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锦-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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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武帝低沉开口:“靖轩……莫要折辱先帝。”声音里竟透着几丝无力。
颜靖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语气放得尽量柔和些,朝圣武帝点点头,继续道:“父皇与先帝相差二十岁,先帝因多年无子嗣,唯一的弟弟又崛起得太快,他终于将心思放到了尚在腹中的你身上。父皇那时被先帝处处压制,怀胎十月的母后在最后一个月被接进宫里安胎,你甫一临盆,就被宫里的奶娘带走,先帝说要将你养在身边,亲自照顾,可其实,不过是因父皇与母后情深,想将你作为制住父皇的筹码。那时母后尚在宫中,父皇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先帝向天下宣告,你颜筱梓为宋齐国第一位公主。”
颜靖轩深深看了颜筱梓一眼,道:“小小,幼时你总爱缠着我喊哥哥,可我到长大才知道,原来你竟是我的亲妹妹。”
“若真是你说的那样,为何先帝不选择抱养你,而偏要走了身为女儿身的我?”颜筱梓厉声反驳,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龙座上的人苦笑一声,道:“因为我与你母后大婚前就有了靖轩,她生下你哥哥才嫁入王府,举世皆知。先帝他,根本没有机会。”
任何言语都变得苍白。颜筱梓呆呆立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莫大的笑话。
她还清晰地记得六年前的那一日,她不顾竺青的反对,带着他溜出宫去玩,然而早上才出的宫门,回来时,已是天翻地覆。
她停在宫门外,茫然地望着隐隐有火光的宫墙之内,宫门口列着一队队士兵,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充斥了她眼前的世界。她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几步之遥的宫门,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父皇还在里面,母妃还在里面,昨夜父皇还笑着对她说,第二天要考察她的功课。她脸上尽是泪光,腿似灌了铅,站在原地看着远处宫墙内冒出的股股浓烟,想向前行,却不能移动分毫。有面熟的嬷嬷跑了出来,灰头土脸,经过她身边,看到她似乎吓了一跳,语气也有些惊慌:“公主,快些走吧,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宫中已经被睿王攻陷了,圣上他……殡天了!”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有人在一旁拼命扯她的袖子,她茫然回头,是竺青,一脸担忧地望着她,想将她带离。
她的眼泪,一瞬间奔涌。“竺青,嬷嬷说,父皇他……”她眼前蒙了层水光,看什么都不分明,话说到这,哽咽着再无法连成完整的字句。
她听见竺青尚稚嫩却明显比她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不能回宫,我们走,走!”明明只长她两岁,少年的胳膊却似有无穷的力量,将她强行带离。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熟悉至极的皇宫,那炫目的火光,成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
直到后来,师父找到了他们两人,将他们带去了安宁寨。
六年来,她苦学武功,因这天赋得了师父的赞赏,将自己毕生成就倾囊相授,而她也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终于有了今日的成就,筹谋了这么多年,终于得以一朝发难,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自己尊重,爱戴了那么多年的父皇,到了他人口中,竟是那样不堪。那个无论她闯了什么祸,无论她有多不听话,都无条件包容她的人,竟只是将她抓来养在身旁,作为牵制他人的筹码?
颜筱梓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记忆中被她刻意忽略的画面一一重现。
每年生辰,皇叔都会送上礼物,虽不一定名贵,但件件她都爱极。无论外人议论当年的睿王是如何如何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甚至母妃也常明着暗着告诫她,要离皇叔远一些,可她偏就爱缠着他,每每见他来了宫里,拎着裙裾扑到她怀里,甜甜笑着叫皇叔,总惹来他畅快无比的笑容。
皇叔是宠她的,发自真心的宠,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懂什么人情世故,看人也只凭直觉。谁对她真心的好,她能真切感受到。因此,在宫变那日之前,皇叔从来都是他心里仅次于父皇和母妃的存在。
也正因此,在事情发生后,才会那样失望,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崩塌。
可若说父皇将自己以女儿的身份养在身边,只为牵制作为她生父的睿王,她却不能信。
是啊,如何能信,那个明明高高在上,受万人景仰的男人,总爱将她高举过头顶,在她畅快的笑意中绽出无比爽朗的笑容。即便她三天两头闯祸,他也永远只是佯装发怒,她撒个娇,天大的过错,也在父皇无奈的笑容中化解了。
那样无条件宠她的人,怎可能只是将她作为工具?
圣武帝坐在龙座上,目光沉沉看着颜筱梓,她脸色泛白,似乎因突然的变故而不知所措。在她慢慢长大的那些年头里,每次抱着她,感受她一年比一年长大,不是没有想过告诉她真相。可是一来没有适宜的时机,而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一次次忍了下来,听着她软糯的声音一声声喊他皇叔,只能在心里苦笑。
颜筱梓与他对望一眼,有些事在心里慢慢清晰。
不是看不到这些年宋齐国的变化,可心里放着仇恨的人,如何对‘仇人’的功绩真心欣赏?她不过是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只着眼于计划,为此甚至不惜付出一切。
眼前突然闪现出韩无期的脸,那一日他站在帐篷外问她,“你可曾对我用过真心?”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距离,也许只要她应个是,他便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
可是之后呢?他是韩挚的儿子,而她是韩挚眼中的乱党,他们之间,该如何相处?
他满是失望的脸一瞬划过她心头,带来一阵刺痛。颜筱梓深吸了一口气,唇角缓缓勾起,问龙座上的那个人:“你说你是我的父亲,所以,即便我是被先帝放在身边牵制你的,你仍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宫变,弃我生死于不顾?”
圣武帝紧抿着唇,目光中闪过一抹惊痛,却什么也没有说。
颜靖轩抢道:“那时情势所迫,若不动手,父皇就会被先帝先一步下手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况且那一日,父皇是预先知道你出了宫的。”
颜筱梓淡漠一笑,心里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压得她几乎缓不过气。她无力倒退一步,突然就发了疯般往殿外冲去。
原本空无一人的皇宫,不知何时竟站满了人,一队队兵士手持武器站着,充斥着整座皇宫,黑压压的一片。她已无暇他顾,施展轻功自人群上方往外掠去,直直飞往皇宫后方。一时之间,竟无人敢拦。
圣武帝一声断喝:“快追上去,她此时情绪波动太大,千万不能让她出事。”
话音刚落,颜靖轩已如一道风般追了出去,身后一队士兵不明所以,紧紧跟上。
那也是他的妹妹,唯一的亲妹妹。颜靖轩抿紧了唇,眼里只看得到那一抹纤细的身影。
若颜筱梓此时经过皇宫大门,便会发现不仅仅是皇宫内站满了人,就连整个皇城的街道上,也已列满了军队,而自己带来的五万人,早已被包围,再无力抵抗。
皇宫位于皇城的西北方,后方远离尘嚣,是宋齐国皇陵所在。见她身影未做任何停顿,颜靖轩浓眉一皱,发了狠地追赶上去。
他印象中,皇宫的后方,并不只有皇陵。
☆、一念生死
“小小,快停下!”颜靖轩武功不及颜筱梓,眼见距离越来越远,无奈下大吼出声,可偏偏前面那人理也没理。他只觉眼皮直跳,下意识地便使出了全部内力奋力追赶,父皇容忍她这么久,让她一步一步带着人攻入皇城,绝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一道阳光斜斜照射到皇陵入口,宽阔的神道两旁是两排整齐高大的常青树,在初春还透着些凉意的空气中展现出万分的活力。一步,两步,颜筱梓朝着皇陵急速而去,将身后的人远远拉开了距离。
她从未来过这里,却也知道,圣武帝将先帝及几大嫔妃葬在此处,给世人留了个兄友弟恭的好印象。
即便景致再好,她眼中仍是晦暗一片。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麻木地动作着,离入口越近,心里越是烦乱。
若颜靖轩所言为真,那么面前皇陵中所葬之人,曾经那样亲切待她的父皇与母妃,过往的一切都成了幻影。十九年的人生被颠覆,自己所追求的,所执着的,全因那一番话成了笑话。
可若那是假的?她找不到立足点。她带着五万人直朝皇城而来,圣武帝只是静待她来,而方才出门时不经意的一瞥,当时不甚在意,如今回过味来,皇城内想是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有这样的把握在,他们何必骗她?
眼泪不自觉狂涌而出,视线模糊一片,她仍是麻木地飞跃,直到停在封死的皇陵门口,腿一软,她跌坐在地,再不能前进分毫。
“父皇……母妃……”颜筱梓眸中碎光涌动,手一遍遍抚着厚重的石门,将脸贴上去,冰冷的触感,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慰藉,反倒是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
皇宫内。
韩挚带领一众精兵维持着秩序,五万人已悉数拿下,等候发落,这一场风暴来得突然,所幸总算也没酿成什么大的纰漏。
数日前,韩挚受圣武帝召见,他踌躇满志踏入崇元殿,满心以为圣武帝终于想通,然而当他单膝跪地等候吩咐时,圣武帝却淡然问他:“韩将军,小小曾在你府上住过些日子,若是抛开如今的局势,你怎样看她?”
韩挚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但仍是沉吟了一番开口:“外貌自不必说,作为一个女子而言,整个宋齐怕是少有人能在容貌上胜过她。”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圣武帝,后者像是十分感兴趣,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龙座的扶手,“接着说。”
韩挚继续道:“末将惭愧,日前已从无期处验证,竺姑娘来我府上,确实是为了那军事布防图,是末将疏忽。”
圣武帝眸光沉沉,辨不出情绪。
韩挚想起圣武帝方才的问话,接着说:“若抛开如今的局势,竺姑娘不费一兵一卒从我这里盗走了图,其性格相当沉稳,且善用心机,再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她凭借区区五万人马自花都攻打到皇城,未伤及一人性命,这样的魄力,即便是我也望尘莫及。”
圣武帝似是轻笑了一声,圣意不可揣度,韩挚越发的疑惑。
就听高位上的那人探询般道:“韩将军,这样的一个女子,做你的儿媳可够格?”
韩挚心头一震,忍不住看向圣武帝,圣上的目光却投在不知名的远方,半晌,嘲讽般低笑了一声,仿佛方才那段对话从不曾存在过。
“抽调十万人来皇城,记住,务必动作要小。”
跟随他几十年养成的默契让韩挚一下子就明白了圣武帝的用意,他心头有豪情无声激荡起来,道了声好,便开始有条不紊地部署。
颜筱梓攻打皇城那一日,城门处几乎没有做什么防守。
而徐海这内应,也早被查出。在徐海未发觉的情况下,他悄然将部分人马放进了宫中,一墙之隔的皇宫内外,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只待颜筱梓进来。
然而她毕竟是谨慎的,只将那五万人留在宫门口,自己孤身一人入内。韩挚躲在暗处,见颜筱梓进了崇元殿,遥遥打了个手势,十万人马一触即发,想到这里,他想起颜筱梓仍是钦佩。这样的一支队伍,不知她花了多少心血训练出来,若不是早有埋伏,且碍于颜筱梓那句狂妄的“不可伤一人性命”,在如此大的人数悬殊下,就连他也没把握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们一举擒拿。
脑中突然浮现出圣武帝当日看似不经意的那句“这样的一个女子,做你的儿媳可够格?”韩挚皱眉,圣上那句话必有深意,可他当真想在谋反这样的罪名之下,宽恕于她,甚至为她谋份好姻缘?他有些疑惑,之前圣武帝就一直不见有什么动作,直到颜筱梓入了皇城,他一直猜测,却一直也猜不出缘由。这样的宽容,是看在已故的先帝份上,还是另有隐情?
正思索着,身旁将士来报,一切已收整妥当。他点点头,欲入殿向圣上禀报,就听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远远传来。
“父亲。”
韩无期气喘吁吁穿过众人飞奔至他面前,众人碍于他的称呼没敢拦,皆是面面相觑。
韩挚背对日光站着,看着眼前与自己几分相似的脸,几个月的时间,他竟憔悴成了这般模样。在得知颜筱梓的身份就是竺幽之后,他语重心长劝过他多次,可他每次都目光淡然,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如今,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女人么……痴儿……
无声叹了口气,他淡问:“你怎么来了?兹事体大,你不便介入,快回去。”
韩无期眼眶有些红,比起前几日又瘦了一些,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急切地问:“她呢?”
韩挚皱眉,下意识地就要唤人来将他带走,可看着他这么憔悴的样子终究是不忍,耐着性子道:“她孤身一人进了宫,五万人马已经被我悉数拿下,她,无力回天了。”
韩无期身子晃了一下,在来的路上他就已想过前因后果,圣武帝迟迟不见动作,必是在最后关头布下了天罗地网。虽因她那日近乎绝情的话所伤,他仍是控制不住地想知道她的消息。
不自觉地,就将念头放到了自己父亲身上。
他这几日一直住在皇城,听闻自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禀报了将军的动向,他没有任何停顿来了皇宫,他一定要赶来,因为那日她所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让我再见他一面。”韩无期热切地看着韩挚,他深知自己一个江湖中人的身份绝不可能轻易进入皇宫,而如今,只有一墙之隔,他若要见她,那么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父亲。
“求您!”
韩挚本欲拒绝的话,在他这一句之后生生咽了回去。
回想起韩无期这些年的疏离,韩挚闭上眼,内心纠结了一番,再睁开眼时,已是闪着坚定的光。
“好。”
结果,刚入宫门,就远远地见颜筱梓一身铠甲从崇元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