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墨书香-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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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还好,随着她的讲述,一群学生先是义愤填膺,后来连冷汗都流下来。
底下窃窃私语,都不停地怒骂,数落北洋水师从上到下都无能。
李又苏的脸色也又红又白,变了好几回。
等到董婉说起北洋水师面对的那些困难,就连船上的煤,都是渣滓,一烧就黑烟滚滚,隔得老远已经让日本海军发现,交火之前已经注定了落后于人。
底下坐着的学生,都沉默下来,好些感性的学生,脸色胀红。
“……在战前日本,就制定了上、中、下三种预案。人家不仅想好了打赢了怎么办,打输了怎么办也想好了,不惜“国运相搏”。相反,咱们大清呢?上面一提起打仗就装鸵鸟,有什么冲突先寄望于外国调停,还根本不信会发生战争,结果只得付出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巨额赔款和大片江山被迫割让的惨痛代价……”
“甲午海战失败了,咱们的国人,都在责怪‘北洋水师’,就连北洋水师的幸存者,也仿佛再也见不得人。但我要说,在那场战争中,北洋水师投入了几乎所有的战舰和兵力,与日本展开了了殊死较量,虽然最后战败,但把罪责全推到北洋水师的头上,这显然不公正,大家只要仔细思考就能明白,北洋水师在战略指导上存在的错误,可以说是导致甲午海战失利的重要因素之一,但绝不是根本原因。”
所有学生若有所思。
“……我觉得,我们北洋水师,大概就是被言官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黄海战役之后,定远、镇远逃过一劫,得以返回,朝中无数人质疑,为什么还不出去作战,为什么一周了,半个月了,你们还不去?是不是害怕?针对丁提督,针对李大人的指责,言犹在耳,大家都知道,不用我去说,这些言官们懂怎么打仗吗?他们动动嘴皮子,就让北洋水师出去交战,现在五艘战舰被击沉,剩下的严重受损,主力舰主炮都毁了,要想出海,总要修一修吧,难道让海军们坐着木板船,拿着长矛去打仗?旅顺可只有一个船坞,一次只能进去一艘船,工人们还一听见打仗就四散逃跑!”
“……”
“即便是北洋水师面对这么多不利的情况,但官兵作战,英勇者甚众,只有三百人的北洋海军陆战队,被日本人称为最嚣张的中国陆军,十分佩服。”
“只有三百人去夺回炮台,全部英勇战死,就在北洋水师英勇作战,在刘公岛上,没有援军,什么都没有,朝廷的清流在做什么?不停地指责丁提督,说他和李鸿章要叛逃去日本。”
虽然董婉没有特别详细地说细节,可李又苏却不觉咬紧了牙,他想起自己父亲被清流批判的情形,想起皇帝临时换了山东巡抚,居然换成那个一直怨恨父亲的家伙,整个山东陆军都调动不了,以至于威海只得到修黄河的民夫作为援助!
董婉说起丁提督服毒,自杀殉国,说起伊东祐亨下令,不许庆祝喧哗,向丁提督的死致哀……
日本司令官,对中国殉国的军人,也都能保持最基本的敬意。
董婉一个一个地讲述那些北洋水师军人们的故事,说起没一个英勇殉国的管带,提起世人对他们的误解。
“哇……”
随着她的讲述,坐在最后面,那位父亲是北洋海军管带的年轻人,失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的同学们看着他,也不觉眼圈红了。
董婉不管他们哭不哭,还是平铺直叙。
“我在这里说一说李鸿章李大人,我也不为尊者讳,就直呼他老人家的名字了。”
“……说起李大人,我想说一句话,李大人他老人家,‘一生功过在和戎’。”
“我们必须要承认,李大人得朝廷倚重,开办洋务,建立北洋水师,外交事务多是他老人家在负责,战争溃败,他老人家就不得不出现在谈判桌前面。”
“要知道,弱国无外交,我们国家的外交人员都难,更何况,李大人被列强的坚船利炮逼迫到谈判桌前面……”
“……李大人在《马关条约》和《辛丑条约》上签字,于是很多人暗地里都称呼他老人家为“汉奸”,骂名远扬。但我们必须要承认,假如说签字的那个人叫“张鸿章”,那么这个“汉奸”就会变成“张鸿章”。也就是说,谁签字,谁就是汉奸。但问题是,我们朝廷总得有人去签字,总得有人背负这个骂名。”
“我并不是想为李大人说什么好话,他老人家所做的,谁也不敢说就很完美,一点儿错都没有,我就举一个例子,我自己的想法,他老人在外交上,过于软弱,在对付一个列强的时候往往首先想到的是借助另一个或另几个列强的能量,结果却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还有,在对付日本上,他竟然还想着借助俄国人的力量。”
“但这不只是李大人一个人的问题,整个朝廷,整个国家所有民众,都有这种倾向,好像就带着无法解脱的自卑。”
“……无论在座的各位,对李大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可是我要说,最重要的是,他无愧于自己中国人的身份,他所做出的努力,他的忠诚,后人会看到,会铭记。”
董婉是如此客观,如此冷静。
李又苏低下头,不肯让身边的人看到他眼睛里的泪痕,多少年了,没有人给父亲一个公平公正的评价。
若是父亲还在世,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位董先生是他的知己。
“无论大家怎么看,我要告诉你们,北洋海军照亮了通向强国之路的一盏微弱火光,最终虽然不幸熄灭,但他所指向的那个通往世界、拥抱世界、融入世界的方向,实际是正确的方向。我们要始终铭记,我们必须明白,中国不能没有海防。”
董婉这一堂课,上得时间并不算很长,学生们听到后面,却觉得身体僵硬,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
好半天,大家才能移动自己的身体。
“呜呜。”那个北洋水师子弟,身体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居然硬生生给董婉磕了好几个头。
顿时把她吓了一跳:“快起来,这是干什么!”
“先生,您就让我跪一跪吧,跪天跪地跪父母,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他决定,回去就告诉父亲,他不是懦夫,他是英雄,至少,他是儿子心目中的英雄。
那个一开始暴打了他一顿的男生,也红了眼睛,哭着喊道:“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妹子,你就去提亲,我妹子同意,我就把她嫁给你,有你当我妹婿,不丢人!”
学生们都大笑起来,又哭又笑。
他们本是最热血,对祖国命运最关心的青年。
冯焕章和张紫珉听着学生们高声谈论,揉了揉眉心。
张紫珉忽然道:“弄得我都想去当海军,可惜,我就是只旱鸭子。”
冯焕章半晌才道:“……中国还有海军吗?还能有海军吗?”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一支东亚第一的北洋水师覆灭,从此之后,中国还能有海防吗?
两个人同时感觉到绝望的情绪在滋生。
门外,几个教授都忍不住鼓掌,他们里面大部分是外国人,不像教室里的老师和学生,都能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本来大部分外国人,在这次甲午战争中,都是同情日本的,因为日本注重媒体战,可是,现在董婉在教室里,详详细细地诉说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诉说那一场旅顺大屠杀,她的话特别有感染力,而且,以她作家的身份,只凭她写了福尔摩斯,好些英国人,美国人,就不相信她会说谎。
别人说一千句,一万句,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犯下了累累罪行,外国都不相信,但董婉来说,至少有一大半爱读她写的书,崇拜她,尊敬她的外国人,都会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离开教室,离开圣约翰大学,董婉却并不愉快,想起甲午,没有一个中国人会觉得愉快。
第75章
董婉要尽快回京城,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孙家帮忙发电报过来,积善堂已经筹集了一大批物资,正准备送去湖南那边。
事情繁忙,还有很多药品需要跟车一起走,她总要在才好。
临走前,又去墓地看了一眼刘颖。
“我没让你睡在刘家的祖坟,也许你以后会少香火,逢年过节,也不知道有没有祭奠,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顾着你,只要我还活着,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的。”
“你的性子那么倔,想必也不想回刘家,再说了,你在刘家看来,是私奔的女儿,他们那一家子根本不可能让你回去,到不如留在上海,反而清净。”
“还有,我马上要走了,帮你去见一眼那个什么夏明,看看他还有没有廉耻,知不知道心疼你。”
董婉说到这儿,就皱了皱眉。
她其实并不想去,心里知道夏明会是个什么德行,刘颖去世,巡捕房的人都找过他,可他连认尸都不肯,口口声声说两人没关系,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何苦还去看?
再说了,去了之后又能说什么,问什么?
刘颖是自己想不开,走不出来,自杀而亡,夏明恐怕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只会认为刘颖神经病!
问题是,她来上海一次不容易,五小姐就这么自杀,她要是连那个把她哄走,又把她逼上绝路的男人都不见一见,又怎么能甘心?
巡捕房那边没问出来,也不大关注这样的自杀案,毕竟确实是自杀。
孙家那位族人到是去找过夏明,怀疑是夏明逼迫刘颖陪什么人……睡觉!
但夏明不说,他也没有一定要查个清楚仔细,人都去了,按照现在的说法,其实不该再让人往她身上泼污水。
董婉却想知道真相,如果夏明真的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想到此,她就不觉打了个哆嗦。
若是真的,这事儿不能传扬出去。
就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有一些不知道长没长脑子的混蛋认为,被人欺辱的女人,应该怪女人自己,便是有一小部分看热闹的人,也对那些受害者极尽羞、辱,避之如瘟疫。
那是二十一世纪啊!
在眼下,在这个时代,如果刘颖在世,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隐、私曝光,肯定会很痛苦。
董婉不能自己替刘颖决定,而刘颖的死,已经表明了她的观点,她一朝下了黄泉,自己就再也没办法追过去撬开她的脑袋,把想法灌输给她了。
但夏明必须要付出代价!
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不能拥有光明灿烂的人生。
想找夏明很容易,他一心一意地追逐上海文成女学的学生刘若馨。
刘若馨今年十八岁,同样姓刘,是个很正常的文艺女青年,有那么一点儿清高冷傲,和夏明是在报社认识的,两个人都有去投稿,结果就碰到了一块儿。
不过,董婉托孙家的人盯了两天,人家刘若馨可对夏明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她结交的都是上海名流,要不然也是身价不菲的豪商,再不然,就是那些同样是文艺青年的少男少女们,像夏明,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可也就能骗骗没多少见识的女生。
刘颖显然是其中一个,虽然她真不能算没见识。
说来也巧,董婉刚说要见一见这个家伙,就听说他和几个学生在茶馆听说书。
说的也很正好,是董婉写的几则探案小故事,都是连载在专栏版块的夹缝里。
这一段,是讲宋朝包拯破案的故事,提到百姓们都夸赞他是百年不遇的,性情温良醇厚的清廉官员。
董婉带着刘山,缓缓登楼,就听见窗边有个男子吐沫横飞:“……一口一个百年不遇,你知道听到的时候,我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当官的不就是应该为民做主,当官的不就是应该为百姓谋福利,现在冒出一个大清官,万人传颂,人人叫好,都说是百年不遇,这究竟是夸赞,还是讽刺?”
她的心情顿时变得没有那么糟糕,真像后世人们在网上闲侃,而且说的太有道理。
当时她书写的时候,也和很多人一样,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夏明也坐在那些年轻学生中间,百无聊懒地听他们讲话,手里捧着一本诗集。
封面上夏明著作四个字,写得很端正,也很大,远远就能看见。
董婉这张脸,现在也不是无人认识了,她刚刚在圣约翰讲过课,这会儿,茶馆里听书的学生中,就有一个去上过课,近距离见过她的,她穿的又是当初那件藕荷色的旗袍,梳的头也是当初的造型,那学生一抬头看见,顿时大吃一惊,眼睛都亮了,蹭一下站起来,迟疑半晌,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
他总不能扑过去,万一吓到董先生,再把董先生给吓跑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只是,连忙又叫了两壶茶,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董先生不离开,他就算喝茶喝到肚子里发胀,也绝不离开一步。
“王宇,你说是谁?”
“董卿,不认识?就是写老残游记的那位女作家,刚刚在圣约翰讲过课。”
这边学生窃窃私语,王宇深吸了口气,踌躇半晌,咬咬牙,想举步过去和董先生说几句话,还没行动,就见董婉的桌前坐了另外一个人。
此人他认识,好像是李大人家的公子,李又苏。
“董先生。”
董婉一怔,也没想到自己跑到这儿来见夏明,却遇见了这人,她也认识这个人,当初一来上海,孙家的人就告诉他,李家的公子也在,人虽然没有去见,还是特意送了份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