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云 (天朝女提刑,完结)-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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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你可还记得,去年在报恩寺佛舍中,大师用佛偈劝你放下,你却不说话。光远那时进了来,他说‘若真的放不下,又何必强求?此非彼,又安知彼不曾以坚持为乐?’那时你看他的神色,我一直忘不掉。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时候,在你面前我便输了他,终究晚了一步。可是现在我已然明白了,卿卿,我已经走到了这里,我放不下。”
这一次就算抬头也没有用,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他捧起我的脸,指尖拂去我脸上的泪痕,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继续道:
“卿卿,现在什么也不要说。燕来的遗骸明日便到京城。到时我便来接你。”
我哑然,看着他的身影默默走出房门,一句话也说不出。
送走程潜,我收拾了五味杂陈的心事,唤来了莺簧:
“我想请睿王殿下来此叙话,有劳你为我安排。”
莺簧是他放在我身边的,我若想见他,莺簧自然有办法为我带到话。莺簧看着我愣了一下,不过还是什么也没问,点头去了。
我唤来隽隽,对有些红肿的双眼进行紧急处理,若被睿王看出端倪,只怕有的解释了。
午饭时分,睿王的身影便出现在我面前。非常不客气地从莺簧手中接过碗筷,与我一同享用隽隽的好手艺。放下碗筷,我说道:
“若觉得好了,便起身吧。我想与你一起,去盩厔万家村。”
“好1睿王连原因也没问,爽快地应了下来。
盩厔是京兆西部的诸县之一,在凤兮姐姐的描述中,这里山水曲折,有盈盈之美。她的母亲诞生于此,并与她的父亲,一起长眠于此。万家村以南五里开外的半山腰,溪水潺潺,花木盛开。她的父母便葬在唯一的那株梨树旁。
我循着她的指引找过去,梨树与溪泉仍在,状似坟茔的小土包上杂草蔓生,若不是青石墓碑仍在,我根本不能确认,他们便是长眠于此。
我跪在坟前,郑重地叩首,这一拜,是代凤兮姐姐完成遗愿,站起身再行一个礼,这是为我即将惊扰他们的行为,诚挚地道歉。
“殿下,凤贤大人葬身于此,我一直疑心凤贤大人并非自尽而死,如今殿下已接手此案,凤君恳请大人开棺验尸。小徒王恒亦长于此道,请殿下允他查验。”
睿王也随着我向那墓碑行了礼,然后对我道:
“今日请回凤大人,明日勘验,想来你入宫之前,凤大人便可重回此地。你——节哀1
“我没事!唯今最重之事,便是让洗刷凤大人污名,想必这也是他老人家所愿。”
我看向那墓碑,一阵山风扑面而来,将这春天末尾最后一点残花吹落,空气中都是怅然的清香。睿王的手轻轻拂过我飞舞的长发,拾起一片边缘已有些泛黄的花瓣,放回风中。他握紧我的手,声音有些沉黯,说道:
“起风了,我们走吧1
“我想陪凤贤大人一程。”我摇摇头,就算是为了凤兮姐姐,我也不能让凤贤大人的归途,这么孤单而悲凉。
“阿恒,凤贤大人的事,便交给你了。”
“师傅,您放心吧。若有什么疑虑之处,阿恒也不会擅自决断,总有师傅在。”阿恒挺起胸膛,这一次无论是他还是我,都面临着重要的挑战。他要去第一次独挑大梁,偶我则是要拼凑五十四具尸身。
进了大理寺,我直奔殓房。一个人的身上,有两百零六块骨头,这个数目在未长成的孩子身上,还要调整。这五十四具残缺不全的尸身,我一个人也要拼上几天时间,才能完成。首要的,是先把成人骨骼幼儿骨骼,男女骨骼区分开来,然后再做进一步的处理。
饿了就吃饭,暗了就点灯。所有会影响我判断力的东西都放在一边,我需要保持体力和足够的清醒,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一切。
“卿卿,别做了。我们可以找别的证据,我向你起誓,我一定会将这些人绳之以法1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双臂也被握紧,熟悉的气息在耳边吹拂,我侧过头,是程潜。他的双眸中全是痛心疾首:
“是我的错,不该让你来。”
“不用担心我,光隐,我要谢谢你让我来此。如果我不做这件事,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原谅自己。你出去吧,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并不是拼凑尸身,而是拼凑回忆。
骼骨的分娩沟又宽又深,胸骨完全骨化,还有一段相对完整,可以推断身高的肱骨。这具尸骸的主人,超过五十岁,身材较矮,应该就是村口李婶。到我来到这个村庄,第一个热情地留宿我的,就是她。李婶是个胖胖的、永远笑眯眯的妇人,生过五个孩子,其中的三个,并没有长到成年便夭折了,她的丈夫在很早之前便故去了,这重重的打击之下,她却并没有丧失生活的希望,是货真价实的“英雄母亲”。
这颗小小的头骨,下颔的□牙怎么也找不到了。对了,这头围,还有乳牙脱落的特征,不就是村西张家的小闺女丫丫,10岁的小娃娃,我记得她才掉了这颗乳牙,就算小伙伴再怎么逗她,一向爱美的她,也不肯赏脸笑笑,只是害羞的跑掉……
就在昨天,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人,而今却成了我手下的“素材”,生活就算再清贫,也不曾失了希望的,善良的人们,真的有人能下得去手,对他们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明明告诉自己要抽离没用的情绪,为什么视线还是会模糊,为什么我的双手还要这么颤抖?我深吸一口气,眨掉睫毛上的泪珠,现在的情况,是洗冤比哀悼优先。
我继续忙碌,突然之间,肩头一重,柔软的绒毛出现在胸口,暖意驱走了丝丝夜凉,我头也懒得抬,先道了声谢,然后说道:
“光隐,你先歇着去吧,真的不必理会我。”
话音才落,我就觉得背后发凉,转身一看,原来是睿王正看着我,脸上明白地写着不爽。不过那点不爽,又被某种幽深难测的情绪所替代,我实在没那个心思一一解读。话不多说,转过头继续忙碌。
他走到我身侧,从我手上接过骨头,问道:
“该放在哪里?”
“第四床,右手位置。”我简单地说道,他照着我的意思将骨头摆好,又走回我身边。我则找到下一块骨头,继续甄别判断。
“停下来,先把这碗粥喝了。”我才要拾起另一块骨头,视线里便出现了一碗粥。我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被他扯到一边坐下,银勺舀了一口粥,送到了我嘴边。
我只有一口吞下,粥的温度不冷不热,甜糯可口,肉粒与米粒完美结合,无一不妥帖,倒像是隽隽的手艺。
才咽下去,另一勺又到了嘴边。我皱眉,推辞道:
“我自己来?”
“仅有那盆水,我已经净了手。再去找水的功夫,只怕也喝完了1
我瞪着他半晌,他却始终抬着手,将那勺子放在我嘴边,我只有狠狠地含下去,将那口粥消灭掉。然后问道:
“光隐来过?”隽隽熬的粥不可能是自己长脚飞来的,是不是程潜送来的?
“已经走了1他的回答倒也简单。半碗粥全喂进了我肚子里,他这才向装粥的瓷罐里又舀了一碗,就着我用过的勺子大快朵颐。
就算程潜误会了什么,现在我也没有那个心情去解释了。我靠着椅背,转动脖颈,一直在那里检验时倒不觉得,一停下来,就觉得颈椎生疼。眼前这一摊,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算完。我站起身走回那堆骨骼前,又拾起了一块骨头,这是一个婴儿的小骨头,所谓的灭绝人性,便是这种连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孩子,也不放过的——
不对!记忆之中,这个孩子还并没有上过户籍,也就是说,县里的记录这村落之中有五十四人,其实这村中的人数,应该是五十五人,尸体是五十五具方是正理,这是不是证明,还是有一个人没有遭受到这场灭顶之难?
如果真的有目击证人,那么这个案子就要不一样了。我心中泛起一丝希望,精神也为之一震。那么逃出去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我扑到那堆骨头旁,开始疯狂的寻觅头骨和头骨骨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也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终于把所有的头骨全部整理完毕,又查验了未成年人的骨骼,发现果然少了是一个人——村长家的老幺,十四岁的少年虎子。
“燕来村里,还有一个孩子并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1
这生命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充斥我的心灵,抱住睿王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忘了形。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也半点都不客气的回抱我,让我深切的体会了一下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程潜也正是在这个让人百口莫辩的时刻,推开了殓房的门。
“光隐——殿下,请放开我1我使劲挣扎,好在睿王没有再坚持下去,我还是得以脱身:“光隐,我已经查到了,燕来村里还有一个少年,并未在这堆尸身之中。”
“真的?何以见得?”他们两人在高空视线厮杀了一阵,听到我的话,程潜终于率先投入主办官员的角色。
“在这些尸骸之中,并不曾有这个男孩。”我先简单的把我对于燕来村的所知讲述了一遍。并领他们看我已经拼过的未成年男子的骨架。
“燕来村十八岁下的男子,共有十个。但是这里无论是头骨,肱骨,股骨还是耻骨都不足十人之份。”这些骨骼是人体中形状比较典型的,也常用来确定人身:“那孩子虽则才十四岁,却比同年的孩子壮硕许多,若有他的骨头在,我必能拣出。”
“有幸存之人,那便再好不过。我这便去求见皇上,只要他尚在人世,定要让他毫发无损,到你面前1程潜将后续之事一肩担下:“你昨夜一宿都不曾合眼吧,我先送你回谢家休息一日,其余诸事,明日再办不迟1
我看向那些骨骼,明日再来处理,时间应该也来得及。还有凤贤大人的案子,我还有问题要问睿王和阿恒。
“不必这样麻烦,我还有凤贤案的枝节要求教殿下,就劳烦殿下一趟了。”我看向睿王,他对我点点头,我们之间,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师傅,您回来了1见我进门,阿恒忙起身向我问安。我对他点点头,然后对睿王说道:“昨夜有劳殿下了。还请殿下稍等,凤君先去整装。阿恒,你代为师陪殿下稍坐。”
回到房中,莺簧已经将洗澡用的东西备好,我躺在大木桶中洗去一身疲惫和不适,收拾好了再出来,睿王也早已换好了一身“新皮”,半倚在榻上,享受着我的私房茶。
我坐在他对面的美人靠上,接过隽隽送来的茶,问阿恒道:“昨日勘验可有定论?”
“回师傅,凤贤大人确系他杀。枢椎皴裂由上之下,舌骨却并未断裂,并非师傅交予徒儿自缢而死之像。”
我看向睿王,他说道:“我亦看过那伤痕,并非锐器所伤,而是内力所断。你莫要担心,入宫之前,你定可见凤贤大人污名洗荆”
“多谢殿下!凤君就等着殿下将谋害凤大人的歹人,一网成擒1
凤贤大人果然不是自尽,凤兮姐姐,若你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请你好好看着,这件事情,终于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验尸,果然验尸才是偶滴本命啊本命~~
案子还在缓缓推进中,大家要有耐心啊耐心。
最近日更,已经饱和了。让我滚下去吧~~
丹凤吟
凤贤案已然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也放下了三分之一的心思,一心投入到重整人骨的工作。要把残缺不全的骸骨完全区分开并一一确认身份,是一件急需要耐心和技术的事,我需要时间,而现在我最缺乏的,也是时间。
看着那些骸骨,向回忆中拼命搜寻它们主人的体貌特征,我这才发现,虽然在这个村庄中寄宿了半月有余,村民们待我也热情,但是并不善于与人相处的我,却并没有与他们有太多的往来。这村中的五十几口人,我能记起的,不过二十多人。其他人的音容笑貌,都在我的脑中糊成一团,户籍簿上那些人的名字,我明明都有印象,却为何怎么也想不出他们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接下这个工作的第五天,我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对着新拼出来的骸骨发呆,在这样人身信息不完备,就算我能拼回他们残缺不全的肢体,却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只有这样怎么算完成了同一认定!
终究还是不行吗?我闭上眼睛,无能为力啊,承认吧,凤君,你并没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从看到这些骸骨那一刻,你就应该明白的,不是吗?
理智告诉我应该面对现实,可为什么还是会因为不甘心发抖?
我将放大镜收进木匣,走出殓房的门。夜很安静,风很凉,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程潜的书房燃着灯,我推开门,程潜正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公文,睿王和林冲在灯下对弈,而谢珂则擦拭着他的宝贝箫。
见我进来,他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程潜起身道:
“你——”
“光隐,有辱使命,我想是做不完了。对不起……”我惨淡一笑,只觉得脑海中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而再次醒来,还是晚上。万籁俱寂,惟有枕在我床边半趴着的隽隽,轻轻的呼吸声。我只觉得口干,才坐起来,便惊动了隽隽。她有些迷糊的双眼在对上我那一刻,早转为喜出望外,急道:
“小姐可醒来了1
她的话音才落,只听见门口珠帘叮咚,莺簧走了进来。往我这边张望了一眼,这才转身打起帘子,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老太君一马当先,睿王和程潜都是乖乖跟在她老人家身后,不敢逾越半分。
老太君走到我床边坐下,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什么都是好的,只是太过倔强,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骨。”
“夫人——”看着她慈爱的双眸,这几日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悲凉冲上进了眼底,我竭力自持,才不曾让眼泪代替所有的情绪。
“你们两个都出去吧。”老太君非常威严地指示两个外孙,程潜皱了皱眉,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