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归来时-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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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慧顾不上斟酌措辞,“我带朋友的小孩去医院,不小心在楼道里歪了脚,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下,我在这边也没什么熟悉人,只好麻烦你。”
“你等一下。”
福慧听到他又回到那种噪杂的环境里去,好像还有人扯着嗓子招呼他, “季总,是你们季唐请鼎丰吃饭,现在竟要中途离席这也太不上道了吧”。声音实在大,话筒的另一侧,福慧皱了皱眉。
“虽然事出有因,但中途离席确实是季某的不是,为向沈先生表歉意,季某自罚三杯。”言罢连干三杯。
隔了一会,福慧听到他因刚饮过酒略显干涩的声音传到耳边,“福慧,你稍等一会儿,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电话被他匆匆挂断,福慧甚至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揽着楠楠的手臂紧了紧,福慧叹了口气,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季从风很准时,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随行的司机接过福慧怀中的楠楠,她才发现跪的太久双腿已经麻了,试着站起来双腿不听使唤地打颤。
“你打算这样一直坐下去?!”说着将她打横抱起。
“——这,这……”福慧惊讶。
“脚不是崴了吗?你确定还能走路。”他反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崴着了,就是有些疼。”幸亏楼道里很黑,掩去了福慧脸上的尴尬。
一段路走下去,有人觉得长有人却觉久的煎熬。
月光很亮,映着地上铺陈的白雪更加晶莹。
季从风看到她额头上的伤,福慧摸了摸,解释,“刚才不小心磕着了吧”
残留的血迹已经凝固,变作红褐色,在这么美好的月光下看来有些恐怖。
季从风脸色突变,“手上怎么这么多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我的,是楠楠的。”福慧被他的怒气惊住,喃喃着解释。
季从风这才注意到她未曾梳理的发丝和胡乱披着的外套。
福慧虽不是什么时尚的女子,但穿衣还算的得体,此时却随意披着件简单的咖啡色大衣,扣子也未来得及全部扣上,微微敞着的衣领可以看到淡黄色的睡衣,季从风别开脸,久经情场的脸上浮上淡淡的绯红。
“江福慧,你这样很好。”
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想到我很好,他默默在心中补充。
“什么?”一直凝神密切注意楠楠状况的福慧回头问了一句。
他那句话说的很轻,福慧好像没有听到,可是他也不愿重复,只微微笑了笑。
他们两个各怀心事,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阴影里静伏着一辆银灰色的宾利轿车,而且那辆车在他们驶上公路不久后也尾随而至。
那辆豪华轿车的车窗开了一条缝,缕缕青烟逸出,在疾驰中随风而逝。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那人的双眸——
那亮如妖夜的眼眸似蕴含着滔天的怒意!
楠楠被推进急诊病房,福慧才感到右脚火辣辣的疼痛。
医生弯下腰,想把裤管捋上去,却被福慧伸手拦住,她忍着针扎般的疼痛,扯了扯嘴角对站在一边的季从风说,“季先生,你要不要回避一下?我怕吓着你!”。
季从风摇了摇头,移步走到福慧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知道她不想人看到那条伤腿,可是今天他那么固执地想要看一看那条她一直讳莫如深的伤口。
她一直理智地跟他保持着距离,不远也不近。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更进一步。
福慧松开手,有些无奈地扯了嘴角,斜靠在病床上。
“烫成这样还穿着皮鞋,到底有没有常识啊……”裤管被撩上去,整个小腿暴漏在凉凉的空气里,脚面露出的那一刻——
医生抱怨的话语顿住!
她强忍住几欲吐口而出的惊呼,看着□出来的小腿和右脚。
像她这样整日在医院里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人也忍不住色变,那根本不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腿啊——
热水烫过的肌肤微微泛红,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着或大或小的水泡,有些已经破了,流出带着血丝的黄色液体,可是这跟那恐怖的伤疤相比根本微不足道:纵横交的伤痕,错织成可怕画面!
“粉碎性骨折吗?”被骇到的医生轻声询问。
“恩。”她头靠着雪白的墙壁,衬着的脸色愈发苍白,唇紧紧抿着,眼睑微合,轻轻答了一声。
“疼的话别忍着,叫出来。”他轻轻叮嘱。
眼皮掀了掀又合上,她似乎极难受,无力维持唇边的笑意,扯出的笑意渐渐凉去,勉力恩了一声回应。
季从风握成拳头的手指紧了紧,不长的指甲陷入肉里,眼前的情景跟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了,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一阵的抽痛。
医生的动作分外轻柔——大水泡里的血泡液被注射用的空针轻轻抽去,已破的泡皮被小心翼翼地剪除,最后,涂满烫伤药的纱布细细地裹上。
“两天后再来换一次药,伤口注意不要碰到水。”
第 33 章
福慧推门进去的时候,楠楠正睁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背课文。
王安石的《梅花》。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为有……”吭哧吭哧的好像忘记了。
“为有暗香来。”福慧顺口接上。
染了血的棉服已经换下,楠楠穿着医院蓝白相间的病服,衬着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更显脆弱。见到福慧,仰面躺着温习功课的他坐起身,“福慧妈妈,楠楠不要住院,楠楠想去上课。功课已经落下好多了!”
福慧没有立刻回答,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望着楠楠好一会儿才道,“楠楠,这不是你第一次晕倒吧,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究竟发生过几次了?你是因为害怕来医院所以没有告诉你妈妈吗?”
正摸着福慧额头上包扎过的伤口的小手停下,脸颊微微侧开,“没有。”
“楠楠,你这样是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有病的话要及时来医院。不然你妈妈会担心的。”
“只是流点鼻血而已,又不疼。妈妈知道的话,又要在医院呆很久,楠楠想跟同学们在一起,老师说如果我再缺课的话就要留级,不想留级。”
“而且,”,他眼里含着眼泪说, “他们说楠楠经常住院是因为的了绝症,很快就会死的。福慧妈妈,楠楠会不会死?楠楠不想死,楠楠想上学,想吃福慧妈妈做的鸡蛋羹,想吃肯德基……”
福慧起身抱住他,“不会,楠楠绝对不会死的。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她说了很多次,最后楠楠睡着了她还喃喃着,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怀中的孩子,可是她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声音虽然愈来愈轻,却透露出坚定。
丁琪到的时候,已经微微天明,薄薄的晨雾中她匆匆而行。丁琪是那种坚强到骨子里的人,即便是哭也只会在无人的深夜,独自流泪。
可是这样的人的看到楠楠安静的睡颜时,忽然掩面而泣,泪水沿着她略显粗糙的手指渗出,让见惯丁琪彪悍形象的福慧不知所措。
丁琪之于福慧,像母亲像姐姐像启蒙者、导师,却独独不该是眼前一副柔弱的需要她保护的摸样!
明明是一直以来都是丁琪彪悍地照看着她啊!
她怔怔的站着,许久才想起要安慰,却在手指触及丁琪滚烫泪水的刹那痛哭出声。
凄清的医院走廊里,两个无助的女人抱头痛哭。
偶尔,住院部起床洗漱的病人经过,微微侧目看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离去。
医院,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随时上演生死离别的场景,他们漠视,不是因为无动于衷,不是因为麻木,不是因为无情,只是因为知道——
知道,某些伤痛无法被安慰。
“如果一直找不到配型合适的骨髓,我还可以骗自己说是无可奈何,安慰自己说这不是你的错,丁琪,是上帝要收走这个孩子。可是现在,配型的骨髓等在那里,我却只能眼看着楠楠一天天衰弱下去而无能为力。”丁琪衰弱地靠在福慧肩头,声音平静的可怕。
停了停,她说,“福慧,我一直觉得世上无难事,只要你愿意去做,以前我也是这样教你的。可是,许久之前我发现,其实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有些事情无论你多么努力,最后却发现根本就不是所谓努力能办到的事情。”
她顺了顺气,又说“我本来在公司已经做到不错的位置,为了楠楠的病辞去了工作,可是我带着他跑遍了全国最好的医院也没有只好他的病。为了重回公司我几乎求遍了所有的人,低声下气的就差没有下跪了,然后现在我拿着每月不到两千的工资,加最多的班,干最累的活,出所有人都不愿意的差,受尽当初那些不如我的人的脸色……,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宁愿被人给一巴掌也不愿被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的,可是我不能,如果我只是为一时意气辞工,楠楠的医药费怎么办呢?这些苦我一直忍着,谁都不敢说,在这样的浮华都市里,谁会在乎你一介小人物的死活!墨阳也很苦,我也不敢告诉他,他每天累死累活地在外拼搏,就是为了我和楠楠能好过一点,上班时受老板的气受客户的气,难道还要让他回家对着我的愁眉苦脸,然后费心思安慰我。”她摇了摇头,“福慧,我不能。如果他再倒下去了,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我当初再坚强一些,不辞工,也许到现在已经攒够手术的钱了,你说生活是不是很讽刺。总是在关键时刻让你幡然醒悟,让你明白当初的愚蠢决定。”
刚止住的泪又流出来,福慧伸臂搂住她,笨拙地安慰着。
她失声,“可是,福慧,我怕,我怕突然有那么一天,在我还来不及还没有能力救他的时候,楠楠就那么离我而去了。我受不了了,福慧,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一定会崩溃的。”
“琪琪,你傻不傻啊,”福慧扯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自己那个样子了,还要逞强帮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房子找工作。”
“哼,我才不傻,”丁琪有气无力地反驳,“你从小到大都是归我罩的,难道要我看你没出息地流落街头。”
福慧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抹去丁琪脸上的眼泪,一字一句郑重道,“既然我从小到大都是你罩的,这次换我罩你吧,手术费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丁琪不以为意地笑笑,可见她并没有当真。
不远处站着的季从风,手里拎着早餐,也不知已经到了多久,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
难道是收网的时候到了?!
他地走过去,嘴角含笑,“福慧,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
手术过后,福慧的伤口恢复的很不好。
“以前的饮食结构不合理。”
“就医前伤口在泥水里浸泡时间过久,导致伤口感染。”
治疗的过程中,她曾一度转去血液病房——
可怕的败血症使伤口的愈合反反复复,折磨的她日渐消瘦。
与她整日恹恹地,精神不济的摸样不同,她同房的一个叫小柯的孩子活泼开朗的简直看不出丝毫生病的样子,整天盼着的是傍晚父母不足两个小时的陪伴,余下的时间里捧着仅有的一册漫画书一遍一遍看的不亦乐乎。
她的父母是到日本打工的东北乡下人,指望着省吃俭用存下的钱能够回乡租店铺做生意的,却万万没料到孩子患了这样的病。
像福慧和他们这样的外国人,没有任何保险,在日本这样的国家看病吃药是件极其昂贵的事情,即便有,其实也是笔昂贵的不是普通人能够支付的费用。
那个时候的福慧,原本丰厚的储蓄已经所剩无几,画作也已卖出大半。
后来无意间听到护士偷偷谈论小柯的病情,福慧疑惑地问,“她不是败血症吗?”
她一直以为住在同一病房的那个孩子患的和她一样的病——
败血症。
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摇头,“是血癌。”
血癌她知道,电视剧里最缠绵恻悱的白血病,可是那时几乎是绝症,治愈率低的可怜。
福慧怔楞许久。
福慧发现她看的那本漫画书书是《棋魂》,书已经很旧,纸张泛黄,边角微微卷起。
福慧跟她玩得很好后曾问她为何喜欢《棋魂》。
她想了想,异常认真地回答,“我希望自己像进藤光那样,有自己的佐为,守护着我。”
小柯说这话时平时显得平淡的眼睛里闪着亮光,让人不敢逼视!
“这么喜欢《棋魂》,那你自己会下围棋吗?”
小柯摇摇头。
她很聪明,刚学几天便能破解一些简单的定石,福慧循循善诱,如当年徐爷爷当年教她的那般,手指轻轻划过棋子,瞬间改变棋局。
小柯两眼放光,“福慧阿姨,你好厉害。”
福慧调皮地眨眨眼睛,再次循循善诱,“——你如果能改口叫福慧姐姐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把小柯也变得这么厉害。”
小柯个鬼精灵,立马毫无原则地改口甜甜地叫了声,“福慧姐姐!”
福慧心满意足地点头。
两个来查房的年轻小护士,相顾无言地默默对视半秒,齐齐啐了福慧一口。
真是见过无耻的,但是没见过这么可耻的。
福慧的病情缓解出院后,会定时去看她,带着自己珍藏的漫画书,有时会朗读给她听。
小柯就那样躺在她的臂弯里,乖巧听话的像个天使。
就是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天使却被她的父母遗弃了,“江小姐,我们知道你是个好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