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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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一

　　他在一篇游戏性的文字中这样写道：“俺出生的那一天，俺家那头大懒猪在猪圈不吃不喝已是好多天，等俺呱呱一落地，好了，这头大懒猪头一歪，见阎王去了，乡亲们就都说俺是懒猪转生的。以致于俺小时候的绰号就是猪八戒。不过，俺还真有点像猪八戒，见个漂亮一点的女人，就眼睛发直，想入非非。”

　　不过，这似乎并非是他信口开河。据他当年的邻居和小学同学说，他确实自小就有这毛病。五六岁的时候，和邻家几个女孩子玩过家家，他一个人娶了好几个老婆，还大胆包天地拉起了她们的手，甚至情不自禁地还摸了其中最漂亮的一个的小脸，以致于这个小女孩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家，向她父母告状说他耍流氓。他呢，自然少不了挨一顿打。老爹拿鞋底子边打边训，叫你耍流氓，叫你耍流氓。还不停地问着，以后还耍不？他向老爹保证，不耍了，以后再不耍了。心里却说，偏耍！

　　老爹说啥没想到，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竟然向他说了无数次。以后，他似乎被他坚持不懈地毅力征服了。一天，他用细柳条抽完他的屁股后，对他老妈说，看来俺们孙家要出败家子了。老妈哇地就哭了，俺们家多少代了，都是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啥时候出过这种没出息的啊。二老一商量，觉得有必要去拜拜菩萨，让菩萨好好教导他一番，使其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于是，他们就悄悄背着他跑到村子附近的金汤庙去了，又是烧香又是磕头的，求菩萨显灵让他戒了那些下流毛病。可是，他们没想到，菩萨对他们的宝贝儿子也不管用，因为他们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的儿子从小就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一切鬼神菩萨都是不信的。　　

　　所以在父母求了菩萨之后他依然是一切照旧，也就是说，小姑娘的手照摸，适当的时候该摸摸小脸这些当时吸引他的部位他也毫不手软。以致于当时邻家女孩见了他就像高小姐见了猪八戒似的，总是“花容失色”，撒退就跑。老爹老妈不失时机地教导他说，你看你现在都成啥人了，人嫌狗不爱的。他却依然我行我素。倒不是成心和父母对着干，只是一见到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就禁不住想拉人家的手，摸人家的脸。说实在的，当时他的心地真可以用“光风霁月”这样的词来形容。可那些人并不知道，以为他心里多么肮脏污秽呢。

　　直到上初中后，他这个毛病才改掉了。不但改掉了，还矫枉过正，变得无比腼腆，别说摸女同学的手了，连和女同学话都不说了。他小学的同学曾给他初中同学介绍他以前的光辉事迹，而初中这些同学说啥也不信，他们的普遍态度是，你就别骗我了，他我还不清楚，连和女同学说话都脸红呢，害得他那些小学同学倒落了个搬弄是非的名声。

　　其实，他这些小学同学不知道，就是毕业的那年暑假里，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重大的事件，那就是他的父亲得了一场重病，濒临死亡。虽然后来有惊无险，但对当时的他却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那天，当他回到家中，突然感到家中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的氛围时，他的心就猛地一跳，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果然，姐姐流着泪告诉他父亲胃部大出血，送到医院去了。他当时并不清楚什么是胃出血，但从姐姐的泪水和伤心的样子看，知道这肯定是一个大病。而父亲在他的印象中，身体是那么健壮。他当时有点发蒙，这怎么可能呢，但随即他的泪水也流了下来。他那时一下想到了死亡。这个词以前是离他多么遥远，而现在，离他又是那么近，近得几乎就在眼前，而且这个词竟然和自己的父亲联系在了一起，这是多么不可能，又是多么可怕的事。我难道以后就要成为一个没爹的孩子了？一想到他会成为一个没爹的孩子，他哭得更厉害了，几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需要父亲。离不开父亲。虽然在以前，他也许曾经没觉得父亲多么重要，但现在，父亲在他生命中的地位一下子凸现了出来。

　　就是自那天起，他一下子变了。他对自己说，我再不能给父母惹事了。我要做一个好孩子。于是，以前的那个爱耍流氓的小家伙变成了整天不怎么说话，更不怎么理人的哲学家式的人物，以致于几年中学下来，好些同学特别是女同学都没和他说过话，他呢，更没有去主动和哪个女同学说过话，以致于老师给他的评语总是内向，孤僻等等。看着这些评语，老爹老妈又不明白了，这究竟是咋回事啊，那个到处惹事生非的儿子跑哪去了？甚至有时候，他们暗暗地想，是不是因为那次求菩萨教导一下自己的宝贝儿子，菩萨下手太重所致呢？

第二节
不过，令他们欣慰的是，他们的这个宝贝儿子的学习却一下子上去了，初中，高中，大学，像许多别人的孩子一样，顺利地考上了。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大学四年，他们的儿子却充满了痛苦。后来，当他回忆那点痛苦时，觉得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在当时，这些痛苦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那就是他竟然在别人的指导下毫无主见地选择了一个自己一点也感兴趣的专业。等到大学以后，他才发现他整天面对的将是一个又一个枯燥的数据和难懂的理论。这与他的天性是格格不入的。可他还是接爱了这一切。每天，硬着头皮与那些数字和模型打交道，不然的话，他恐怕连大学都毕不了业。这对他是不可想象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如果毕业不了，对他的父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他宁肯委屈自己，也绝不愿意增加父母的痛苦。

　　当然，大学时代也有许多令人愉快的事，比如说和个别人的友谊，他在他的一篇小说中曾描写过，可是他却总觉得愧对这种支谊。正因为存在这种真正的支谊，他的那些痛苦才不成为痛苦，可是，他以后却又主动疏远了这种支谊。也许这是一种自虐式的行为，他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他不配得到这种友谊，也许是因为他在现实生活中，表现的是那样的失败。无论是在创作上，还是感情生活中，似乎都一无是处。可是，他清楚地知道，他这样做是不对的。他知道，他的那些朋友不会因此嘲笑他，或看不起他，可他还是疏远了他们。每当想起这些人，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还比如说，对那些文学作品的阅读，还有当时他的创作。每次想起这些，他都会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是啊，这些作品，就像一个冬天的火炉在不时地温暖着他，也像一个夜晚海洋的上的灯塔一样，吸引着他，使他能够怀抱着希望继续走下去。而且也就是在那时，他才真正了解了自己，知道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自己说，我要成为一个作家。一个真正的作家。他要写出像《战争与和平》、《红与黑》那样的曾经让他无比激动，强烈震撼了他的心灵的作品。他几乎是拿出了所有的空闲时间来阅读和创作。不过，他这些作品却从来没有让其他人看过，更不要说拿出去发表了。这也许与他给自己立下的标准有关，也许也与他内心的孤傲，甚至说封闭有关。他不愿意陌生人闯入他的内心世界，更不愿意他们对他的心灵世界说三道四。只是在大学毕业时，他把自己写的一些诗悄悄给了他的那个朋友看，可是给了他以后，却又后悔起来。因为当时他这些诗全部涂抹在一部诗集的空白处，非常的凌乱，这对朋友是不太尊重的，而且，也多半会影响他的阅读效果。第二天，这个朋友对他说，这些诗写得非常好。他很感激朋友这样对他说，可是他知道，那些诗写的那些凌乱，朋友多半是看不清的。于是他对他说，他哪天有空再抄一份送给他。可是，以后，他也并没有再抄一份给这个朋友。他后来一直为这个事后悔。依然是那种觉得对不起朋友的感觉。这种感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也许生命不止，就会永无尽期。。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节
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家乡，随大流般考入了一家机关。他在某些人眼中，似乎是幸运的。可是对他来说，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加重了他的那种莫名的烦恼与痛苦。

　　原因很简单，他对机关生活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而机关，与他这个自名为自由主义者的家伙可以说格格不入。他在大学时，曾看过刘震云的小说集《官场》，那种直指虚无的写法让他对官场也绝望了，所以，在内心底他一直把刘震云作为中国第一流的作家看待，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认为，刘震云在哲学上达到了曺雪芹所曾达到的高度。

　　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工作。他似乎已经习惯于逆来顺受了。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特别是自己的父母为自己担心了。而这个工作，在父母眼中，最起码是稳定的，甚至可以说，体面的，为此，他的父母谈起他的工作，往往是特别自豪，引以为荣的。

　　于是，他就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小公务员生涯。在这时期，他不是没想改变过一切，但他的那些努力，不幸都失败了，这也许与他的毅力不够有关，只要稍稍受到点挫折，他就主动放弃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倾向在他身上就越发明显了。到了后来，他连改变这一切的行动都懒得采取了。这一时期，他总是想起在北京抄古碑的周树人，他当时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颓唐呢？而在内心底，他感到的却是悲凉，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度过？这种扪心自问总是让他难以承受，他只好默默地以看书、写作来打发时间。他心中的那个梦并没有放弃，只是他永远也不会对别人说了。说出来，他首先就受不了，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挖苦与嘲讽。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游云婉。这个女人在他生命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他当时并没认识到这一点，特别是那一天，当他的一个同事，把游云婉介绍给他的时候，他甚至想都没想到这个女人以后会进入他的生活。是的，他当时只是把她看作一个漂亮活泼的但是与他无关的姑娘看待。他认为他俩会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会相交的。尽管见到她时，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甚至又有了摸一摸她脸庞的冲动。那一瞬间，他惊讶不已，他知道他那个沉睡多年的“毛病”又要死灰复燃了。

　　但他那天却表现的异常平静，以致于游云婉后来忆起这一面时，记忆竟有些模糊不清起来，她不知道当时她面前这个瘦弱的男人是怎么想的，她只是记得，他似乎对她并不感兴趣，只是很轻很礼貌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也许还不到一秒钟。但是，她倒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的感觉，觉得他很傲气，心里有点反感他，甚至有点看不起他。“不过是一个小公务员。”后来她回忆道：“却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牛气哄哄的样子，好像谁欠他钱似的。”这个印象似乎在游云婉心中一直没有淡灭，即使他们成为夫妻后依然如此。

　　但那天，游云婉却必须对他微笑着，甚至还得不失时机地恭维他几句。因为她有事要求他。那天，他的身份，一个公务员，所谓的人民公仆，而她，劳动人民中的一员；却不得不救助于这位公仆。她当时害怕出言不慎，惹他生气。而他，当时的言行却可以决定她的命运。

　　只不过，她感到庆幸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不好说话，更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他扫了一眼递给他的表格，她感觉他连表上写些什么都没看清楚，就刷刷刷地签上了他的名字。在他签那几个字的时候，她有点紧张，不知道他在胡划些什么。等他把表递还给她，她看到那几个胡涂乱划的字时，又不敢问他。她有点惊讶地看着表格上他潦草地几乎看不清的字体，心里有种莫名的担心。她后来说道，“我害怕他忽悠我，随便划上几个谁也认不清的字。”

　　可是，就是这几个“谁也认不清的字”，使她后面的程序一路绿灯。等办完这件事后，她依然有点不敢相信，她盯着那三个字，仔细地端详辨认着。她知道这是他的姓名，可他究竟写的是什么呢。第一个是孙，她猜出来了，因为那位同事，介绍他的时候，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叫小孙，可是后面的两个字是什么呢，她一直也没能认出来。后来当他们熟悉的时候，她总是打趣他那天的签名，说那是甲骨文。

　　可是，就是这三个甲骨文，却使他们认识了。所以她对这三个甲骨文充满了一种复杂的说不清楚的情绪。不过在那天，她对这三个字却充满了感激。因为在这之前，她的这张表格曾无数次在其他人中手中辗转而毫无结果，而她绝没想到，会在他的手中，就那么两三秒的功夫，顺利通过了，而顺利通过则意味着她所在单位将一下分配到几百万的资金。那天，她一下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当然，还有好奇心，后面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呢？

第四节
当然，后面的两个字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单位领导约了他，还有他的几个同事吃饭，算是感谢。而她，则坐陪。

　　是在当地一家很有名饭店。她和她的领导和同事早早就到了。他的几个同事也陆续来了，而他却迟迟没来。他的同事打电话催，她听到他在电话里说，马上就到了。而这个马上，却又让他们等了足足有十多分钟。后来，他来了，边进门，边说着抱歉的话。她发现他理了发，比以前稍稍精神了些。但在内心底，她却更有些讨厌他了：才是个小科员，架子就这么大。

　　她的领导让他“上座”，他却坐在了最下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挨着她坐下来。她的领导说啥不答应，跑过来拉他。他似乎很无奈地坐在了他的几个同事的下首。她想，他看来并不是不懂规矩啊。可他却还迟到，让他的那些同事等他。

　　他一到，领导安排让服务员上菜。他笑着说，看看，都是因为我，耽误了各位领导的宝贵时间。我自罚一杯。她当时倒没感到什么，因为来迟自罚的场面她见的多了，他的几个同事却惊讶地直叫，今天小楼表现不错啊。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