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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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秉性是其祖先世世代代在求生环境中获取的经验与能力的结晶。没有这种遗传与继承,没有这个历史累积与自然选择,生命不可能延伸进步,社会不可能演绎发展。环境的异常变化或许可以摧残或毁弃一条生命,却改变不了这个天赋的“性”!
彭石贤骨子里的秉性承受着外界的压力,即使被扭曲成了畸形,它体现的也仍然是一种个性化了的人格尊严。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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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彭石贤是真正地陷入到思想的苦闷之中去了。他常常一个人发呆。上课时心神不定,听不进老师漫无边际的说教,也厌烦了同学们突然暴发的莫名哄笑;午睡睡不下,他躺在床上百无聊奈地望着窗外深邃的蓝天,和蓝天上飘移的白云;傍晚时,他独坐在青草坪上,翻阅着随手捎带来的一本什么图书,或者无聊地逗引那一行行觅食的虫蚁,直待到暮色苍茫中传来晚自习的钟声;他冥思遐想,却理不清头绪;他自怨自艾,总解不开愁结。
这次,李超兰下定决心要冷落彭石贤,见他几次投过来窥探的目光,更增加了她的信心:非让让他来认错不可。
彭石贤能够理解,如果真要入团的话,就应该与陈灿英靠拢,李超兰对他的抱怨本在情理之中,可为什么自己偏不听劝告,反而要冲撞她?彭石贤承认自己的脾气很坏,在心里骂自己是条疯狗,全不识好歹。是的,他说不出李超兰的错处。但又无法依照李超兰的话去办事。他也知道有“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句俗语,他喜欢在课本或作业本上随意乱涂乱写,此时,他心血来潮,便给这话续上了几句,看一眼同座的李超兰,她正目不斜视地凝神听老师讲课。在犹豫之间,彭石贤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刚凑成的几句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人不知我,岂能怨天?茫茫世界,孤单行旅。”
彭石贤把字条折叠起来,在手上玩了一阵,还是把它塞到了李超兰搁在课桌上的手肘下。李超兰移动了一下手臂,压着了那张纸条,似乎并没有觉察,她披着一件棕色的风衣,只见她抬手用课本在桌面上扫了几下,变戏法似的,一恍眼,那纸条便不见了,像是被她扫落到座位下去了。彭石贤低下头在座位下搜寻了几遍,却没有见到纸条。
李超兰刚才是把纸条塞进衣袖里去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赶忙去了寝室,在蚊帐里看了那张纸条,她不禁砰然心跳,从她的角度理解,这全然是一首文辞甚妙的求爱诗:一二句彭石贤承认自己的个性强,却一时难改,意在寻求原谅;二三句表明即使李超兰不予谅解,他也全无怨意;四五句是感叹孤独无助,渴望着友谊与爱情。诗一般是八句,这诗却少了两句,彭石贤是不是在等候回音?
李超兰热血沸腾,心潮起伏。当她回到教室的坐位上时,才镇定下来。彭石贤仍在东张西望寻找那张纸条,他朝李超兰发无头告示:“怎么不见了呢?”李超兰在心里发笑,她用脚在地上擦踏了几下,彭石贤猜想,这纸条很可能被谁的鞋底沾附着走了,真是扫兴!
一连几天,李超兰都在设计着如何“报复”彭石贤。这是个星期天,李超兰在教室里做作业,也是在等候彭石贤的到来,她知道彭石贤的作业还没有完成。可是,一直等到她自己的作业做完了也不见彭石贤来,她料想那一定是蹲图书室去了。
果然,李超兰在阅报处发现了彭石贤,她走过去喊:“彭石贤,仇老师找你去!”
“什么事?”彭石贤见李超兰一本正经地叫他,并在等着,像是不容迟缓,便回答,“我一会就去。”
“叫你去就去,怎么坐着不动?”李超兰转身就走。
彭石贤只得跟随李超兰出了图书室,下了台阶:“仇老师不在办公室?”
“跟我走就是,”李超兰见彭石贤站住了,“你不去?”
彭石贤不肯让人糊弄着走,却又不便强求李超兰说个明白,他勉强跟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
这是去青草坪的方向。
“你不愿跟我一块走。。。 ”李超兰见路旁没有别的人,就走近彭石贤,“是我找你有话要说,这不行么?”
彭石贤从李超兰的眼光里发现一种异样的神情:温柔的责难,神秘的怨恨。
彭石贤便默默地跟随其后,他们下了土坎,横过操场,绕到荆棘丛后面,隐没在青草坪里。
李超兰站住了,她手叉着腰,再次重复了那句话,“我有事也不能问你了么?”
“什么事。。。 ”彭石贤见李超兰这付气势,心里不免惊愕。
“为出壁报的事我让你别得罪人,怎么说也是为你好,你不听便罢,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还不理人!你把陈灿英比猫,把我比老鼠,我没对你生意见,你倒对我生出意见来,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李超兰连珠炮似的质问彭石贤。
“这。。。 ”彭石贤不知如何应答为好。
“你应该认错。。。 我以前不是也向你认过错吗?”李超兰没忘记自己过去为赌气的事曾主动找彭石贤疏通化解,做出过让步,这回她要扳回面子来。
“我本想找你说话,又怕你不理睬人。。。 ”彭石贤看了一眼李超兰的表情,“我前几天给你写过一张纸条。。。 ”
“字条呢,怎么不给我?”李超兰仍一本正经,她觉得自己还是凶得不够,没有达到预定的效果。
“扔了,你。。。 ”彭石贤真以为是李超兰当时把字条当废纸抹过桌面之后扔了。
“你那字条写什么了?”李超兰追问。
“这。。。 你想要么?”彭石贤写的字条当时是为了发泄他孤寂苦闷的情绪,但现在,他也觉得可以作为情书理解了,彭石贤却又没勇气承认这一点,“那我以后写给你吧。”
“你能写,怎么现在就不能说?”李超兰似乎不好意思进一步逼迫,“你这人就是不肯认错,那算了吧!”
彭石贤见李超兰这么说,便愿意还了上次欠她的情,他说了:“我在条字上承认我个性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现在我特地向你承认错误,这该行了吧!”
“不对,条子上不是这么写的,”李超兰不接受这种敷衍,“你得说原文,那是一首诗!”
“准是你拿走了纸条!”彭石贤高兴起来,“为什么要捉弄人?”
“你写的是。。。 你非再说一遍不可!”李超兰说。
“你不是看过了么,我不说!”彭石贤说。
“我忘了,”李超兰这时是央求的口气了,“你再说一遍有什么要紧?”
“既然忘了,那就算了,”彭石贤坚持,“谁叫你忘记?”
“你呀!”李超兰无可奈何,“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我真是这样。。。 ”彭石贤摇头叹息,“那有什么办法呢?”
“你说‘人不知我,岂能怨天’──可有些事还得怨你自己呀。”李超兰推心地说。
“我不怨天,不怨地,也懒得怨我自己。”彭石贤不想接受李超兰的责难,“我为什么要怨自己?陈灿英是挟私报复,入不了团就不入得了,我情愿。。。 ”
“情愿什么?”李超兰反问,“难道你真的情愿‘茫茫世界,孤单行旅’?”
彭石贤只得无奈地沉默了。
“你以为我真会与陈灿英要好么?”还是李超兰先作了解释,“郭红鼻让仇老师注意我们。。。 这能不是陈灿英汇了报?据说,我们入不上团这是关键的一条!我让你别得罪她,是要你哄过她呀。。。 ”
“可你以前怎么没说?”彭石贤血涌心头,眼睛冒火,“他们这些该死的!”
“我就担心你沉不住气呀。。。 ”李超兰见泪水在彭石贤眼里转圈,也埋下头去,“是我姑妈非让我入团不可。。。 ”
“团是该入的,可我不能!”彭石贤的泪水渐渐消失,吁了口气,他先前想不到李超兰有这些难处。看来,真是自己连累了李超兰,他现在见到了她的委曲,“真对不起你,今后我们还是别往来了。。。”
李超兰久久注视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扭头侧身,一脸桀骜神情的男同学,又想起了他那句“茫茫世界,孤单行旅”的话,她是同情他,也是爱上他了。李超兰终于把一直捏在手心里的字条伸给彭石贤:“给你。。。 你的字条。”
彭石贤睁圆了眼睛,脸孔也胀得通红。一咬牙,把字条撕成两断。
“你怎么撕了!”李超兰瞪着眼,“怎么连看也不看?”
彭石贤赶忙拼拢字条来,仍是他写的那几句话,只是后面加上了两行:“同志同心,无愁路远!”
“你写的?”彭石贤反复看着,“同志同心,无愁路远!”
李超兰满脸红晕,不作回答;
彭石贤一身潮热,激动不已。
他们的感情已经贯通,两人坐在草地上,彼此注视着,彼此期待着。
像过了很久,彭石贤站起身来。他朝操场那头望了一眼,同学们正回教室去,他建议:“走吧,还是别让人见到了。”
李超兰却坐着不动。突然,她伸手要过那张字条,把它撕成了碎片,不说话,脸带愠色。
彭石贤仍又坐了下来。
“你走吧,你怕人见到。”李超兰玩着手上的碎纸片。
“我倒不怕,”彭石贤说,“可你,你说这事能公开。。。 ”
这也实在,在学校里公开这种事才叫愚蠢。彭石贤是珍惜、爱护着眼前获得的这份情意。
“谁让你去公开?平时我们不也在一起讨论过工作和学习上的事?”李超兰转过脸来,“今天你偏这么着急。。。 你说,我。。。 能不能配上?”
“我很蠢,真的!”彭石贤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往往显出自卑来,“我根本配不上你。”
“我是说那诗,我续上的那两句配不配得上,”李超兰又高兴地笑了,“谁听你说这些!”
“这诗。。。同志同心,无愁路远, ”彭石贤并不十分地难堪,他转口说,“我也是说诗,你这诗哪会配不上我的诗,是我的诗配不上你的诗,这是说真的!”
“没人相信你那么多‘说真的’!”李超兰站起身来,她满意了,“走吧,还是听你的──快要敲晚自习铃了──你怎么坐着不动呀?你是让我先走吧,那我走了。”
李超兰走出几步,又回头一笑,彭石贤简直为之倾倒得有点懊丧了:自己真是配不上她呢!
然而,何谓同志?这个词早被人用俗了,内涵很模糊。彭石贤的“志”,他自己并不明确,李超兰更不了然。李超兰添加的几句话,实际上答非所问,如果作为一首诗来看,前后的意境,意义也不连贯,他们只是各人在表达各人的认识和情感罢了。但他们此时相互的倾心相爱则是真实的,而且纯洁无邪。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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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假期都是阴阴郁郁的,十分寒冷,幸亏很短促。彭石贤来上学的时候,申学慈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托他带给仇老师,学慈的父亲死了,他无法继续上学。
记得上学期放假回家的当天,石贤便听母亲说,申先生起不来了,申家的东西全都卖尽了,靠着仁茂伯和左右邻里的帮助才把活命拖下来。申先生病得太久,连他自己也抱怨活得太烦太累。石贤与母亲去申家看望过几次,申家屋子里冰冷,学慈在野外割了些柴草取暖,点一把火,满屋子烟;烟散了,热气也全散了,申先生躺在床上,女人把丈夫的头搂在怀里,神情似乎平静。申先生的脸又干又瘦,有人来看望他,他连睁开眼睛的气力也没有,人们只得摇头叹息,无可奈何地退出门去。
大年三十晚上申学慈来找彭石贤,说他父亲喝了点汤,能坐起来,与仁茂伯说了好些话,仁茂伯让香婶与石贤去一趟,仁茂伯提着个火笼坐在申先生床跟前,申先生累了,低垂着头,石贤叫了他一声,他望了一眼石贤,又闭上眼睛,仅在眼角渗出一点泪水,看来他的神志还很清醒。过了一会,申先生又抬起头来,嘴角勉强展开一纹笑意,用幽深的目光打量着彭石贤,说:“手。。。 给我。。。 ”
彭石贤伸过手去,申先生把手移过来,握着,却不说话。彭石贤感到申先生的手指在轻轻地画动,像是写一个字,可不知是个什么字,很纳闷,申先生又画了一遍,彭石贤仍猜不出意思来,因为那像个“胡”字。彭石贤只得摇了摇头,申先生松开手,好一阵才说了几个字:“画,诗。。。 都别。。。 ”
彭石贤知道申先生是让他别沾这种事,他以前就有过类似的忠告,这让他十分地感动,不禁落下泪来,但不知该怎样说话。
第二天,申先生便死了。当天入土,他交待不用棺木,也买不起棺木,只需用一块大画布裹尸,那画布是早画好了的,平时垫在床下,张仁茂为他裹尸时展开看过,那只是一些似蛇非蛇,似兽非兽的怪诞东西,说不清是什么图案,裹上身后见到的不过是些红黄黑白的条状色块;临死前他让学慈不必悲伤哀号,该把母亲哄到邻居家去,就说有朋友邀他到野外作画去了;他不让尸体在家过夜,求仁茂伯雇人送去大后山的路口旁下葬。除此,没有别的遗嘱:此生未料,来生无求;回归自然,万事皆休!
对申学慈母子,也许申先生向张仁茂早已有过瞩托。
彭石贤找仇道民递交了申学慈的信,在信中,申学慈除表示感激之外,请求保留他的学籍。彭石贤又掏出三元钱来,这是申学慈托他归还寒假回家时向仇老师所借的路费。这三元钱来之不易,丧事刚过,正月初四,申学慈便包下给饭店挑水的活计。算来,从小河里每挑回一担水不够两分钱,到正月十六开学时,申学慈只挣了两元八角,不足的两角是彭石贤补上的。彭石贤又说起这次来学校时申学慈送别他的情景,一路上,申学慈总是止不住哭,彭石贤一时也没有了劝说的话。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七八里路。彭石贤坚持不让他再送,在路旁的小亭里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