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以不永伤-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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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感觉到安溱心里有别人,他总坐在书桌前,默了一遍又一遍的长相思。
她把他拉下床按在桌子上,在他写的那卷长相思上要他。
“你会后悔的。”
安溱说。
慕容羽把他囚在府里的一个小房间里,形同娈宠,安溱被她关了半年,期间不准人和他说话,不准他出门望风,连书也不准读,偶尔入夜她站在安溱门前,隔着一扇窗,她冷冷望着屋里的人,总是恨恨的想了许多能够折磨他的法子,然而看到他的背影时满脑子想的又是这个人看着是这般的柔弱,轻轻一阵风就能吹散了的,怎就这么倔,半点不肯顺服。
她没有爱过什么人,男子里头他还是第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呵护他爱护他,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该把人关起来。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安溱不声不响的在入秋后生了一个男孩,慕容羽知道后很喜欢,又碍着面子不去看他,日子久了那孩子知文识礼遇人都很有礼貌,很讨大家喜欢。
只是安溱身子太弱,生产后禁不起风吹日晒,不到两年就病了。
她有意想把人接回来,又因这样那样的事耽搁。
她只当安溱没什么大碍,迟一两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也不常去看他,事实上,她极少去看他,看了以后也是不欢而散,次次这样便不爱去看他了。
她在等着安溱低头,这男子偏生不肯低头,傲的像只孔雀,又惹了她一肚子气。
当年楚嫣最喜欢写长相思,她牵挂的那个人去了远方,数不清的相思堆满了楚嫣的信笺,她深深思念着的那个人最终也没能回到她的身边。有时宇公子都会觉得,他其实没有再娶过别人,这辈子他只跟楚嫣一个人白头到老。
他其实都记不清楚嫣到底是哪年死的了,死前说的话也都忘了,他觉得现而今的自己挺像楚嫣的,在一方斗室,写了一遍又一遍的长相思。
他怀揣了这样的心思度过了余生。
这一世,他并没有忘记楚嫣。
安溱死后的第二年和他青梅竹马的穷书生科举落榜,不想却是经商有道,才几年功夫便成一方巨贾,此次回乡便是特意回来迎娶互定了终生的安溱。
安溱膝下只有男孩,生的玲珑剔透今年三岁有余,他死的早,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了一位洗衣的大嫂,慕容羽是王室子弟,这样的家世婚事大多不能由自己的喜好,皇上亲赐了几门婚事,俱是世家的公子,安溱既不是最先进门的也不是最得宠爱的,所以,即使他死了也没人提醒慕容小姐一声。
小男孩打小起便懂事,从不提自己那死了的爹。
慕容羽是待书生回来后危机感爆棚才想着或许安溱低不低头也不是那么重要,他或是肯说一句软话,只一句,她一定接他回来。
慕容羽还只当安溱活着,也许正等着她的可怜才能从冷宫一样的小庭院里出来,于是慕容羽站到安溱的房门前,咳了咳,正准备很官方的让他出来,可转念一想,安溱性子太倔,若是恼了他许又不肯出来呢?
她咳了半晌,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好言好语的哄着他。
反正日子还长,不愁没有报复回来的时候。
她不知为什么,一站在这门口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快活的不明所以,那么明显的开心藏都藏不住,旁人都看在了眼里,却没人敢提醒她。
安溱的儿子就站在她身后,唇边含着笑,神色里说不出的讥讽。旁人或许看不出,也不晓得,这么点大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怨念横生。
慕容羽足足踌躇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她或许还是坚持着她不是很爱安溱,或者爱得不是很深很深的那种,她一直是个高傲的人,爱上别人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样尴尬,她索性恼羞成怒,发现了苗头便一把拍死,如同当日对待安溱,她以为把人关起来数年不见便能证明自己的绝情绝爱,但她到底没有明白,原来还在自己手中的,算不得真正丢弃。
她几近施舍的对里面说:“安溱,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她唤他名字时底气还很足,越到过来却似要哭了,越发的微弱扭曲,恍惚中,原来眼泪都落到了地上。
她想了想,很轻柔的扣了下门,朝里面问:“安溱,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她的小儿子上前很无辜很可怜的眨巴着大眼睛,却是一把脆生生的嗓子道出:“娘亲,你这是做什么,爹爹早就死了。”
这孩子很无辜的继续说话,把当年安溱临终遗言说了出来,就连神态也学了十成十:“爹爹说,咳咳……我不后悔,你悔了没?”
那模样当真像极安溱,让慕容羽心里大恸,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塞到嗓子里,耳朵里嗡嗡做响,却又似不大明白,直愣愣的看着小儿子,话也说不出了,只一只手死死卡在门前,直指屋里,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
小儿子双手合十的叹道:“阿弥陀佛!爹爹最后不肯遣人去叫你,因他怕你不来,更怕污了他的眼睛。”
其实是这小家伙造谣,安溱临死前是想见慕容一面来着,突然间改了主意,他晓得慕容从始至终都没有错,真正辜负了的这段情是自己,他又有何面目见她。
但如今慕容小姐是听不到了,唯一的转述也只能由他的儿子口中得知。她靠在门前,手压在心口,那处疼得紧,似有一把钢刀在活生生的搅来戳去,血要噎在嗓子里把人窒死,这种感觉并没有忍太久,一口温热的血便涌上了喉头,慢慢顺着唇角溢出,伸手一拭,垂眸只见满袖的血污。
她本是安静靠着门扉立着,突然间疯了一样冲进安溱的小屋子里,空荡荡的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安溱甚至没留一件遗物给她。
那凄惶的感觉太过明显,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她那小儿子却一滴泪也不肯流。从始至终看戏一般把慕容羽的悔态看完。
他爹爹生前没能看到,今日他便替他爹看完。看她究竟悔不悔,有多悔。
世间姻缘事,煞尽多少痴儿女,慕容羽也病了,心病。
慕容羽日渐瘦弱了,脸颊上颧骨分明,再不是那风神俊朗的模样,行尸走肉似的活在这世上。
安溱那小儿子就说:“不想活了就去死吧,这样干熬着给谁看?”
他当着慕容羽的面很惬意的谈心似的道出,现在他又大了几岁,嘴巴生的越发刻薄,不过这些刻薄都只对了一个人,就是他的亲娘,生不如死的慕容羽。
慕容羽偏偏不去死,非得活受罪,入春时又去考了科举,高中了状元。
她活着,似乎是在极力证明一件事,当日那穷书生做不到的她做到了,她慕容到底是哪点不如一介书生。
每年重阳,慕容羽给安溱拔坟头草,每年都是一字一字的重复:“我后悔了……安儿……我错了……”
她口中来来回回就这几句,日伏月升,年复一年,她的身影越发的削薄,连坟上草都渐渐拔不动了,安溱的墓碑上字迹干净的却像昨天。她抚着碑上字,明明什么都没有说,琉璃冰珀似的眼眸里流露出的哀伤却让人一把揪心。
她的身体慢慢就不行了,最后一年来拔草并非重阳,而是一个下雪的冬日,冰雪覆了来时路,她的身影在寒风阵阵里哆嗦个不停,冻得发红的手俯在坟上拔草,拔着拔着,人晕在坟头,就再也没起来了。
船很大,袅袅白烟萦绕的船帆上挂着大大的“冥”字,这条船是载鬼魂度过黄泉的客渡,牛头马面押鬼上船,驶往幽冥。
向前看正能看到灯火璀璨的丰都,幽黑画布一样的背景下,一处孤岛似的存在。
幽冥已到,众鬼下船,去过阎罗殿领了胎状大多数便去奈何桥畔等着投胎了。
阎罗殿里冥王同判官下棋,听他把这些事儿说完,半晌听得判官叹了口气:“慕容羽的前世是韩予,可你知否韩予的上一世又是谁?”
冥王眉头一皱,忽然露出一副很微妙的神色,“莫不是……”
判官只是笑,白玉似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扣在棋盘上,眉眼好似上挑的凤尾,话道:“所以才说是孽缘。”
五百年前,奈何桥边,宇代音第一次见人跳奈河。
亡魂轻易不敢投奈河,因为这水混沌,水里有太多的厉鬼冤魂,魂魄一投下去便会顷刻给撕成碎片。
投河的那个,是他的三夫人,因吃醋寻了短见,不想她原是天上的上仙天玑,这一跳不光没死还回了天庭。
仙人要渡劫要修道,凡间就是个好去处,天玑参加佛法大会,受佛祖点化,特特下凡历劫,只可惜天玑下凡修道的第一世还没体会何为大悲大苦就掉水里淹死了,所以只能再修一世。
这一世,她又一生顺遂,依旧没有体会到何为喜嗔哀乐世间无常,只能再再修一世。
再再修的这世她求而不得,悲苦一生,总算达了指标。
与她同修那个是老熟人了。
天玑走进客栈,扫了眼四周,宇代音正在柜上算账,她倚在门前,仙气缭绕,紫华光芒层层加叠,端的是个九重天上仙的架势。
宇代音和她隔了十米远,皱着眉头道:“仙气太重。”
天玑收了气息走近了些,客栈里的孤魂野鬼们自觉的跑得跑逃得逃,就剩了他们两个。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天玑拢着袖,看向宇代音,“当初我投奈河之后,你有没有后悔过?”
宇代音笑了笑,对上天玑的眼眸,“有,我很后悔。”
判官隔三岔五来串门,吃饱喝足了就说:“自打幽冥鬼王和凡间那小书生跑了后,这冥界百年来没成过什么好事儿了。”
老东西吃他的点心,喝他的茶水,说的尽是鬼话,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宇代音,阴阳怪气的哼哼,“你和天玑,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不如你俩配成对得了。”
宇代音倒不生气,指着那边站在奈何桥上排队的鬼魂说道:“今个成了,做一对露水夫妻,明儿一起过奈河?百八十年后地府相逢,她是上仙我是冤魂,说出去谁信。”
判官神神秘秘的附耳道:“你若想长久,我可以央冥王给你们一对夫妻胎,和和睦睦甜甜美美的那种,绝不诓你。”
宇代音很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何时起判官这样好心了。想想又摇了摇头,叹道:“我没那样的福气。”
判官从容不迫的沏了壶茶,啧啧了两声,又揣了两块糕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不要总想着以前的事,无论是人还是鬼总得向前看,你想想,生死轮回为何?人若不死,尽纠结了以前的事物,万年之后,脑子里装得就全是平生懊悔。人之所以不是神,便是种种情痴不破,爱恨不明,得失不愿,以致自怨自艾愤愤不平。所谓轮回,乃是一次堪破的机会,神仙尚且需要轮回修渡,何况是肉体凡胎七情六欲缠身的凡人,说了这许多回,你怎就不明白。”
判官临走又抓了一把瓜子塞在袖子里,哼哼着:“总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死后也该是个明白鬼,不想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和以前一样执拗,你喜欢的那个鬼,轮回千百度,与你再没有半点儿关系,你家那几房妻子,一个这世做了皇妃,一个入了侯府,最不济的嫁与了升斗小民,但不论哪个,都比那世活着时跟着你舒服,如今看来,当初最放不下的那几个已然放下了,以为最该放下的那个,至今不肯放下。”
他说的慢慢悠悠,一直望着宇代音的脸色,想想叹了口气,快步躲出了门。
宇代音还是没生气,半晌拈起判官留在桌上的那对胎状,判官说这胎极好,与天玑那个正好能配成一对儿。
送天玑去投胎那日冥界下了小雨,宇代音撑着伞同天玑走在石子路上,灰蒙蒙的天透着幽幽光亮,桥边白骨皑皑,从桥的这边望过去血海似的荼靡开了一地。
倒是天玑先开了口,她望着一小块乌云,问道:“这几百年来,你等到楚嫣了吗?”
“两百年前我见过她一次。”
“你既然等到了为什么……”
“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代音难得和人平心静气的谈论起楚嫣,他望着奈河,突然间觉得一切都变得平静,在岁月的流逝中沉淀了下来。
并非放不下,而是等待已经变成一种本能,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可以再做什么。
送天玑投胎回来的路上,代音回想着她问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没有楚嫣,会怎么样?”
也许他会喜欢上那几房夫人中的任何一个,然后在冥界混个好胎一投,过河喝汤把这辈子的情情爱爱全都抛到脑后。
奈河的上游通往未来界,下游通往过去界,只有人脚下现而今站着的那一处才是如今界。
宇代音顺流而下,在移境换景的往事中,他在河水里看到了那个午后,砚台边落着整齐崭白的宣纸,楚嫣立在书案边,蓦然回首,朝他璨然一笑。
往日不可追,物事人亦非。他愿用所有魂魄看她漫漫轮回中的嫣然一笑,至死无悔。
天玑投河的五百年后,天降小雨,白骨累累的奈河桥边,宇代音投了奈河。
。。 … m。。………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