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明宫-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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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会儿,挥手道:“退下吧。”
小环规规距距地行礼退了出去。
朱祐樘望着摇曳的烛火,眉头紧拧,似在沉思什么,独自坐了很久,方起身回到寝殿。
乌黑光滑的青丝似瀑布般逶迤在枕间,柔和的烛火映着她莹白如玉的脸庞,双目紧闭,如鸦翅般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道弧形的阴影,身子似小虾般微微弓起,紧贴着床榻里侧,显得无比地娇弱,惹人怜爱。
朱祐樘在她身侧躺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怀中,吻了吻她额头,轻叹道:“傻瓜,你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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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张婳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醉酒的痛苦,醒来后只觉得头疼欲裂,幸好朱祐樘一早便着人向太后说她身子抱恙,太后遂免去她请安。
小环端着一碗醒酒茶喂她,絮絮叨叨地念道:“小姐,您下回可不能喝这么多酒了。”
张婳如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看了看身上的衣物,随口问道:“昨晚是你帮我换的衣服么?”她隐隐约约记得喝醉了,还吐了人一身。
“是殿下帮您换的。”小环神色古怪地望着她,“昨晚殿下伺候您洗漱更衣,一直忙到半夜才睡下。”
张婳一口茶喷了出来,难道昨晚她吐了朱祐樘一身?呃,喝酒果然误事。
小环替她重新换过一身衣物,喂她喝完醒酒茶,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姐,昨晚殿下问奴婢您为何伤心?还问您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婳心头一跳,问道:“那你如何说?”
小环拍拍小胸脯,邀功道:“奴婢当然什么都没有说。”想了想,问道,“小姐,您为何不告诉殿下药有问题?”
张婳苦笑道:“是他命人在药里动了手脚,你让我如何与他说?”
小环嘴巴张得足可以塞下鸡蛋,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殿下那么宠爱您,绝不可能不让您怀上他的孩子。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画脸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张婳挑了一支金累丝嵌东珠菊花钗簪在发髻上,淡淡地道,“永远都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
小环眼圈微红,哽咽道:“小姐,没有子嗣,即便再得宠,下场也会很凄凉。先皇的嫡皇后备受宠爱,可惜没有子嗣,先皇驾崩,她便失了依靠,处处要看太后的脸色,晚年过得很是凄凉,若不是大臣们死谏,她差点就不能和先皇葬在一起。”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愤愤道,“殿下为何这般狠心?”
张婳脸色平静,唇角弯起一抹苦涩的微笑:“他的心思不难猜,皇太孙只能是他和他心爱女子所出。”
“心爱女子?”小环喃喃地道,“苏选侍么?”
张婳想起那夜在南海子遇见的黑衣人怜儿,叹了一口气,说道:“汤药的问题你不要泄露出去。”声音顿了一下,又道,“现在整个宫里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一人。”
小环指天发誓道:“小环绝不会背叛小姐。”
张婳颇感到欣慰,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嘶哑:“再倒一杯茶给我。”
小环忙添了一杯茶递给她,犹豫着说道:“小姐,既然药有问题,您偷偷倒掉,这样就可以怀上孩子了。”
张婳苦笑道:“孩子若还未出生便惹他父亲厌恶,那还不如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用过早膳,张婳坐在东暖阁抄写《女论语》,过了一会儿,杜芊羽拿着一叠宣纸进来,微笑道:“太子妃,嫔妾闲来无事,抄了两百遍《女论语》,您看可不可以用?”
字体娟秀飘逸,竟将她的字模仿得九成相似。
“当然可以用。”张婳不愿拂她好意,接过宣纸放在桌上,见她手指微微红肿,想必是这几日日夜抄写所致,心下感动:“多谢淑女。”
杜芊羽微笑问道:“还剩下多少遍?”
张婳掐指算了算:“加上你的两百遍,差不多还有四百遍。”
杜芊羽在她对面坐下,铺开宣纸,提笔帮忙抄写。
张婳有些过意不去,含笑道:“你坐着休息一会儿,剩下的我自己抄便可。”
“嫔妾闲着也是闲着。”杜芊羽一面抄写,一面说道,“嫔妾最擅长模仿他人字迹,绝不会让太后察觉有人替您代抄。”
张婳见她坚持,便随她去。两人抄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四合,方放下笔歇息,数了数,差不多抄了百来遍。
张婳特地命厨房做了杜芊羽最爱的四喜丸子,留她一道用晚膳。两人刚动了几下筷子,朱祐樘忽掀帘进来,张婳愣了一下,忙和杜芊羽起身行礼请安。
朱祐樘扶她起来,在桌边坐下,微笑问道:“头还疼么?”
张婳想到昨夜醉酒,脸色一红,碍着杜芊羽在场又不好多说,遂摇头道:“不疼了。”
杜芊羽有些局促不安:“殿下和太子妃慢用。嫔妾先告退。”
张婳按住她,微笑道:“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作甚?”又微笑地望向朱祐樘,“杜淑女今儿帮臣妾抄了一天的《女论语》。”
朱祐樘这才看了杜芊羽一眼,温言道:“抄了这么久一定很累。快坐下用膳。”
杜芊羽低低地答了声“是”,重新坐下,低着头十分秀气地吃着。
朱祐樘细心地剔去鱼刺,夹了一块鱼肉到张婳碗里,柔声道:“多吃点。”又盛了一碗鱼汤放在她面前。
张婳含糊地应了一声,埋头扒了几口饭,心下暗想:那个怜儿是你心尖上的人吧?你故意这么宠爱我,是想移祸江东,保护那个怜儿吧。
杜芊羽看得暗暗吃惊,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朱祐樘如此温柔细致地为一个女人布菜添饭,他眉目温润,唇角蕴着一抹和煦的微笑,眼神宠溺,仿佛就像一个普通的男子宠着自己的妻子。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地多余,不由如坐针毡,只想赶快用完膳,立即离开。
朱祐樘不时夹这夹那放进张婳碗里,张婳望着堆得如小山高的菜肴,欲哭无泪:“殿下,臣妾已经胖了一圈,再这么吃下去,就没法出去见人了。”
朱祐樘倾过身搂了一下她的腰,皱眉道:“还是太瘦了。乖,快吃。”
张婳抗议无效,只能哭丧着脸埋头扒饭。
好不容易用完膳,杜芊羽忙起身行礼告退。张婳却甜甜一笑,望着朱祐樘道:“殿下,外面很黑,您送杜淑女回去吧。”
杜芊羽闻言心怦怦怦直跳,低垂着头,盯着衣裙下微微露出的一截绣鞋。
☆、139 质问
好不容易用完膳,杜芊羽忙起身行礼告退。张婳却甜甜一笑,望着朱祐樘道:“殿下,外面很黑,您送杜淑女回去吧。”
杜芊羽闻言心怦怦怦直跳,低垂着头,盯着衣裙下微微露出的一截绣鞋。
朱祐樘端着粉彩描金花卉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淡淡地瞥了一眼杜芊羽,微笑问道:“杜淑女怕黑?”
杜芊羽正欲含羞带怯地点点头,抬眸的刹那心忽地一颤,眼前的那张谪仙般俊美的脸庞笑若春风,目光却清冷无比,心底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忙惶恐地摇头,嘴唇有些颤抖:“外面月色很好,嫔妾想独自赏月,不打扰殿下和太子妃歇息。”说罢匆匆行了一礼,急急忙忙地退出去。
张婳看向窗外皎洁的月色,莫名其妙地道:“她跑这么快作甚?两个人赏月不是更有情趣么?”
朱祐樘俊脸一黑,随手将茶盏搁在桌上,起身径直走向净房沐浴。
张婳一头雾水,呃,她哪里得罪他了?干嘛臭着一张脸。从书架里翻出一本传奇,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翻看,一面抓了一把瓜子“嘎吱嘎吱”地嗑着。
过了半晌,朱祐樘换了一件月白云纹寝衣出来,黑发随意地披散着,沉着脸,取了一卷书靠在床上看。
张婳看完两本传奇,眼见时辰不早,伸了个懒腰,趿着鞋去净房,盥洗后正想绕过朱祐樘爬上床,手臂忽地一紧,转首望着他,笑眯眯地问道:“殿下,有事?”心下有些忐忑:一整晚脸色那么难看,不会想惩治她吧?
朱祐樘盯着她,沉默了一瞬,叹道:“替我倒杯茶。”
张婳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十分温柔体贴地说道:“水温刚刚好,您趁热喝。”
朱祐樘握着斗彩描金缠枝莲茶杯一饮而尽,见她紧贴着床里侧睡下,苦笑了一声,随手将茶杯搁在床榻旁边的矮几上,手肘撑着膝盖,右手轻抚着额角默默地出神了半晌,倾过身吹灭烛火躺下,大手一伸,将她捞到自己怀中,感觉到她身子紧绷,不由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里,张婳双眼清澈明亮,故作不解地道:“有殿下在,臣妾没什么可害怕的。”
朱祐樘定定望着她,忽翻身覆上她,黑色的长发垂下来与她的缠在一起,柔声道:“婳婳,我们是夫妻。”
张婳心下大怒,你也知道是夫妻???那你还在我药里动手脚?脸上却是笑盈盈:“夫为妻纲,臣妾会好好做殿下的贤内助。”
朱祐樘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忽狠狠地吻住她,不同以往的温柔缠绵,这次的吻霸道凶狠,带着几分怒意,又夹着浓浓的惩罚味道,疯狂地掠夺,粗鲁地撕开她身上的寝衣,挺身进入,一次次地将她抛上云端。
张婳双手紧紧地抓着柔软的锦被,身子与心却渐渐分离,望着身上的男子,却忍不住想,此时此刻他可是将她当作了那个怜儿?
直到天色微亮,他方喘息着停下,紧紧地搂着她沉睡过去。张婳身子似被车辗过,散了架般地瘫软在他怀里,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却毫无睡意,怔怔地望着帐顶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朱祐樘醒过来,见她亦已醒不由愣了一下,微笑道:“你精神倒好,居然这么早便醒了。”
张婳摸索着穿了一件衣服,含笑道:“臣妾还得去仁寿宫向皇祖母请安。”
朱祐樘伸手搂着她,吻了吻她脸颊,柔声道:“你再睡一会儿,皇祖母那边我派人说一声便可。”
张婳又好笑又好气:“臣妾若这般轻狂,传到父皇耳中,于殿下面子也不好看。”
朱祐樘眼中闪过一抹心疼,手指绕着她柔顺的黑发,温言道:“那你请安回来再睡,我吩咐她们不许吵着你。”
殿外金莲听到响动,领着宫女端着巾帕金盆等盥洗之物进殿,两人洗漱更衣后,绿翘照例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躬身道:“太子妃,该喝药了。”
张婳挑了一对赤金点翠流苏耳坠戴上,望着热气袅袅的药汁,忽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本宫的身子已大好了,没必要再喝这些难喝的药,拿出去倒了。”
绿翘愣了愣,恭谨地道:“太子妃,周太医千叮万嘱您每日必须按时服用此药。”
“本宫的身子本宫自个儿清楚。”张婳盯着她,目光微冷,沉声道,“把药端走。”
绿翘从未见过她这般清冷的神色,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朱祐樘接过药盏,挨着张婳坐下,舀了一匙,轻轻地吹了吹,柔声哄道:“乖,快把药喝了。”
张婳放下手中的梳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脸上维持着恬静的笑容,一字字地说道:“从今日开始臣妾不想再喝药。”
绿翘,金莲等人见状忙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别闹小孩子脾气了。”朱祐樘眉头轻拧,颇有些无奈地道:“你身上还未大好,听话,把药喝了。”
张婳故作困惑地问道:“殿下为何一定要臣妾喝药?”
“你身子在水牢里浸了数个时辰,必须要调理半年,才不会落下病根。你若怕苦,我陪你一起喝。”
“果真是为了臣妾身子好么?”
朱祐樘身子一僵,淡淡道:“是。”
张婳定定地望着他,唇边勾起一抹讥笑:“臣妾敢问殿下在药里搁了什么好东西?”
自从成为太子妃后,她装乖巧,装大方,装温柔体贴,装善解人意,心再痛,再累,再苦,也会微笑着对自己说,没有关系,忍一忍便过去了。
可这一刻,她不想再装下去了!他可以不爱她,也可以不要她,甚至可以废了她,但绝不能骗她,她生平最痛恨别人的欺骗。
他心尖上的人是那个怜儿,他的孩子只能是他和怜儿所出,这些都没有关系。反正她从来都没有痴心妄想过能够得到他的心。
她宁愿清醒地活着,也不要日日活在他的谎言里。
朱祐樘手微微抖了一下,几滴药汁洒出来,溅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沉默了半晌,声音有些嘶哑:“你都知道了?”
张婳强忍着胸中的怒气,平静地说道:“大夫说药里多加了一味药,女子服用了便不会怀有身孕。”顿了一下,问道,“殿下,是么?”
良久的沉默,朱祐樘脸色微微发白,哑声道:“是。”
“为什么?”张婳眼中满是恨意,问道,“殿下可以给臣妾一个理由么?”
朱祐樘身子微颤,眸底闪过一抹痛楚,紧抿着唇,良久不发一言。
张婳“嗤”的一声轻笑,嘲讽道:“到底是什么理由竟让殿下这般难以启齿?”
朱祐樘紧紧地握着茶盏,眼帘微垂,声音苦涩而嘶哑:“婳婳,对不起。”
张婳怒极反笑,讥笑道:“殿下言重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别说您只是让臣妾服用避孕的汤药,即便您杀了臣妾,也无须说对不起三个字。臣妾只求殿下一件事,不要一面口口声声说爱臣妾,一面又想着法子如何算计臣妾,这样只会让臣妾看不起你。”
朱祐樘猛地抬起头,眼中跳跃着两簇火苗,怒道:“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不堪么?”
张婳毫无惧意地望着他,冷冷地道:“殿下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么?”
朱祐樘手中的茶盏忽地碎成数瓣,指缝间渗出嫣红的血液,衣袍上汤水淋漓,蓦地长身而起,淡淡地道:“时辰不早了,我去上朝,晚上再来看你。”
“不必了。”张婳淡淡一笑,哂道,“臣妾学不来殿下那套虚情假意,也不想再陪您演下去了。”
朱祐樘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哑声问道:“你我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觉得我对你是虚情假意?”
张婳讥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