛酒肉。
桑榆偷偷掀开婚车帘子的一角,向外头好奇地张望。在南湾村三年,偶尔也有人成亲,但像今天这么热闹的场面,她也是头一回见着,不免哪里都想盯着看。
一路吹吹打打,新郎骑马前引,桑榆就坐在婚车里跟在后面,桑梓不时告诉她一些她好奇的事。更重要的是,桑梓指着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穿红纱单衣的男子,言道:“二娘,那人就是虞家六郎。”
桑榆眨眼,突然愣住,回头紧张地看着桑梓:“阿姊……你不是要嫁给虞二郎……么?”
“二郎身体不好,还在病中,不能亲迎,故而方才大嫂也说了,六郎会代替二郎与我行礼。”
“……”
不等桑榆表达她的不满,迎亲的队伍已经走到了虞家大门口,婚车停下。车外窸窸窣窣,不多会儿,传来虞十二的声音:
“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十万缠腰应满足,三钱五索莫轻抛。”
大概是觉得自己找来的这首“拦门诗”写得好极了,虞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洋洋得意。桑梓轻轻一笑,扯了扯正有些闷闷不乐的桑榆:“答诗。”
桑榆根本不会作诗,能勉强应对上的答拦门诗,还是桑梓过去曾经看到过的一首,她背了一晚上,就为了这会儿的事。
“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诸亲聊阔略,毋须介绍久劳心。”
虞安本来正对自己的表现觉得十分满意,在跟人得瑟求表扬,然女孩清灵的嗓音从婚车里飘出来,干净利索的“答拦门诗”直接秒杀他的。虞安脸色变了变,低头嘟嘟囔囔了两句。
拦门只是象征意义上的对个诗,两厢都没有特地为难的意思。卜师在门口抛撒炒米、豆子、小果子和铜钱,早有小孩跳起来争先恐后地抓住抢走。虞家之前让袁氏给新妇带去的侍娘,一路跟着走回城,这会儿挑开车帘,请新娘下车。
婚车外的地上,早有人用毡席铺开一条路,一直引进家里大门。前头有侍娘手持蜡烛引路,还有娘子拿着面镜子倒退着走。桑梓拿着团扇遮住脸,自下车后便被人扶着,踩过青色的毡席,跨过一座马鞍子,一直往里走。
桑榆站在车上,看着阿姊越走越远,心情终于从之前的闷闷不乐,慢慢缓了过来。不高兴啥,未来姐夫身体不好躺在床上,那让人代替成亲也不算过分。只是怎么想,都觉得这门亲事,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欠了谁的。
“要我抱你下来么?”
打断桑榆神游的是刚才自鸣得意做拦门诗的虞安,这会儿门外的宾客亲眷们都跟着新娘进去的差不多了,只零星几人还在外头站着说话,有人瞧见从婚车里钻出来的小娘子,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见十二郎过去说话,不由问道:“十二郎,这位小娘子是?”
虞安:“这是我二嫂的嫡亲妹妹。”他说着,回过头,“不要我抱?”
桑榆绷着脸。她其实很想自己下车的,但是以她目前的身高来说,想自己下车,只能跳下去,但是……咬咬牙,桑榆伸手,眨了眨眼睛:“要。”
虞安乐了,一把把她从车上抱了下来:“早说不就行了。走,带你去逛逛。”
家中一对新人正在行礼。媒人在堂前笑盈盈地喊着祝词请新人拜,拜过天地众神,拜过高堂祖宗,再拜在堂公姑内外诸亲尊长,末了还有人专门在一旁撒果子金钱,边撒嘴里边唱:
“今日良辰吉时,虞氏儿与谈氏女结亲,愿夫妻同心,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愿郎为卿相,娘为公主!”
在堂中行礼的男人身形较之之前见到的背影更高大一些,只是略显单薄,且看着摇摇欲坠。桑榆几次看他晃了晃身子,旁边立马有仆从上去小心地托了一把,她扯了扯虞安的衣角,问:“十二郎,现在在和阿姊拜堂的人,是你二哥,还是六哥?”
六哥代为迎亲的事,也是虞安连夜赶回虞家才知道的。二哥的身体说实话,其实真的不大好,能支撑着在堂前行礼,已经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他探头在人群里看了看,没见着六哥的踪影,该是去换回自己的衣裳了。
“嗯,是二哥。”
得到肯定的答复,桑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生出浮躁来。
她能说虞家这是在骗婚么!
这哪里是不大好,根本就是很不好!连站都站不稳的男人,别说寿命长短了,好吧就算他能活到白发苍苍,那别的事呢,能不能给阿姊正常的夫妻生活呢?
桑榆想要炸毛了,虞安觉得不大对劲,赶忙拉着她往外头跑:“二娘!二娘!你别气!你信我,二哥他没事的,他有在吃药,所以大……二嫂她不会吃苦的!”他本来自喻能说会道,最能哄娘子们开心,可结果碰上个油盐不进的谈二娘,却一时想不出能安抚的话来。
桑榆抬头看虞安,在小郎君的眼睛里,那个萝莉模样的自己紧绷着身子,一脸的不高兴。难怪他会那么急的把自己拉出来——这副脸孔,怕是谁见着了,都觉得大喜日子的,有些扫兴。
“十二郎。”桑榆声音淡淡的。
虞安盯着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跟二嫂感情那么好,当然会担心以后的事,你放心,虞家不会亏待你们的,更何况,虞谈俩家本来就有交情。”
那也不能仗着有交情,有婚约,就使诈骗婚!
桑榆很想抡拳头给他一拳,可来来往往的侍娘仆从不少,她一个六岁小娘子就算一拳头打出去,估计也没法给个痛快:“杀熟。”
就一个词,两个字,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虞安摸了摸鼻子,一时也想不出可以辩驳她的话来,心道这哪里是个六岁在乡野长大的小娘子,真凶悍,以后谁娶她谁倒霉!
“这是怎么了?”台阶下传来声音,桑榆跟着虞安转头。
从一旁的青石小径上走来一个年轻的郎君,穿着青色罗袍,自肩头隐隐有枝蔓暗纹一路向下,身形修长。男子的脸上是温和从容的笑,就这么迎着日光看过去,只觉得那张脸孔俊朗非常。
“六哥!”虞安笑着迎上前。
虞六郎?
虞安绕着人转了一圈,假模假样地作揖行礼,调侃道:“六哥方才亲迎二嫂进门,感觉如何,可有想赶紧成亲,也亲身体验一回洞房花烛夜?”
年轻郎君斜睨了他一眼:“莫说浑话,小心被伯母听见了,罚你跪祠堂。”
虞安吐吐舌头。
那人说着又看了桑榆一眼,目光清澈,面上不变的是静谧的笑容:“谈家二娘?”
桑榆就着他上扬的语调自行脑补了后头的问号。
“见过六郎。”
大约是瞧见她小小一只,却偏偏一副大人模样,那人低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十二,喊我一声六哥罢了。”
头顶上的手掌,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