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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哀江南(沈璎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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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招魂 

  极目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招魂》

  郢都城外,空桑岭下,春草长天。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甩着长尾,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马的主人是一个英武的青年,青衣白裳,气度非凡。此时他正坐在草地上,一边玩儿着手里的弓矢,一边闲闲地向城门方向眺望,只见一人一骑卷着烟尘,正向这边飞驰而来。

  骑士一落地,屈膝欲跪,“公子——”

  “做什么呢,还跟我来这一套!”公子清任一边朗声笑着,一边快速地掠出长弓,挡住来人屈下的膝盖,“城里的情况怎样了?”

  “回公子,一切安好。”持戬侍卫摩罗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我出来之前,已经关照过那几位大人了,肯定没问题。”

  公子清任赞许地点点头。

  “公子也在这空桑岭下守了七天了。七日期已满,湘夫人的那个什么招魂,难道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摩罗笑道。

  “是啊!”公子清任冷笑一声,“连扶苏大祭司的无边法术,也无能为力啊。”

  摩罗道:“湘夫人纵然手段厉害,这一回只怕也要理屈词穷。我看,公子不用再等下去了,不如早些回宫准备一番。”

  公子清任却没有接他的话。他凝了凝神,方道:“不必了。你这就回去,通知庆延年他们,今日午时以前,务必在丹枫殿前聚齐,恭迎湘夫人凤驾回銮。我们的兵马——不必动用,暂时待命。”

  摩罗领命,上马欲去,忽然又回过头来:“公子,午时你也到丹枫殿,是吧?”

  公子清任没有回答,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空桑岭的高处,那株神木扶桑,在初夏的和风中飘下一片金黄的枯叶。

  在空桑岭那一边,浩荡青水的南岸上,此时正在为青王武襄举行盛大的招魂仪式。

  青夔最为神圣的色彩和礼仪都集中在了这里,为的是向北方的土地远远致意。在清悦宜人的颂乐中,韶歌声起,一排排金翠闪烁的孔雀翚扇从中间向两边次第撤开,显出正南边最高处,檀木和雪松架起的祭台上,一片高缈的紫色纱帷。祭台四周,蹲踞着四只黄金铸就的麒麟兽,从口中不绝的吐出缕缕香烟。在嫋嫋烟芬熏袭的紫色纱帷后面,朦胧的映现出大祭司冷俊威仪的身影。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些只——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些只——”

  招魂的队伍很浩大。百官和赞仪依次罗列在祭台的两边,纹丝不动,一列绛色纱帐里面,是宫中侍奉王的妃嫔命妇,坐得端庄整齐,头上衣上的金珠在淡霞似的红帐上明明暗暗着。四方入贡的白象、骏马、虎、豹也一一序列,驯服地跪在祭台前。没有一个人敢于流露出半点懈怠来。大家知道,远处僻静的山坡上,有人正在用一双冰凉而洞察的眼睛,俯瞰所有一切。

  “魂兮归来,西方不可以些只——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些只——”

  祭台的高处,大祭司扶苏已经很疲劳了,他远远地看着下面五颜六色的仪仗和供品,觉得这些色彩显得如此虚幻不实,如云烟过眼。他其实毫无作为,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好像自己只是仪式的一件道具,被人牵着绳索舞蹈。江雾升腾,薄日无光。隔着浩淼烟波的青水那一边,远远的北方隐现一片绿色的原野。扶苏在高处遥望着,看见云层深处透出一泓清泠泠的波光。他有些惊奇,不觉停了下来。那波光离合变换着,化成了一双注视的眼睛,遥远、深切而哀伤。

  祭台下的人群看见主持的大祭司凝立不动,也就趁机停下来休息。

  烟雾渐渐散去,露出扶苏的形容,勾勒着神明的面谱,浓墨重彩,呆滞而残暴。他转过脸,“是正午了。”

  没有人敢回答,大家只是怔怔地望着大祭司。

  “已经整整七天。足够了吧?”

  扶苏的话是朝着后面的山坡,远远送过去的。山坡上停着一架青色帷幕的小车,车障上仅缀饰着一小串铜铃,在江风里微微地低吟。

  过了一会儿,铃声中传来一个清淡的女声,“那么就到此为止。”

  听见这句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不由得略微骚动起来。渐入孟夏,天气有些热了,人们脸上流下一道道的汗水,油光满面。

  丰盛的供品都被倾入江中。贴着精美的红绿纸条的牛羊尸体,在浊浪中沉沉浮浮。扶苏把指挥收场的工作扔给了几个副手,匆匆驱车,奔回郢都城。神庙里空无一人,他径直向大殿后面的密室里奔去。

  关上房门,匆匆撕扯下五色绚烂的袍服,然后把头猛地浸入一只宽大的青铜水盆里。他在水下睁开眼睛,看见牢牢地糊住面颊的油彩渐渐化开,变成一缕一缕的五色云彩,飘散,氤氲,溶解。

  让清冷的水濡湿干涩的脸孔,这是何等惬意的享受。在郢都二十年,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红尘,硝烟,心灵都变得麻木了。只有密室里的一盆清水,从丈深的井中汲出,恍然还带着几分山林绿野的清新,可以抚慰漂流的灵魂。

  青夔位于青水中游,是青族人建立的国度,以夔为图腾。青族人传统上笃信巫术。在青夔,巫师们并不拥有太多的权利,却以他们据说是超乎常人的智慧,受到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的尊崇和迷信。但是对于扶苏来说,有一个女人是永远特别的,那就是王后湘夫人。作为一个北方偏远属国来的异族人,扶苏能够在青夔做到大祭司,他所拥有的一切,权利、地位,都是拜王后湘夫人所赐予。他不无自嘲地想到,正如湘夫人所警告的——谁叫他偏偏要追到这里来苟且偷生呢!

  然而,这一回,真是分外的疲惫。他会去招魂,他居然会去为青王武襄招魂!真是可笑。这么多年滞留郢都,一次又一次地,他依从了她,做种种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事后都对自己说,就算这只是为了那个人的嘱托,临终的嘱托。他想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啊。

  暗红色的水面上映出形容,依稀还是那张脸。只是眼神失去了力度,线条没有了张力。

  是老了吧?

  是老了。

  猛然,他用手掠开额前的湿发,看见发际处那道淡蓝色的新月,竟然晦黯萧索得几如不见。

  “不——”胸膛深处发出一声沉痛的低吼。

  忽然,窗下飘来一阵轻盈的风铃声。

  扶苏迅速放下头发。

  铃声消失了,却传来一缕白芷花的香气。

  然而扶苏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青车铜铃那种熟悉的声响。他迟疑了一下,呼啦一声把窗牖推开。

  白芷清淡的花香扑面而来。

  “姗——”扶苏一低头,吓了一大跳。

  门槛上站着一个小女孩。普通的人类是不能穿过神殿的护卫长驱直入的。姗是个精灵。压得低低的帽檐底下,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姗笑嘻嘻地说:“大司命,季荪姐姐知道你们招完魂了,叫我飞过来看看你。嘻嘻,您老人家折腾了这么多天,一无所获,气闷得很吧?”她的手从斗篷下面抽出来,是一束晶莹剔透的、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白芷花。

  “真正的,云梦的……”

  “季荪姐姐说,大司命辛苦了。她在那边,会把一切都看好的,请大司命放心。”

  扶苏怔怔地望着,仿佛失神一般。每当白芷花在川泽之间盛开,便是云梦的灵魂渐渐复苏的时刻。是该有什么变化了吧?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清醒了。 

 
第二章 逼宫 

  丹枫殿前,人头攒动。繁复浩大的招魂仪式,整整折腾了七天,这时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却未见青王的沉疴有何起色。青夔的元老公卿们披着朱紫袍服,聚在廊下窃窃私语。他们都是得到公子清任的消息,一起赶到丹枫殿来,要求湘夫人能够有所表态。

  铜铃的叮当声远远地穿了过来。大臣们立刻停止了谈论,毕恭毕敬地列在道旁。

  青布小车近了,一时肃静无比。

  大臣们你望我,我望你,却没有一个人敢于第一个上前去。二十年来,青王武襄和王后湘夫人被视作一对人中龙凤。武襄,原本是青夔先王手下的一员大将,骁勇善战,一柄长枪在十几年间征服了青水流域以及九嶷山中的二十一个国度和部族,使得青夔的领土空前强大。青夔历三百八十八年,统治云荒大陆长达一千年的冰什弥亚帝国,也在青王武襄铁蹄下被踏平,青夔从此成为云荒大陆第一大王国。而湘夫人,拥有武襄王的原配妻子和先王长公主的双重身份,又有着过人的才能和权谋,因此在青夔的朝政中亦享有无上的权威。英勇决断如青王本人,也要尊重湘夫人的意见。此时青王武襄病入膏肓不省人事,湘夫人的话就是国中的最高意见。

  忽然,人群后面冲过来一个英武的侍卫,大声嚷嚷:“湘夫人!——请湘夫人下车,与众位大人共议国事。”

  车中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有几个大臣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摩罗咬了咬牙,又大声说了一遍:“请湘夫人下车!”

  车中依然毫无声息。

  太傅庆延年忍不住了,终于出列,朝青车雍然一拜,“老臣有一句话请奏。”

  没有回答。

  庆延年涨红了脸,有些搁不住了。他是三朝老臣,即使青王武襄也对他恭敬三分。他大声道:“王后这样拖下去,想拖到哪一步呢!自从今年春天王上到云梦狩猎,回来就一病不起,至今已有两月余。两个月来,朝政荒疏,民心惶惶。臣等窃以为湘夫人陛下应速速立公子清任为王储,并任命其为太子监国,处理朝政,好让臣民们放心。”

  等了许久,仍是没有回答。王后湘夫人,一向很矜持而又坚决,当她不置可否之时,往往是说话人要大祸临头了。

  庆延年索性豁了出去了,“公子清任早已成年,文武兼修,深孚众望。湘夫人一再拖延立储之事,究竟何居心也!臣等已有两个月没见国王,王上的生死安危,老臣担心得紧!”

  “闭嘴!”

  劈空一声断喝,只见一把黑亮的巨大兵刃,重重砸在垂山面前,插入土中一尺多深。

  众人一惊,忽然发现四周的廊下,隐隐晃动着如丛的刀斧。原来御林军早已埋伏在大殿四周,此时将一伙聚众的大臣团团包围。大臣们有些不安了。

  御林军统领牧流将军闪到了垂山面前,厉声道:“太傅大人,你恶意污蔑湘夫人陛下,该当何罪!”

  庆延年看见牧流,心中一惊。然而他抿紧了嘴,冷笑着不置一辞。

  作为目下青族的第一武士,牧流将军并不是青夔人。他本来是北方洛国的王族,亦是河神的后裔,年轻的时候因骁勇善战而闻名北方。然而自从洛国的国王看中了他的发妻,强抢入宫,他就一直在本族内郁郁不得志。有人说武襄当初能够轻易地征服洛国,是由于牧流的叛国。因此亡国之后,来到青夔投军,牧流继续遭受人们的冷眼,直到后来湘夫人亲自过问此事。湘夫人向青王陈述牧流的清白,并提拔他做了御林军的统领,牧流在青夔的地位才从此得以改变。

  所以,牧流是湘夫人收服的最为忠实的下属。御林军一向是湘夫人的心腹力量,既然他们已经出动,看来湘夫人对今天的事情,是早有预料。垂山想到这些,觉得有点大势已去,膝盖有点发软。他悄悄地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公子清任的身影。如果清任自己在这里出现,情况会有所变化。

  “牧流!”年轻的武士摩罗却不服气,跳了起来,“你不过是湘夫人的走狗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训斥众位大人们!”

  牧流冷冷地不理他,只是沉声道:“请诸位立刻解散,各自回府,御林军可以护送各位大人。否则,欺君犯上之罪,恐怕你们谁也承担不起。”

  已经有人开始慢慢地往外走了,立刻有全副铠甲的武士紧紧跟上,如同押解一般。

  “等一等——”摩罗忽然大叫一声,扬起了手中的大戬,在空中轮了一道炫目的圆弧。然后大戬突然顿住,定定地指向牧流。

  牧流也是武士,不能够拒绝这样的挑战。于是他伸手取过了自己的青乙铲。那黑色的巨刃,传说由大河淘尽的铁砂炼成,是每一个北方武士闻之神往的奇特兵器。此时它深插在砖石中间,牧流却像是从松土中拔一棵小草一样不费力气。大臣们虽然早知道牧流的神武,还是不由得惊呼起来。

  摩罗却毫不动容。这时候大殿前的空气忽然凝固住了,青乙铲浓重的煞气,大戬冲天的寒冷,在丹枫殿上空隐隐交战。

  “湘夫人有旨——”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丹枫殿里面传了出来,忽然间打破了阴霾的气氛。

  大臣们一阵愕然,只见大殿一侧的角门缓缓开了一扇,走出来一个宫里的侍从官。

  “湘夫人口谕,请诸位大人们离开王宫。大人们如即刻回府呢,今天的事情便概不追究。”

  摩罗看看青布小车,又看看那个侍从官,不解道:“湘夫人究竟在哪里?”

  牧流冷笑道:“湘夫人早就从北门回到宫里头了。”

  那青布小车里,不知何时变成空空如也。再坚持下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摩罗和大臣们知道,这一回他们又彻底败给了湘夫人。

  公子清任很小心。摩罗和牧流准备拼杀的时候,他并不在丹枫殿现场,甚至根本不在王宫里。虽然已经筹备了很久,但他深知湘夫人智谋深邃。对于这一天的计划,他没有很大的把握,只是想试探一下湘夫人而已。所以,他躲在幕后,好不让湘夫人抓住把柄。不久后传来的消息,证明他的谨慎是十分英明的。他掩饰住内心的遗憾和焦急,身着便装,在郢都的大街上悠然闲逛。忽然看见一大堆人围在墙角,便过去瞧一瞧。

  原来是一个市井少年在殴打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年乞丐。

  清任默不做声,他觉得有点奇怪。郢都并不是一个风习恶劣的地方。自从武襄继位青王以来,疆土四扩,河清海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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