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曲周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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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中有几个小声议论,大概是说郭嘉不治行检,目无军纪,主公召众人议事竟敢缺席等等。
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个温润明朗的声音,“嘉赞同公达的意见。”随之深衣峨冠的青衣男子信步而入,向曹操作揖行礼,神态自若,嘴角含笑,丝毫不在意方才众人对他的言论。
曹操并无责怪之意,随口笑问:“奉孝何故来迟?”原来此人正是被曹操赞叹“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的颍川郭嘉,郭奉孝。
“嘉方才远眺下邳城,思制敌之策,一时忘了时间,还望主公见谅。”郭嘉又作了一揖,嘴角弯下淡淡的弧度,虽是道歉的话面上却看不出半点歉意,一笑一拱手间,自然流露出清风皓月般的随意洒脱。
曹操点头,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刚才说下去,郭嘉淡笑着继续道:“昔日项籍七十馀战,未尝败北,一朝失势而身死国亡,是因为恃勇无谋。如今吕布每战辄破,气衰力尽,内外失守。吕布的威力不及项籍,而困败却超过他,若乘胜攻之,吕布可擒。”
曹操拈须问道:“奉孝可想出计策?”
郭嘉眼中浮起胸有成竹的笑意,半边唇角勾起,拂了拂衣袖,昂首道:“嘉有一计,可破下邳城,胜于二十万雄师。”他的声音不大,然而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似一块石头投入沉静的湖面,激起涟漪阵阵。有人面带质疑,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震惊呆愣。这郭嘉不过是小小军师祭酒,口气竟如此狂妄,可偏偏主公却欣赏他这种个性。
荀攸看见帐外飘起了小雨,茅塞顿开,笑了一声,拍手道:“奉孝的意思莫不是……”
“不错。”郭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向众人朗声道:“决沂、泗两河之水,灌入城中。”现下雨季已至,河水暴涨,此计实施并不困难,不仅是断粮,而且更重要的是制造恐慌,乃攻心上策。
曹操眉头舒展,抚掌大笑,凌厉逼人之感顿减,反而显得温和敦厚:“此计甚好,立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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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军拔营迁往高皋处,几百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决堤灌城,决堤的河水如被突然激怒的猛兽涌向这座古老的城池,昔时的护城河如今变成催命符,冰冷污浊的激流呼啸而来,涛涛不绝,淹死不少来不及躲避的百姓和军士。不到一日,下邳城变作水乡,城中守军皆惶恐不安,更加无心作战。
在洪水的围困下绝望与不安疯狂滋长,而且因为围城断粮,城中已出现百姓饿死的情况,不出几日,城中果然发生叛乱,吕布的三名部将率兵捉住陈宫,开城乞降,吕布得到消息后急登白门楼,见楼下已是遍布曹军,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只好投降。
曹操身披黑色战甲,腰悬利剑,骑马入城,立即下令退水安民,与诸将进入大帐,看见身材高大被捆作一团的吕布,冷哼一声,不禁对身侧的郭嘉、荀攸笑道:“此次多亏公达、奉孝,孤定要重赏你们。”
荀攸连忙作揖道:“主公过奖了。”郭嘉却懒洋洋的笑道:“主公要谢便赏嘉两壶美酒吧。”
而此时被几名士卒押住跪在地上的吕布,虽仍旧不减曾经的英武,但由于被缚得太紧,直不起腰,显得狼狈不堪,向曹操讨饶请求松绑,曹操负手踱步到吕布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奉先啊,缚虎怎可不紧。”
吕布垂下头,极力掩饰眼中的慌乱,蓬头垢面好不狼狈,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急忙道:“明公所患不过在下,布今已心服了,天下不足忧,公为大将,布为公副,何愁天下不定。”
曹操也素知吕布勇猛,乃不可多得的武将,意欲收用,可吕布轻狡反复,又担心留他一命,将来被他反咬一口,心中不免有些踌躇。正巧一人挑帘入帐,约莫四十多岁,身长七尺余,双手过膝,面容平和,神色恭敬,他向曹操欠身行礼,并不看吕布一眼。
吕布眼中一亮,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急道:“玄德公!你为座上客,布为阶下囚,为何不替我一言,从宽发落?”
曹操淡淡瞟了刘备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闻言微笑道:“明公难道忘了丁原、董卓之事吗?”一语中的,曹操于是点头表示赞同,下令缢杀吕布,枭首送往许都。
吕布被士卒们拖了出去,在越来越远的“大耳儿”的咒骂声中,郭嘉斜目瞥向依旧一脸从容平和的刘备,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士卒们马上又把陈宫推入帐中,陈宫明显要受礼遇许多,并没有被绑起来,曹操看着这个昔日辅佐他的好友,也是曾背叛他差点让他丢了整个兖州的敌人,脸上不见一丝怒气,反而像阔别多年的好友般笑道:“公台,你自诩足智多谋,如今怎落至这般田地?”
相反,陈宫却是面带怒容,冷冷看了曹操一眼,叹恨道:“吕布不听我言,所以致此,若肯听从我的计谋,何至于被擒!”
曹操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像是自语也像是问他,缓缓说道:“那今日当如何处置?”
陈宫双眉紧皱,面容严肃的几乎有些吓人,重重一挥袖,并没回答。
一旁默默看着此情此景的荀攸忽然开口,小声评论道:“陈公台昔日与主公交好,主公爱才,我看多半会饶他一命。”他捋着须髯,对身边的郭嘉低声问道,“奉孝怎么看?”
郭嘉双手笼袖,一副看戏的慵懒神色,淡淡答道:“陈宫性情刚直,主公就算想留他也不会领情。”荀攸眉一挑,嘴角带笑的看他,“哦?如此肯定?”
郭嘉亦含笑看了他一眼,很直白的说:“我看人一向很准。”
荀攸捋胡须的手顿住不上也不下,这么毫不脸红的夸奖自己的也只有鬼才郭嘉了,他心里觉得好笑,故意端出一个长辈的架子好心劝道:“在长者面前还是谦虚点好。”
郭嘉面不改色,“公达虽然年长于我,但我与文若是好友,按辈分你又是文若的子侄,所以也该是我的晚辈。”
荀攸一噎,心叹荀彧认识了郭嘉这么多年却没被郭嘉这性子带偏……果然是十分难得啊!正想着,突然听见那厢陷入沉默的陈宫毅然开口,大声道:“唯死而已!”
曹操负手而立,闻言目光一凝,颇为惋惜问道:公台啊公台,你不怕死,但你死后你的老母幼子又怎么办呢?”
陈宫慨然一笑:“我听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他人父母,圣王施仁,罪不及孥,我老母妻子存亡,全在于公。”说罢,拂袖转身即欲往外走。曹操问他往哪儿去,陈宫毅然答道:“出去就死,尚有何言?”
曹操不禁上前一步,望着陈宫坦荡萧索的背影,眼中隐有一丝泪意,不过一会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然霸气,沉声吩咐:“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养老,怠慢者斩。”
立马有属下恭敬的领命下去安排,旁边的郭嘉一直默默注视着曹操的神情,微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嗯。。周郎是我的大本命,嘉嘉是我的二本命,反正本文周郎是男主,所以就让嘉嘉先露脸吧。。。
☆、青青子衿(二)
郭嘉回到下邳城中暂住的府邸,还没进门便见侍从快步迎上来,拱手道:“主人,有名女子说想见你。”
他微微挑眉,抬步跨进府门,漫不经心道:“什么女子?”
“她没说姓名,只说你一看这个便知。”说着侍从双手呈上一张薄绢。
郭嘉脚步一顿,心生几分好奇,接过绢布,清隽的容颜上掠过满不在乎的笑:“我可不记得我在下邳认识什么女子……”边说边展开,目光所及,笑容顿时僵住——泛黄的薄绢上一朵细笔勾勒的栩栩如生的木槿花。
郭嘉敛了笑,拇指微微颤抖的摩挲着绢上有些褪色的花瓣,仿佛透过此看到昔日少女明媚如花的笑颜,那时的他罚她抄写《国语》,她却在书册下压了一张薄绢偷偷乱画,被他发现冷眼一瞧,顿时微微红了耳根,呵呵朝他赔笑道:“我最喜欢木槿花了,它朝开暮落,生生不息。就好像四季轮转,太阳升起又落下……”在他故作生气的目光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呢喃,小心的抬眸看他,好像是怕他真的生气了,他却忽然勾唇一笑,拿过她的画笔,揶揄道:“你画的又不好看,看我帮你添几笔。”她舒了一口气,嘟嘴不满道:“哼,你又吓我。”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郭嘉的声音顿时低沉了下来:“她在哪?”
“说是在城东门外……哎!主人……”话还没说完,那一袭青衫已然没影了,侍从不解的挠挠头,不明白一向泰山压顶也微笑不变的主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焦急。
东门外,一素衣丽人微仰着头,怔怔望着城楼上大书“曹”字的旌旗猎猎作响,她秀发未绾,随意系了一根帛带,长长的披于脑后,几欲至膝,外披一件雪白毛边披风,脸上也缚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眸,泠泠如秋水,皎皎如月光,睫毛纤长似一双墨蝶的翼轻覆眼上,翕合间瞥见眼波,却是一片藏不住的黯然。
郭嘉走得极快,瑟瑟寒风中青色衣袂翻飞,走到她身后四五步站定,望着女子风姿绰约的背影,一时有些迟疑不敢上前,害怕打破心中期望,沉默片刻,终是哑声问道:“薇儿?”
她眸光一动,缓缓转过身,青丝白衣在寒风中微微凌乱,抬眼直直看向他,那一瞬间,不由得在心里叹道——天生鬼才郭奉孝。三年不见,他的样子没变化,倒是那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更加展露无遗。
她轻点了下头,伸手摘下面纱,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姣好绝美的面容,清雅灵秀的气质。淡然开口,声音似清泉流过玉石,“郭祭酒,好久不见。”
郭嘉眼中疑惑瞬间化为惊喜,他快步上前握住女子的手臂,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有些语无伦次:“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这三年你去哪儿……”
她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手,侧身走开一步,秀美的脸庞上无半点表情:“与你无关。”
低沉的天空;阴霾的古城;天地间似乎吹过一阵叹惜的风。郭嘉脸上的激动与欣喜渐渐冷却,手指一点点收紧握成拳,最终力道一松缓缓垂下,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定定看着她:“薇儿,你是怪我?”
她微微笑了,颊边显出两个淡淡的梨涡,不过这个笑却没笑进眼睛里:“郭祭酒说笑了,我为什么要怪你?”眼波悠悠的瞥过来,似乎带了丝苦涩和自嘲,“相反,我是来求你的。”
“求我?”郭嘉凝视着她,似在探索她表情下的真实所想,轻咳了一声,沉吟道:“你说。”
她走了几步,似在思索,手抚上斑驳的城墙,半响,侧过脸,低声道:“曹操准备如何处置吕布?”
郭嘉走到她身边,背靠上城墙,神色已恢复平静,漫不经心道:“估计他现在已经被缢杀了,你想去救他?”
她笑哼了一声,收回手,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也没那能耐。”敛了笑意,看着他神色恳切道,“我想请你们放过貂蝉。”
“吕布之妻貂蝉?”郭嘉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见她点了下头,想了想,抄起手淡淡道,“吕布已死,主公不会为难他府中亲眷。”
她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然后若无其事的伸手掠了掠鬓发,道:“你也知道貂蝉乃绝色美人,而你的主公偏偏就喜欢貌美的少妇……这样的事例我不便多说,你应该比我清楚,我的意思是放她自由。”
郭嘉当然听出了她语气中对曹公的不善,微敛了眉,叹口气,道:“你先随我进城,到府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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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决的沂水、泗水才退去不久,城内一片狼藉,路边随处可见破烂的杂物,溺死的牲畜,以及衣衫褴褛神色惶恐的百姓,而行走在路中的一男一女,一个白裙一个青衫,一个容颜倾城一个玉树临风,与周围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男子神态从容优雅,女子脸上却怒意愈盛,清丽出尘的容貌平添几分凌厉桀骜。
她眉心紧蹙,越走越快,一不小心踩到湿滑的软泥,身子一斜差点摔倒,郭嘉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狠狠地瞪他一眼,着急的想抽回手,他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她一时挣不开,眼看路上还有执戟曹兵经过,也不好发作,只好任他拉着。
直到进屋,郭嘉才放开她的手,她立刻拂袖走开几步,故意与他拉开些距离,冷然开口,语气里满是讥讽:“郭祭酒,你真是好计谋,水淹下邳,围城断粮,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面对她的诘问,他从容的背起双手,不怒反笑,边笑还边摇头,他戏谑的样子让她更生气,声音提高了几分:“你笑什么!”
郭嘉抿唇忍住笑,明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调侃道:“对了,这才像你,方才一副冷淡神情,我还真以为你转了性子。”
“你——”她正欲发作,蓦然想起自己现在有求于人,不能动怒,默念了好几遍求人要温柔,要礼貌,才克制住怒气,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郭祭酒,请你明确告诉小女子,阁下到底帮——还是不帮。”
他眼中笑意更深,悠闲地走到桌案边,随手拿起桌上的青釉茶壶倒了一盏,茶水落入杯盏中叮咚作响,他存心逗她,半开玩笑慢悠悠道:“你再叫一声郭祭酒,我可就不帮了。”边说着又拿过案角的酒坛满满地斟了一杯。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保持住微笑,还是很识相,平声道:“郭嘉。”
他右手将那盏茶递到她手里,左手执着青铜酒樽,装作严肃认真的摸样继续道:“直呼人名讳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憋出:“郭、奉、孝。”
“这就对了。”他笑得坦然,低头一饮而尽,醴酒醇厚,入口甜中微辣,他放下酒樽,惬意的舒了口气,这才缓缓问道:“你和貂蝉非亲非故,为何非得……”
她缓缓将茶盏递至唇边,抿了一口,低眉垂眸,声音渐渐低沉道:“不是非亲非故。她曾有恩于我,是我的恩人。”而且还是如今还在世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