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明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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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末时分,一名瓜子脸的宫女提着食盒进来,向张婳行了一礼,恭敬地将饭菜摆在桌上,一碗粳米饭,四个精致的菜肴。
“谢谢姐姐。”张婳含笑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愣了一下,诚惶诚恐地答道:“小主折杀奴婢了。奴婢叫金莲,小主直呼奴婢贱名便是。”
张婳知道宫中规距多,遂从善如流地道:“我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距,往后还请你多多提点。”
“小主言重了。”金莲不卑不亢地答道,“奴婢自当尽心竭力地侍奉小主。”
张婳微微一笑,赏了她一锭银子,金莲感激地收下,服侍她用完膳,收起食盒,行礼退下。
未几,沈兰曦携着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进来,含笑唤道:“婳妹妹。”
张婳笑着迎上前,问道:“两位姐姐可曾用过膳?”
沈兰曦微笑颔首,指着身旁的女子向她介绍,“这位是中军都督同知杜承勋千金杜芊羽,杜沈两家是世交,我和杜妹妹自幼便认识。”
杜芊羽穿杨妃色百蝶穿花洒金褙子,石榴挑线裙,梳家常堕马髻,斜簪着金累丝如意钗,身材纤瘦,楚腰不及盈盈一握,面似芙蓉,蛾眉淡扫,嘴角含笑,虽出身高贵,神色间却无半分傲慢与轻视。
张婳一见之下立即生了几分好感,含笑与她见过礼,甜甜地叫道:“杜姐姐。”
杜芊羽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赞道:“妹妹身上的马面裙很别致,不像是市面上惯见的款式呢,不知是哪家成衣店里买的?”
衣裙首饰妆扮是女人之间经久不衰的话题。
“这条裙子是我闲着无聊时做的。”张婳斟了两杯茶放在她们面前,微笑地说道。
她身上的衣裙虽不出挑,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裙子上的褶子较普通马面裙细密,裙褶里绣着清雅高贵的兰花,十分别致秀雅。
杜芊羽惊讶道:“原来是妹妹自个儿做的。妹妹的绣活可真绝,这裙子上的花就像真的似的。”
张婳微微一笑,尚未开口,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眉心微蹙,抬眸望去,却见杨彩蝶怒气冲冲地站在庭院中,气急败坏地叫道:“岂有此理!”
☆、025 选秀(6)
“这般大叫大嚷成何体统。若传扬出去,宫人们只怕会笑我们这些秀女不知礼数,不懂规距。”沈兰曦秀眉紧皱,摇头叹道。
“姐姐何必替她担心。要丢人也是丢她一个人的脸。”杜芊羽淡淡一笑,站起身道,“看她那轻狂的样儿,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我们去看看吧。”
张婳看到杨彩蝶就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本不欲理睬,拗不过杜芊羽软语相邀,便随她们来到庭院。
“你们这么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歇息?”杨彩蝶指着几名秀女,怒不可遏地叫道。
一名穿樱桃色妆花褙子,容貌娇俏的女子“嗤”的一声轻笑,讥嘲道:“我们在院里踢毽子,你歇你的,碍着你什么事了?”
张婳曾与那女子分在同一组接受内监挑选,所以认得她是永城县主簿卫临知之女卫媛。
“不准踢。”杨彩蝶气结,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毽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骂道,“没有家教的野丫头,你娘没有教过你规距么?”
张婳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这个杨彩蝶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进了宫也不知道收敛脾气。
卫媛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儿,轻蔑地笑了笑,反讥道:“我娘可没教过我泼妇骂街,你这般会吵架惹事,想必是家学渊源了。”
众秀女闻言捂着嘴偷笑,望向杨彩蝶的目光又是鄙夷又是嘲讽。几名宫女涨红着脸,想笑又不敢笑,憋着委实痛苦。
杨彩蝶被她当众羞辱,顿时暴跳如雷,冲过去就想扇她耳光,卫媛一把抓住她的手,讥嘲道:“骂不过就想动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父亲是左军都督同知,你不过是小小主簿的女儿,也敢在我面前这么器张。”杨彩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卫媛抚了抚鬓发,牙尖嘴利地还击道:“杨彩蝶,你好大的胆子!天下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出身寒门,你竟敢指槡骂槐,讥讽太后娘娘不懂礼数。”
这个卫媛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四两拔千斤,轻轻松松地将矛头指向太后娘娘。
杨彩蝶一下子懵了,脸色煞白,尖声道:“你含血喷人,我……我可没有说太……太后娘娘。”
“你还想赖么?这多人,这么多双耳朵听着呢,想赖也赖不掉。”卫媛轻蔑地笑道。
众人见她们扯到太后娘娘身上,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受了池鱼之殃。
卫媛看着她满脸惶恐的样子十分地解气,仍不忘挖苦道:“明儿太后若治你大不敬之罪,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多烧些纸钱给你,免得你黄泉路上凄凄凉凉,没钱打点鬼差。”
杨彩蝶身子簌簌颤抖,又气又怕,眼泪纷纷坠落,颤声道:“你……你污蔑……我。”
“哭哭啼嘀的,想博取同情啊?省省吧。赶明儿到了断头台,有你哭的地儿。”卫媛满脸厌恶,刻薄地说道。
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见延祺宫掌事姑姑绿翘率着几名宫女匆匆赶来,想必是宫女们怕两人再争吵下去惹出什么祸事来,悄悄去找绿翘过来。
☆、026 选秀(7)
四周寂静得有些诡异。杨彩蝶小声地抽噎着,卫媛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目光满是不屑与鄙夷。另外几名秀女都是看戏不怕台高,幸灾乐祸地望着两人。沈兰曦暗暗摇头,身形微微一动,却又顿住。
张婳神色漠然,对一个想毁了自己清誉,并且千方百计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恶毒女人,她可不会生出半分同情。
“妹妹,快别哭了。”杜芊羽忽趋步上前,执起杨彩蝶的手,笑着打圆场道,“入了宫,大家便是自家姐妹。偶尔拌几句嘴,没什么大不了。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又压低声音道,“宫女们都在看笑话呢,妹妹快别哭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又温柔又亲切,杨彩蝶渐渐地止住了啜泣,眼中仍充满浓浓的恨意。
杜芊羽转身又拉着卫媛的手,亲热地道:“妹妹踢了这么久的毽子也累了吧?我娘做了一罐枫露茶让我带进宫,妹妹赏个脸,到我屋里喝杯茶,歇息一下,如何?”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卫媛见她温言软语,神色亲切,眉眼间的戾色不知不觉地退去,换上甜美的笑容:“好啊,我去尝尝姐姐的枫露茶。”
“发生了何事?”绿翘率着宫女们赶到,目光疑惑地扫了一圈众秀女,沉声问道。
“妹妹们在踢毽子比赛呢,说好了输的人跳舞给大家逗个乐子。”杜芊羽含笑上前,解释道,“喏,彩蝶妹妹输了,又说不会跳舞,一直哭着求饶呢!”
绿翘望了望杨彩蝶,又瞥了一眼卫媛,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威严:“各位小主,时辰不早了,请早点回房歇息。明日辰时务必准时到清心殿,尚功局司制大人会来检视小主们的女红。”
众人齐声答应,便各自散去。
绿翘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杜芊羽,率着宫女们迤逦离去。
沈兰曦望向杜芊羽,颇有些无奈地道:“你呀,胆子越发大了,竟敢在绿翘面前睁眼说瞎话,幸好她不打算追究。”
“姐姐多虑了。”张婳拢了拢鬓发,含笑道,“此事若闹大了,绿翘身为延祺宫的掌事姑姑,第一个难逃惩罚。即使杜姐姐不替她们遮掩,绿翘也会息事宁人的。”
沈兰曦颔首,又道:“羽妹妹,下回可别这么无法无天了。”
杜芊羽嫣然一笑,拉着她衣袖撒娇道:“好姐姐,下回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沈兰曦“扑哧”一声轻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三人互道了晚安后,各自回屋歇息。
次日,张婳洗漱后,用过早膳,甫跨进清心殿,便看见杨彩蝶,卫媛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其他秀女或漠然或兴奋地望着她们。
该不会吵架吵上瘾了,两人每天都要来一出泼妇骂街吧?张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装作没有看见,径直走向沈兰曦身边。
卫媛瞥见她的身影,眼珠子一转,笑着叫道:“妹妹,我听说杨彩蝶是你嫡母的侄女,她经常住在你们府上,是么?”
张婳微笑颔首,不知她问这话是何用意。
“妹妹当真是好涵养。”卫媛满脸佩服,啧啧称奇,“妹妹居然可以忍受和一个嚣张跋扈,尖酸刻薄的女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状似关切地问道,“妹妹在家中是否每日都受她欺凌?”一副好奇而兴奋的模样。
张婳无语问天,你们斗嘴归斗嘴,为何非要把火往她身上引呢?
☆、027 选秀(8)
“谁器张跋扈?谁尖酸刻薄?卫媛,你不要欺人太甚。”杨彩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般跳起来,又转身狠狠地盯着张婳,厉声道“你想与她联手对付我么?”
张婳暗自腹诽,真是条疯狗,逮着人便乱咬。
“妹妹,不要动怒,不要理睬。”沈兰曦悄声提醒,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似怕她沉不住气。
张婳微笑颔首。宫中没有什么秘密,秀女们的一言一行,宫女们自会如实禀报帝后。女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缺一不可。若她一时气愤,只顾逞口舌之快,传到帝后耳中,不论对错,必会给人留下牙尖嘴利,心胸狭窄的印象,说不定便直接落选,被逐出皇宫。
“大家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对付不对付,这不是太令人心寒了么?姐姐日后莫再说这些玩笑话了。”张婳盈盈浅笑,又向卫媛温言道,“彩蝶姐姐一向心直口快,姐姐就别同她计较了。”
杨彩蝶满腔怒火,却又没地儿撒,只好悻悻地闭嘴。
卫媛大失所望,暗骂道,这个张婳真是中看不中用,简直胆小如鼠,入宫以来杨彩蝶不仅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还经常恶言恶语,她竟然还帮着敌人说话,看来指望不上她了。瞥见杨彩蝶一副憋气的模样,又觉得十分解气,正想继续刺她几句,却听门外传来宫女清脆的声音:“司制大人到。”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敛声屏气,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规规距距地站着,唯恐给女官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当先进殿的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紫色团领窄袖袍,两肩及前后金绣折枝小葵花,珠络缝金带红裙,戴乌纱帽,簪素银葵花满冠,三对素银花簪,容貌姣好,眉目间透着几分威严,绿翘恭敬地陪在一旁边。
“参见司制大人。”众秀女纷纷行礼,声音整齐清脆。
萧司制命众人起身,肃容问道:“大老远地便听见清心殿里吵吵嚷嚷,究竟发生了何事?”
张婳心“咯噔”一下,正想跪下请罪,杨彩蝶却比她更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嗫嚅道:“大人,都是我的错。我因想着要参见大人,心中紧张,不小心踩了卫妹妹一脚。”
卫媛冷冷地哼了一声,神色颇不以为然,嘴唇微微翕动,最终一言不发,只目光鄙夷地望向杨彩蝶。
张婳不由对杨彩蝶刮目相看,平时看似鲁莽冲动,器张跋扈,关键时刻,倒懂得装乖卖巧,博人怜爱。
“快起来吧。”萧司制温和地说道,目光在众秀女脸上扫了一圈,“各位秀女既然入了宫,就要遵守宫中规距,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否则,这三个月内随时会被逐出宫。”
“谨遵大人教诲。”众秀女齐声应道。
萧司制命人给每位绣女一幅白绢及针线之物,要求两个时辰之内完成一幅绣品,未能按时完成或绣技拙劣者直接落选,遣送回家。
两个时辰后,萧司制亲自察看众秀女女红,短短一刻钟内便淘汰了三名秀女。
张婳看到萧司制拿起自己的绣品,一颗心不由高高悬起。这幅绣品她只用了三成水平,但绣法却是云姨独创的“云绣”。
马婆婆临终前告诉她,当年云姨为了筹银子替她治病,甘愿入宫为奴,刚开始几年云姨都按时寄银子回来,可不知为什么最近两年却不再寄银子,也没有任何音信。马婆婆担心云姨可能出事了。
如果当年云姨真的入了宫,凭她的绣技,在尚功局必有一席之地,也许这位萧司制认得云姨的绣功。
果然,萧司制“咦”的一声,指着绣品问道:“这绣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028 选秀(9)
如果当年云姨真的入了宫,凭她的绣技,在尚功局必有一席之地,也许这位萧司制认得云姨的绣功。
果然,萧司制“咦”的一声,指着绣品问道:“这绣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张婳心头一跳,脸上不动声色,垂首道:“是母亲教我的。可惜母亲去得早,我只学会了一些皮毛。”
萧司制点点头,神色似有些怔忡,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大人,听闻宫中绣娘绣技精湛,集各家之所长,可有人会这种绣法?”张婳有些紧张地问道,眉目间似无限地伤感,“若有可能,我想拜她为师,学会这种绣法,以慰思母之心。”
“我记得阿璇便会这种绣法。”萧司制声音极低,似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阿璇?难道云姨改名叫阿璇?
张婳心怦怦直跳,极力地压制着满腔的惊涛骇浪,声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那个阿璇还在司制司么?”
“宫中有这么多绣娘,我怎么记得?”萧司制似回过神,淡淡地抛下一句话,转身步上台阶,清了清嗓子道,“十日后便是太后的寿辰,各位秀女请准备一件绣品献给太后作寿礼,若寿礼得了太后的青睐,太后会恩准她参加寿宴。”
众秀女闻言又惊又喜,个个神情激动兴奋,双眸绽放着奇异的光芒。太后寿宴,太子必会到场,能提前见到太子,并有机会与太子同席,这怎能不激动人心呢?
张婳却恍若未闻,心中时喜时忧,喜的是不管那个阿璇是不是云姨,这下总算有了点眉目,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忧的是为何云姨突然没了音信,难道真的已经……她不敢再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