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妻番外篇-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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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一整,问道:
「冬故,你认为我回家当真好吗?你认为路家思念我,我就该回去吗?我回去后,路家能接受得了一个正值青年却一头白发的人?你该明白乡间眼界有限,我回去会惹来怎样的闲言闲语。当年我离开阮府后,凤春年年送钱给路家,他们因此感激因此感伤,但真正见了我,只怕无言以对。再者,你认为我一身才智,适合回乡间下田过活吗?还是你认定那躲在一角偷看的路家男子,在认了我之后,会感动得痛哭抱住我?你认为,他敢不敢抱?敢不敢认?敢不敢跟我一辈子共同一个屋檐下?它日他娶妻了,他的妻子敢不敢直视我?敢不敢喊我一声大伯?敢不敢像你一样,毫不介怀地接纳我?」
她闻言,秀眸微张,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凤一郎见状,也不感伤,只柔声笑道:
「瞧,你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是不?并非你愚蠢,而是从头到尾这些事根本不在你考量范围之内。在你心里,一郎哥是这么好的人,路家不但不会嫌弃我,还会以我为傲,但你曾任县官,看过案子形形色色,虽然百善孝为先,但其中也有无法跟家人共处的案例,不是吗?」顿了下,他又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冬故愚钝,一郎哥请问。」她沙哑说道,目光不离他温和自然的脸孔。
「阮卧秋是你亲生大哥,你可曾因为跟两位义兄长年相处,而淡了跟亲生兄长的亲情?」
她闭上眼,轻声道:
「一郎哥,自始至终,我是舍不得你,却又不忍你因我而有家不得归。」深吸口气,张眸直视他,扮个鬼脸,展颜作揖道:「既然如此,小妹厚颜,但求一郎哥留在冬故身边,为莽撞的冬故劳心劳力。」神色俏皮,却流露最深的真心诚意。
凤一郎见状,不免动容,微微施礼道:
「这哪是问题?老天爷赐给我一身白发异貌,也赐给我一个冬故。既然都是老天爷赐的,那我理该全盘接受珍惜,否则岂不辜负老天爷的美意?」他仿着幼年冬故的口吻。
阮冬故闻言,内心涌上一股热气,直窜上喉口。
是她不好。她心里总想着,这些年来一郎哥为她绞尽脑汁,倾囊出智,让她在一条险路上走得安稳,如今她已自官场脱身,纵然她万般不舍,一郎哥也该跟亲人团聚,共享天伦。
他一直是她的骄傲,所以,她时常忘了一郎哥的异貌……如果她再为了内心负疚,以为他着想为名,将一郎哥推回路家,那她才真正是个愚不可及的大笨蛋了。
一郎哥要的,正是她的自私!
思及此,她正要开口,大掌忽地从身后遮住她略为发热的眸子。
「……怀宁,你这是做什么?」她疑声问着。
「刚才我在做什么?」冷冷的声音遽然响起。
「你好像在……打赤膊吧?」隐约是有这印象。
「现在何时?」
「初更刚过。」她一头雾水。
「我是男是女?」
她失笑:「怀宁,你当然是男儿身啊!」
「那妳是男是女?」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她叹道。其实,她很想说,在边关那一阵子,她看过赤身裸体的男人不少,怀宁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但如果她如实说出,下场可能会被两位义兄训到天明,唉。
她的眼睛还是被大掌蒙着,毫不客气地被拽到房门,随即被人一推,彻底赶出门。
「早点睡觉,今晚再有咳声扰人,我就扁人。」怀宁冷声着。
接着,门被关上了。
她有点委屈。男女差别就在这里,一郎哥跟怀宁可以共处一室夜谈,她却得回房睡大觉。
屋内灯火通明,内有两名她此生最重要的义兄,重要到即使拿她的四肢换他们的性命,她也绝对不会犹豫半分……这种事理所当然,即使它日各奔前程,她也不会搁下这样的手足感情。
她轻轻说道:
「是我庸人自扰,没事了。晚安,一郎哥、怀宁。」
灰色的云层聚拢在乐知县的天空,带来阵阵凉风与湿气。
「一郎哥!」
豆腐铺前的凤一郎抬眼,一见她澄眸晶亮,神色兴奋,就知道那幅百子图正中了对方的心意。
下午无客,他索性停下手头工作,笑着上前,主动开口问道:
「二十两银?」
「已入路兄钱袋。」她开心道。
「你去一上午,是顺道送他出县了吗?」他问道。冬故爱屋及乌,这几日处处关照他的小弟,以致工作顺延,三更才能歇息。
她点头,娇颜绽笑。
「一郎哥,平常我已经觉得你的脑袋满满了,今天才知你简直是天人再世,连素昧谋面的富家老爷心思,你都能揣测得神准呢。」语气佩服至极,也不免叹气连连:「其实,这些年来我遇见的聪明人不少,但要像一郎哥脑袋转一转,就能变出七十二计,这实在……令我望尘莫及啊。」
凤一郎将她心折的神情尽收眼底,失笑:
「冬故,你何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我哪来的七十二计?所谓的聪明人,也只不过是大胆揣测对方心思,再谋良策而已。」
阮冬故不好意思道:
「我受一郎哥潜移默化,但还是不及你的一半。我压根没料到富商老爷要百子图,是因膝下儿孙早逝,而你,却能在言谈间洞悉一切,这实在令小妹汗颜。」
当日,一郎哥只问了两个问题,一是上门送图者的功力如何?二为富商老爷家庭的状况。随即,他出门一炷香后,回家便开始绘起百子图来。
她在旁磨墨,顺道贪看一郎哥妙笔下蹦出一个一个小小子。她本以为一郎哥打算与其他画师一较长短,哪知他在画纸上添了一名含饴弄孙的富家老爷……剎那间,她恍然大悟。
富商老爷早年失去子孙,年老之后只能将天伦梦想投射到百子图里,那么…
…
一郎哥呢?
怀宁外在条件极好,她不怕他没有人缘,但一郎哥……在她心里,一郎哥是天下间最有奇智的男子,可老天爷赐给他的外貌并不被一般人所接受。
幼年,她对成亲一事懵懵懂懂的,反正她粗枝大叶、力气无穷、脾气倔直,能接受并且喜欢她的,怕只有一郎哥跟怀宁了,他们愿意将就,她求之不得。
现在的她,逐渐懂得分辨兄妹情感跟男女情爱。一郎哥跟怀宁待她如妹,而她敬他们为兄,他们绝不该屈就在这个妹妹身上,理当配个真心相爱的嫂子才对。
现在他们还很年轻,她却隐隐烦恼起来。
如果,只是如果,老天爷忘了赐给一郎哥一个能够深爱的女子,那……一郎哥也会像那富商老爷一样,只能将天伦之乐的梦想投射在画中吗?
凤一郎见她一脸苦恼,不由得亲昵地轻敲她的额面,笑道:
「怎么了,冬故?」
她摇摇头,打起精神笑道:
「我在想,一郎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性子的姑娘呢?」
他一愣。
她扮个鬼脸,笑道:
「我送路兄出乐知县时,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曾捎信到阮府报喜,但只收到礼,并无你的只字片语。我想,是凤春代你送礼,而你根本不知情吧?」
他摇头,没有多大的遗憾。「我确实不知道。」离开阮府那天,他就彻底切断他自身的后路。
她笑着继续说:
「路兄的妻子是青梅竹马,听他说力气很大,在他十八岁那年以武力胁迫他迎娶。他身子单薄,只好认了呢。」
「……」虽然知道是她有意问些路家事,让他安心。但这种话题,他还是不要随便乱接的好。
「这是路兄说笑的,但由他的神色看来,路家父母子女夫妻相处应该很融洽呢。」她微笑着。
「那不是挺好的吗?」凤一郎淡淡笑着。
阮冬故抓耳挠腮,她学不来拐弯抹脚,索性直接说了:
「一郎哥,等过几年,我们在县里的生活都稳了,豆腐铺也有盈余,我们兄妹三人一块回路家探亲,让义爹义娘都知道你多了义弟跟义妹,好不好?」
凤一郎迎上她直率又怜惜的眼神,颔首道:
「好,就这么办。」
她闻言,惊喜交加,正要开口,忽然间,柔软细绵的小东西落在她的睫毛上。
二人一怔,同时抬起脸——
「下雪了?」她惊诧脱口,摊开掌心接住细白的飞雪,不可思议道:「现在正值春夏交替,怎会下雪?难道有冤情?」
凤一郎同样惊异,但他反应极快,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冬故,你小时候看的戏曲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老天爷要下雪就下雪,天气异常的例子在历代史录上比比皆是。这雪……你何不想,这是一个预兆?」他暗示着。冬故全副心神尽耗在天下百姓上,他以她为傲,但也怕她……会走得早。
「预兆?」她有点不明白。
他不动声色,笑道:
「白雪覆盖乐知县,岂不是暗示乐知县的未来,将如同一地银雪,洁白无垢。
理想盛世,总要从一处起头,你就当老天爷选中了乐知县,给了个预兆吧。」他意味深长,深深看了一眼这有冬故存在的小仿县。
她抿着嘴一会儿,叹道:
「一郎哥向来聪明,所言必有道理。」陪他负手而立,仰望漫天飞舞的细雪。
老天爷为何在这种时刻下雪,她不清楚,但有乐观的想法是好事。不过,她还是要多注意点县内案情,以免冤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忽然间,她想到一事,视线移到身边的义兄,笑道:
「一郎哥,以前你在阮府里,可曾听过「二官一商」的传说?」
凤一郎修长的身躯猛然震动,蓝眸瞪向她。
她见状,讶道:「一郎哥,你没有听过吗?」
「……有,我曾听过,只是惊讶你在府里的日子少,怎会听过这种传说呢?」
她不疑有它,笑道:
「我忘了是哪一年,是怀宁听来告诉我的。说来真是奇怪,我当官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事儿,倒是现在,我才发现这二官是指我跟大哥呢。」
凤一郎静默一会儿,暗示道:「这种事随便想想就算了,倒也不必去深究。」
阮冬故见他神色严肃,无所谓地笑道:
「一郎哥,这种风水之说,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我的意愿,与风水无关。就算是风水促使我走上这条路,只要我所做的有益百姓,那又何妨呢?」随即,扮个鬼脸。「幸好有你跟怀宁帮着我,不然这条路我断然走不到这里来。」
凤一郎凝视着她,嘴角隐有柔软的笑花。
怀宁收拾好铺子,走到他们的身边。异常春雪并未引起他的惊慌,他连抬眼赏雪都懒,直接把披风塞进她怀里。
「穿上。」
身为三人中最小的义妹,她只能含冤……不,含着感动的眼神穿上。是她太没有用,虽然在应康养了一个月的伤,但半夜还是有久咳的毛病。
「下雪了,提早回家吧。」怀宁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是,今天要提早回家!」阮冬故眼一亮,眉飞色舞抱拳行礼。「一郎哥,今天是你生辰,祝你年年都心想事成,豆腐铺天天生意兴隆!」
凤一郎顿住,瞪着她。
她眨眨眼,讨好地递上老旧的茶叶罐,笑道:
「这是我跟怀宁一块送的。我们有多穷你也是明白的,所以里头的茶叶跟往年一样,都不算上等。」
凤一郎掩饰眸里激动,抚着罐身感慨道:
「这茶叶罐跟了我十多年呢。」
「是一郎哥念旧,才会把我幼年送的礼一直留在身边。既然是空罐,就该物尽其用才有价值。对了,往年的这一天我忙于朝政,冬故也只能匆匆陪你吃顿饭,今天我有空,咱们三兄妹,就这样回家吃饭喝茶聊到半夜也不睡。」
凤一郎掩不住喜色,微笑:「就听你的。」
她笑眯眯地,帮着怀宁提过豆腐桶,三人沿着积有轻浅细雪的街上散步回家。
「怀宁,今儿个的桶子重了点呢。」她道。
「剩很多。」怀宁答。
「剩很多啊……那是卖不好喽?」
「不。」
阮冬故睇向他,疑惑道:「怀宁,你的句子可以稍微再拉长一点,我没那么聪明。」
「特地留给你加菜的。」
凤一郎敢发誓,剎那间他看见冬故抖了一下,似乎很想拔腿就跑。他撇脸轻笑,听着她假心假意假音道:
「怀宁,你每天辛苦卖豆腐,实在用不着再拿豆腐为我补身,这样吧,你辛苦,理应多吃点,我饿点没关系。」
「不行,今天晚上陪凤一郎喝茶的小菜就是炸豆腐、炒豆腐、蒸豆腐,凉拌豆腐……」
每说一道豆腐菜,凤一郎就见到冬故的肩缩了点,到最后,他仿佛见到幼年那个一听到读书就缩水的驼背小老头。
转眼间,她已经亭亭玉立,还是个彻底实践自身抱负的奇女子。
他出身农家,照说,他应该继承父业,走上农民之路,但因他异样的外貌,迫使他卖身入阮府,成为阮家长工。
照说,一个阮府的长工,最了不起的未来,应该是凤春那总管之位,而他曾有一度确实认定自己的未来极限就只有这样了。
照理,他的外表让他一辈子锁在阮府里,连带着,他一身才智也如荒芜的阮府废墟一样,任它藏在他的脑中,直到老死。
但,他的冬故,让他推翻这些常理,彻底地运用他一身的才智,走遍大江南北,行上万里之路,让他凤一郎没有白活。
这些,他从未跟他身边这个小姑娘提过。他卖身入阮府时,曾渴求真正的太平盛世会降临在天下每一处地方,但长年下来,他发现世上绝无真正盛世。他心中自成的盛世与理想……就在他最亲近的小姑娘身上。
他又看了眼身边已经苦着脸的冬故。
如果可能……不管跟东方非也好,跟其他男人也好,甚至,只有他们三兄妹共度余生都好,他都希冀她能快快乐乐地过活,然后,等到他们三人老死后,能够平静安详地并葬在边关下,任由四季交替,任由无垢冬雪覆满他们的坟地,不再有外人打扰,不再让她忧国忧民,到那时,他与怀宁陪她睡一场真正的好觉…
…
他们三人的情谊,永远相携。这一路上,他跟怀宁,不会松手。
「一郎哥……」她的脸可比苦瓜了。
「嗯?」他笑着应声。
「那个……我们还有没有点钱,今晚买点便宜的小菜,好不好?别吃炸豆腐、蒸豆腐,烤豆腐了……」
「不行。」怀宁存心逼她进死角,平板地开口:「茶叶钱我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