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出书版)-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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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能不能做个牵红线的冰人,玉成秦晟和庆娣的良缘,这是二话。
“庆娣,相信大哥的眼光,考虑考虑。”
他这样诚恳,如若多年前领她走进西餐厅,耐心询问她案情的语气。庆娣嘴角扬起,说“好。实在……那我试试。”
这个夜晚,庆娣想起远方那个人,辗转难寐;对姜尚尧来说,同样如此。
他醉意醺然地把玩手中一把匕首,突然间怒意横生,将它扔出去,飞掷于墙根,然后双掌合拢托着后脑勺,瞪视天花板,严重似一一见到让他意难平的那些人。
在极度的自苦与悲愤中,唯一能让他心情平伏的只有她。温柔的淡笑,信赖的目光,只是想象,已经舒缓身心。他按出庆娣的号码,拇指摩挲手机屏幕上她的名字,心中潸然。
至于原州省委大院一号楼书房里的台灯,更是亮到天明。
数日后,一份卷宗递上巴思勤案头。
“思勤,别抽太多烟,多吃水果。”蒋敏从事文艺工作,年逾五十身材仍保养得玲珑有致。她在巴思勤眼神提示下,回头一笑,嗔说“大过年的,也不休息。”话是如此,还是退出书房,安静地阖上门。
巴思勤缓缓打开卷宗,接着心神微动,放了下来。
才掩上的书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一张明媚笑脸露了一半,接着发觉被发现,巴婷婷跳跳了进来,“爸,你又不乖了,才和我保证今天好好陪我的。”
“哈斯其其格,注意礼貌。”
巴婷婷装模作样地敲敲门,接着嬉笑着走到书桌边,揽住巴思勤后颈,“过年可不许凶我。”
他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个女儿,美丽聪慧,歌声像草原的雏鹰一样清远嘹亮,被她视为掌上明珠,更被老婆和丈母娘宠得像个孩子。巴思勤安抚地拍拍胸前女儿的手,“等爸爸办完正事。”
“什么大事呢?连午觉都不睡了。”巴婷婷自小被教育不能随意翻动他桌上的文件,可偷眼一瞥便望见那叠材料最上首的一张小照,“姜大哥?”
巴思勤浓眉微耸,漫不经心地将文件整理好,“你认识?”
“不就是那天一起吃饭时认识的吗?和小智姐一起的那次。爸爸,我还和你提过,你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心上是不是?”
巴思勤连连认错,又问,“这个姜大哥,人怎么样?”
巴婷婷松开他,坐进沙发里掰了块蜜柚,回想一番说,“很好,我很喜欢他。”
他这个女儿,和他丈母娘一样的恶劣性格——护短,只要是她喜欢的人,通通是好人。巴思勤揉揉太阳穴,想老生常谈地教导她是非观念,巴婷婷继续说,“不多话,但是声音还有神情都很惹人喜欢,眼神也很可亲。”
巴婷婷声乐系,对声音的重视程度高过常人。巴思勤心知问不出个所以然,说了几句闲话哄女儿离开。
满室静寂,良久后巴思勤缓缓打开卷宗,抽出一叠材料。第一页最上首就是姜尚尧一寸小照,眉目似曾相识。巴思勤揉揉太阳穴,定睛再看,那宽额浓眉,分明和他少时一般模样。
看完出生年月,再移目向右,名族:汉。方框中的字令巴思勤心头一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阖目沉思。
一瞬间,三十多年的记忆扑面而来,滔滔不止,席卷所有感官触觉。他似闻到草青花香,似尝到马奶酒的酸辛,似听见马头琴的呜咽。
那一年七月,水草丰茂,羊肥马壮,锡林河水如银带。喧嚣的欢呼声一浪接一浪,他从草地上翻爬而起,擦一把脸侧草刺,然后就看见助威人群中,站在勒勒车上挥舞手臂的汉族姑娘。她军帽下扎两只小辫,皮肤白得像阴山北麓的云彩,眼中的光芒像草原上的太阳。
巴思勤喃喃自语,唤出刻意被他遗忘多年的名字,“凤英,姜凤英。”
下午四点时,济西第一秘蔡晋林接到内线电话,“小蔡,年初四晚上,和婷婷一起吃饭的还有些什么人?”
“除了卷宗里的那一位,其他重要人员有翟书记的女儿翟智,组织部长彭虞的儿子彭小飞,省行何行长的主力谢信扬,还有能源集团傅董事长的秘书林岳……”蔡晋林历历数来,口齿清晰,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他的位置决定了力求客观的态度,虽然心中对巴书记的兴趣所向嘀咕不已。
听见彭彭虞的儿子也在其中,巴思勤沉吟数秒后交代,“明早常委会,你把材料准备好。另外,下午安排时间,请何部长以及团省委的朱书记来我办公室一趟。”
宣传部何部长也是常委成员,书记紧抓宣传喉舌,指导贯彻方针政策是工作内容之一。可是,多了个团省委的朱书记,实在让人摸不着书记的套路。但是无论怎样,朱庸算是开门红了一回。
蔡晋林心中替老同学暗喜,表情严肃地说了声,“是,巴书记。”
第 79 章
元宵节,姜尚尧乖乖回了铁路小区。
为了照顾姥姥,家里除了煮饭的阿姨外又多请了个护工。姜尚尧他舅妈年前曾希望派个阿姨过去她家帮忙打扫卫生,结果被姜凤英拒绝。饭桌上,舅妈又提起这头事,和舅舅争执起来。
两夫妻吵了一辈子,姜尚尧和表弟尚贤早已习以为常。
刚消停不多会,他妈推了姥姥出来吃元宵。老太太费力地挑起松弛的眼睑,语声含糊地问:“娣儿……”
姜凤英放下碗,瞥了眼儿子,他刚巧停了手中调羹,正直直地望来。姜凤英无声叹了口气,拿纸巾拭去老太太嘴角口涎,说:“下午打过电话来问好,你那会正做理疗呢,没敢打扰你。”
身后姜尚尧舅妈嘟囔不休:“也不关心关心我们贤贤,老糊涂了,连正经孙子是谁也分不清。”
姜凤英憋住一口气,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自己弟弟。
风波不停的,姜尚尧不耐地丢下碗,回了自己房间换衣服。犹听见饭厅里舅妈大声说:“妈,你脑子也记点事。你那外孙媳妇去了贵地,别指望她回来了。”
他抄起外套想出去赶人,外面舅舅已经吼起来。姜尚尧走到姥姥轮椅边,柔声说:“我出去了,姥姥。”
姥姥看也不看吵架的那一对,抬手作势抚抚他头发,微微点头。他妈追出去交代:“大过节的,别又去矿场过夜。早点回来。”
下了楼,手机狂震,姜尚尧心尖随之一颤。拿出来看是黑子的名字,无以形容那急堕的失落。
他懒洋洋地接来,“元宵好。”
“好个屁,出来喝酒。”粗鲁的语气能想象黑子郁闷难伸的表情。
“还喝?初一到现在,我吐了不下五回。”
“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兄弟你?”
姜尚尧连连道是,开了车门问:“谁招惹你了?”
“哪一年年头年尾不闹几出?不知道急什么?我这样子像缺女人的?”
这是又被家长逼婚逼急了。姜尚尧安慰说:“叔婶是为了早点抱孙子。”
“孙子有屁用,我天天在单位装孙子还不够?”
进了黑子常去的国会山,站在鎏金影壁墙前讲电话的妈咪望见他眼睛一亮,嗲声呼唤着“姜哥”迎上来,手臂蛇尾一般搭上他后腰。“黑子哥在V9,我带您过去。”
姜尚尧一笑,还没说话,又有个矮胖子抖着腮旁肥肉,绕过侍应们高叉旗袍下条条白嫩大腿,堆了满脸的笑,远远喊道:“姜哥。”近前往他身后望望,“今天就您一人?”
胖子想握手又不敢的样子,尴尬之下顺势一把将妈咪推开,低声呵斥:“不知道姜哥腻歪你那股骚狐味?”
“行了,钾肥,忙你的去。我知道地方。”姜尚尧径自往包房的方向走去。
夜场是夹缝中生存的行业,特别在闻山,这种地下势力多方角逐的环境里,更需要多一分智慧和谨小慎微。
国会山算不得闻山最大的夜总会,不过能在聂二眼皮底下轻松挣饭吃,钾肥的老板也算是个人物。
但面对姜尚尧,钾肥丝毫不敢怠慢,迭声说是。
姜尚尧推门进去,珊瑚吊灯下,曼曼绯红轻纱,销金软窟中短裙肉弹们围着黑子,挤成肉堆,莺声燕语,脂粉香掺着酒香,醺人欲醉。
听见门响,黑子的黑脸膛从一团团雪白的乳肌里露出来,看见姜尚尧就是一乐,“哎呦喂,今晚上你们谁能强上了这个木头桩子,黑子哥明天带她去银泰刷五个小时的卡。”
黑子说话向来算话,可是任凭意动,也没人敢放肆捋一把虎须。小短裙们站正了纷纷喊“姜哥”,黑子顿时意兴阑珊,“就不该叫你来的,没趣。”
姜尚尧也不搭理他,挥挥手示意姑娘们继续,接了老梁敬来的烟,在沙发一角坐下,问老梁:“今天不休班?”
“可不是,才回家,还没坐稳当又被电招出来。”老梁大拇指翘向黑子,“110值班,接警过去一看,认识的人,两夫妻打架。”
姜尚尧一愣神,即刻会过意来。
黑子那点小心思,明白的也就他和老梁两人。姜尚尧对庆娣的妹妹没太多好印象,俗艳,心眼多脾气差,说话不经大脑。可黑子总把她搁心坎上,时不时顺路去瞄一眼,念念不忘的,他也无可奈何。
他拿了杯子,二话不说,和黑子碰了一杯。
老梁被老婆的追踪电话逼得坐不住,先行告退。姜尚尧挑了个看起来斯文点的小短裙坐旁边斟酒,一晚上任由黑子胡闹,直到看他差不多到顶了,姜尚尧才散了一叠现钞,挥手赶了外人出去,哥俩勾肩搭背坐一起。
“总要顾着早点给你区家传宗接代,老是出来这些地方玩顶什么事?老婆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随便是谁有什么打紧?”
“兄弟,你说自个呢?”黑子乜他一眼。
“大爷的,原来还没醉,再走一个。”
“照我说,那个翟医生也不错,有胸有屁股,家里条件也好。反正不是自己喜欢的,随便娶谁进门有什么打紧?”
姜尚尧脸一寒,倒酒的手停下来,回首注视黑子,不客气地说:“别人怎么议论我和她的关系没所谓,自己兄弟,别戳我脊梁骨。”
“恼羞成怒了吧。”黑子洋洋得意,“戳人软处也要防着自己的。行行行,哥相信你,你和她关系好比那杨乃武和小白菜,一清二白。”
见姜尚尧脸色阴沉,黑子拍拍他肩膀,“知道你心思放在哪。我们兄弟俩,算是栽在她两姊妹手上了,日子谁也不比谁好过。”
姜尚尧冷哼一声,将杯底残酒一干而尽。“回家。”
进了电梯,黑子瞅见碧龙泉桑拿几个字,嘿嘿一笑,手痒地按了四楼的键。“大过年的,难得哥心情好,赏脸给聂二,去他家消费消费。”
说话间,电梯门在四楼开启,姜尚尧顺手按下关门键,“你这存心添乱呢。眼前留一线,逼急了——”
一阵喧哗远远传来,“拦住他,前面那个瘦子!”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道人影从电梯门前疾掠而过。
姜尚尧当机立断伸出一脚,抵在将合拢的两扇门之间。“出事了!”
电梯门再度开启,又有十多条彪形大汉身影掠过。黑子酒意顿时消散,纪律部队培养出来的快速反应下,他手按枪袋,“除了我们的人,谁敢在聂二场子捣乱?”
两人追赶那十来个彪形大汉到了消防楼梯附近,姜尚尧一眼瞥见门边血红的手指印,拍拍黑子胳膊,拇指直指电梯门。“车场。”
对视一眼,黑子已然会意,一人追下去,大喝一声:“警察办案!”
看场子的都是江湖人,聂二的手下谁没点糟污底子,闻言脚步皆是一顿,再回过劲,黑子已经撑住楼梯扶手,纵身一跃,跳下三楼,连续数个翻纵,不见人影。
另一边,姜尚尧直落地下车库。在消防通道口没寻到人,听见呼喊声在楼梯间的回音传来,他略微有些着急。走到一角拐弯,黑子的身影也出现在楼梯口,显然也发现地上血渍,向这边寻来。
水泥地上零星的猩红在他脚边消失,姜尚尧四顾左右,抬眼便看见弯道上方的凸面镜照出不远处一部悍马屁股下的黑影。
他向黑子示意,两人分头包抄。那人蹲在地上,不知是在包扎伤口还是什么,身形微动。姜尚尧脱下外衣,抄后路过去。那人六感敏锐,不等他近前已经预知到麻烦,回身而顾。
姜尚尧早有准备,手上外衣飞抛出去,扰了那家伙视线,随之纵身扑上。那人骨瘦但骁勇非常,被他外衣罩住头面,手脚却不含糊。消防楼梯那边传来混乱脚步声,姜尚尧有心尽快了结,只得下了狠劲,小腿缠绕对方小腿胫骨翻折,将那人反扑于地,膝盖顺势而上抵住他脊梁骨,大掌死死捏住他后劲,另一只手制住那人撑地的胳膊反剪到背后。
那人几次想翻身而起,被姜尚尧掣拿住诸多要害,只得颓丧放弃,一侧脸,恨意凛然的双眸迎向姜尚尧,眼中仇恨的火焰瞬时消散,惊疑不定地张张嘴。
“黄毛,好久不见。”姜尚尧淡笑。
“姜——”黄毛听见响动,将“哥”字吞回去。
“往这边走。”姜尚尧松开手脚,示意弯道方向。见黄毛犹豫,他目光扫过黄毛用衣服捆扎的右臂,“十多个人追你,跑不掉。”
黄毛也是识时务的,当机立断紧随他身后,贴墙借车影的阻挡慢慢往弯道尽头移挪。
“这边,那小子就在这附近。”有人大声呼喝,接着便是连串的脚步。
黄毛瞥眼间,见姜尚尧神色镇定,他随之心安,停步缩身在一辆奥迪下。
杂乱的脚步声在附近停止,寂静中黄毛似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随即,一辆车急速驶近,只听得聂二的手下们一涌而上拦阻,那开车的人不管不顾,一路呼啸地冲出人群。
聂二的人当即就骂咧起来:“操,黑狗的车,老子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