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贴花黄-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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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皇帝剑眉一挑,“朕方才见永寿宫外跪着一个人,还以为是哪个受罚的太监,走近了一瞧才知道竟是朕麾下的人,不知他怎么会趁着宴会之际偷偷跑来永寿宫这里扰了母亲您的清净。”
“哀家也是这话。”太后指着那小吏问,“扰了哀家的清净倒是无妨,可哀家这里坐的都是后宫诸位妃嫔,被人传出去知晓了岂不是笑话!”说着,凤眸一眯,冷冷睇着堂下瑟瑟发抖的张姓小吏,“你可知罪吗?”
“下官知罪,下官惶恐。”张姓小吏头也不敢抬。
太后嗤之以鼻:“哀家看你是既不知罪,也不惶恐,若是知罪的怎还敢擅自到永寿宫来?!”说着,太后不由轻笑出声,“如此一想,哀家又觉得,你想必是有急事又是要事,那你到是说与哀家听听,你姓谁名谁,哪个司上的,为何事而来?”
那小吏之前还慑于太后的威势,此刻一双眼却只顾着痴痴地望着蕊乔,半晌才收回视线,定了定神道:“回,回禀太后,下官乃是吏部的司勋主事,承蒙陛下隆恩,刚刚到任不久。”
太后冷笑道:“司勋主事不过从六品,一个如此小官,既知道蒙陛下隆恩,又刚到任不久,凳子还没做热,就敢擅闯哀家的永寿宫了?说!到底所为何事!”
张姓小吏抿了抿唇,又转头望了一眼蕊乔道:“此事……此事说来……”他似有难言之隐,几番犹豫之下,竟梗着脖子决然道:“不,下官此次前来只是祝祷太后千岁,福缘绵长,别无他事。”
太后‘嗤’的一笑:“怎么?你有胆来了又没胆说了?还是你如今想要保全谁?”说着,太后睨了一眼蕊乔,只是蕊乔还是如先前那般,一副置身事外,波澜不惊的样子。
倒是钟昭仪紧张的咬着下唇,如临大敌般,又看赵美人,死死的盯着那小吏,恨不得掰开他的嘴。
向来寡言少语的德妃此时抿了口茶汤开口道:“有意思,太后坐下可真是众生相皆露。依着媳妇的意思,母亲您不如适当的使一些法子,或许这人才能说出实话来。”
太后一手摸了摸发尾那如意金簪,意味深长笑道:“是了,皇后治下向来太过宽厚,以至于所有人都目无尊卑,以为哀家这永寿宫可以随意出入,来人呐——!”
说话间,那小吏突然扑通一声将头磕下,铿锵有力,颤声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下官此次前来确有一事,乃是下官数年来一直在寻访一人,兜兜转转,直到近日上任才有了一些眉目,然而此番却知晓那人早已嫁做人妇,非但如此,还过的很好。如此一来,下官已别无他想,只求她能在太后和陛下的庇荫下福禄安康,于愿足矣。”
“哦?”太后道,“照你这样说,你还是个痴情种子,且你要找的人正在后宫里是吗?那你倒是同哀家说说,你可有什么线索?”
张司勋缓缓道:“那人……那人曾经绣过一方帕子,折角处有一朵兰花。”说着,从心口掏出那块帕子,小心翼翼的展开,如视珍宝一般,依依不舍的在掌心里望了良久后才向太后呈过去道,“请太后您过目。”
芬箬接过去只扫了一眼,便放下心来,笃定的交给太后。
太后看过紧接着又交给皇帝,皇帝又传给了德妃,贤妃和淑妃,淑妃微笑着递给蕊乔,蕊乔不仅看了,还用手抚了一把轻轻叹息一声才交给对面的钟昭仪,钟昭仪却如同避嫌似的望都不敢望一眼,径直丢给了赵美人。
赵美人甚是仔细的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道:“哟,这可不是如妹妹的针脚嘛……”
她说的得意,摇头晃脑的,像是终于见到了猎物的豺狼虎豹。
蕊乔没说什么,只冲她微微一笑。
太后和皇帝皆不语,态度有些晦暗,赵美人不禁皱了下眉头,钟昭仪也不知这戏该如何演下去,和赵美人对视一眼,赵美人厉声向那小吏道:“说,你留着如贵人的帕子作甚!你藏得什么居心!”
“下官……下官……”张司勋张口结舌的答不上来。
片刻,蓦地转过身去,膝行到蕊乔跟前,饱含热泪道:“得知娘娘安好,下官心喜之,从此以后,下官会日日夜夜替娘娘祷祝,祝娘娘母子平安,圣眷优渥。”
望着唱作俱佳的张司勋,蕊乔竟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对面篮子里之前献给赵美人和钟昭仪的绢帕,扇子道:“张大人先别急着认人,本宫看你还是先到那里头去对一对针迹,看你身上这方帕子和我合欢殿出来的绣品是否如出一辙再说也未迟。更何况,本宫身居内廷,与大人素未谋面,听大人方才言语,也是刚回京述职,怎能在一进永寿宫的第一时间就认出本宫是你要找的人?说来还真是难得!本宫未曾想到,本宫的声名竟是远播至此?!”
一席话处处婉转,却是已将整件事条分缕析,暗示张司勋乃是受人指使,张司勋也没料到蕊乔如此伶牙俐齿,被反将一军,一时间愣在那里竟不知道怎么言语,蕊乔用袖子掩嘴咯咯笑了起来,回头对德妃娘娘道:“娘娘说的有理,太后坐下还当真是众生相毕露,有意思的很。我今日也算是见着了。”
站在蕊乔身后的铃兰和木槿鄙夷的望着张司勋,轻轻的‘呸’了一口。
铃兰尤其郁闷,撇过头去不看这厮。
张司勋尴尬异常,只得呐呐道:“是。”跟着走向钟昭仪和赵美人面前摆放的黑漆飞檐翘几,拿出里面的绢帕和扇子一一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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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随后一连数日,皇帝都在不同的后宫嫔妃那里过夜。|
先是去了兰林殿昭幸钟昭仪,跟着又去找了赵美人,再后天和德妃一起用晚膳,大大后天约了淑妃一起逛御花园,同行途中,还遇见了外出赏花的贤妃,便干脆在御花园的清风荷池旁摆了棋盘,左拥右抱的不亦乐乎。
这些消息无一不是从小福禄嘴里挖出来的,他奉了两位姑姑木槿和铃兰的命令,整天在外溜达,如今他已是正儿八经的合欢殿的人了,可以四处去走动了,再加上他又是个小孩子,宫里的大人门便也不防他,什么都在他跟前说,想着他一个孩子总是听不懂。
然则他虽懵懂,却晓得有样学样,但凡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儿或者是和合欢殿有关的,事无巨细,通通回来向两位姑姑禀告,眼下小福禄将打听来的皇帝行踪说与二人听,难免叫她们心里不自在。想着上回万岁爷在合欢殿与蕊乔关起门来一天一夜黏糊的雷都劈不开,怎么转眼间就甘霖遍布阖宫了?!真真是天子无情。或者说最是多情,因着多情也就显得无情了。
铃兰感慨道:“原先听讲宫女子出去以后多半能嫁一个得意的女婿,可在宫里这些年,看透了人情世故,倒也觉得,不求什么富贵人家,能找到个真心待我好的,知冷热的人常伴身侧才是正经。”
木槿认同的点头:“是这个话。”
她正打络子,这几日蕊乔发动合欢殿的一众女眷共同做女工,其实宫里的女子闲下来本就无趣,除却能绣一点儿针线活以外,也没什么太大的乐子。
于是就有宫女干脆从尚衣局那里或者是自己的主子处顺一点儿剩余的衣料来,做了绣品之后,交给能出宫去办事的太监,让他们专程卖到城中的绣房去换钱,回来后五五分账。亦有像前几年那样的,兵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士兵们衣物不及缝补,便由后廷的宫女们帮着做针线活,其中有一个宫女很是同情战场上的士兵,想到他们最终的下场大抵都是马革裹尸,而她身为后廷的一员,茫茫虚无的人生,也不知何时才能出这宫墙,当即起了一些同病相怜之意,便在其中一件冬衣棉袍里塞了一块锦帕,绣了诸如其下几句: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若得江上泛扁舟,妾愿随君往。
谁知得了那份冬衣的士兵尽管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甚至被人正面割了一刀,却没有死,只是划破了衣裳,以至于胸前衣缝里的锦帕掉了出来,而后战事平定,该名士兵回到京中述职,便在兵部谋了一份差事,安定下来。
等到五爷御极,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包括从宫里放出去一批宫女,允许她们自行婚配。可巧的是,那名宫女声名一直不错,出去之后辗转经由人介绍,便与那名官员成了亲。有一日酒足饭饱之后,丈夫提及此事,言道:“当年命悬一线之时,本以为必定魂归九天,结果竟活了下来,想来正是这帕子冥冥中佑我,始终觉得有了它之后,运气就变好了。”妻子闻言本有些醋意,可待接过一看,竟落下泪来,丈夫不解问何故,妻子说:“当日在宫阙之中,未曾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出去,更未能想到得嫁如意郎君,如此绣帕,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许多女子都是一般的行径,却只有郎君不但活着回来了,还拿到了妾身当年所绣之物,如今这帕子再回到自己手里,妾一时情难自禁,略有些感伤。”丈夫道:“感伤作甚!既本就是你之物,可见你我冥冥之中是天赐的姻缘,当要欣喜才是。”
这一段奇闻轶事后来便渐渐传开,一时间成为佳话,引得众人效仿,其中又以宫女尤甚。
特别是御花园水利畅通,一年四季充沛不歇,宫女们便喜欢捡了地上落下的红叶于其上题诗,然后丢进湖里,期盼树叶能顺流而下,淌出宫门去,最后汇聚到护城河里,那里是许多才子文人聚集的地方,便盼着他朝出宫,也能成就一段佳缘。
由此,世人便将宫女们在红叶上所题的诗词统称为‘红叶诗’,倒也确有几分风雅美意。
这是人人心知肚明又隐秘不宣的事,就如同对食一般,上头的主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倘若写这红叶诗或者绣这芳心寂寞的绢帕之人那么巧刚好已贵为后宫妃嫔的其中一位,那自然又另当别论了。
赵美人忖了数日都没能找到对付蕊乔的法子,蕊乔在宫中行走多年,凡事不出头,嘴甜,又懂得和稀泥,诸多事上都是做的滴水不漏,最是会明哲保身,就譬如说那日皇帝从合欢殿出来去了钟昭仪处,接着又再造访了赵美人,看起来是福泽同被,实际上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地很,这是在给蕊乔打掩护来着,怕她一枝独秀,太过显眼,届时木秀于林,她赵美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倒叫旁人抢了先去。
其实凡事必有一动一静,大多数人为求一个太平清净,都宁肯退一步海阔天空,好像德淑贤三妃都作壁上观,无非是因为她们已经身居高位,再争也不会和蕊乔一般见识,要拼也是为了皇后的头衔。更何况依赵美人之见,那三人之中指不定还有人挺安于现状,毕竟三人之局最难破,如同一个三角,看起来不够圆润,却是这世上最牢固最稳定的,要打破她们三人之间的平衡很难,所以她们没有贸贸然朝皇后下手,皇后也没有朝她们下手,表面上看是一团和气;她们更没有蠢到自己窝里斗,日子便一天天过了下去,只等那有缺口来临的一天便是。但她赵美人却不同,她品阶低,又没有孩子,饶是她空有一国公主的头衔,到了这大覃的后廷也一样无用,不能呼风唤雨,因此相对于静观事态发展来说,她更倾向于主动出击。所谓不破不立,总得有人先来打开局面,那就由她来做这个引头人好了,只不过常言道‘枪打出头鸟’,她既要做这个引头人,就得防着引火烧身,她需要一个战友,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一个钟昭仪而已。一是她不得帝王之爱,二是她娘家人微言轻,无权无势,在这后廷里只得依附于自己。同样于钟昭仪而言,选择和赵美人合作也是她唯一的出路。
那一日,天朗气清,流云翩跹,顺着被风吹起的柳絮举头望去,入目皆是碧海的蓝。
蕊乔身着一袭丁香色结成茧绸裁制成的曳地长裙,手挽如意流苏烟拢纱,一大早便前往永寿宫给太后请安了。
要知道结成茧绸是一款历史十分悠久的布料,因纺线须悉心织成,即使能工巧匠,不眠不休之下也要六个月才能制成一反绸布。再者,这原本并非大覃的工艺,而由是仙罗的发展的,自从陛下开放海禁,仙罗的使者每年才得以乘坐七桅的帆船涉江而来,携带着大量的珍宝以及数量有限的结成茧绸来上贡,别说外间买不到,有价无市,就连宫中,统共也才几匹,可见其稀有珍贵。
赵美人曾在高绥国皇后的身上见过,因而才认得,否则只怕是要给蕊乔骗了,以为她身上的这件只不过是普通的锦衣华服,仅仅是在表面上涂抹了蜡,反复刷浆至颜色沉淀为止,好让衣裳垂坠细滑,光泽沉雅。且蕊乔刻意不张扬,只是在细节上下了功夫,于肩膀处和腰间及裙摆尾部都绣了蝴蝶,走起路来显得轻盈可爱,鸢色的细腰带上用白胡粉点缀出一朵朵山樱,娇俏可人。既维护了皇室的颜面,又不至于夺她人的风采。赵美人想,确实是个厉害的丫头,懂得藏拙,一点儿不显山露水,同时也看穿了陛下对她的宠爱,怕是后廷之内,无人能及。
虽则太后以为蕊乔有孕,免去了她的朝会,但蕊乔隔三差五的还是出席一次,今次更是领着木槿和铃兰跟在后头携了几屉的绣品,向太后道:“臣妾近日在殿内无事,便与侍女们一起做起女工,如今成品出来,第一时间就想要献给太后和诸位姐姐们,希望母后和诸位姐姐不要嫌弃我们的手艺才好。”
太后道:“唉,你这是做什么,让你好好地将养着,这些东西由得你手下的侍女去捣腾便是。”
蕊乔笑着上前,从翡翠匣中抽出一根金钗,递到太后跟前道:“其他东西尚可借由他人之手,可这如意钗却是媳妇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