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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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马扯了扯胳膊,可抓在上面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朝堂之上,动静不能太大。她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浑当那胳膊不存在,睡却半点不敢睡了。
百般无聊之下,她索性偏过头去瞧另一侧陈聿修。见他垂袖直立,正凝神望向殿中的诸位学子,似乎对殿试十分地专注。
就这么熬啊熬,总算是熬到了殿试结束。殿上一阵轻微的骚动,郭临趁着喧哗,悄悄打了好几个哈欠。耳朵听着众人的议论,不外乎是“状元”、“榜眼”的字眼。
这时,七皇子突然在身后低声笑了笑:“看来,只一个状元,学士府压根不满足。”
郭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诸位神态恭谨的学子中,有一个身量尚小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倒不是因为他出众的容姿,而是他那身沉稳不变的气魄。
这样超乎年龄的早熟,不由让郭临想起今日未来上朝的太孙。可同样是早熟,太孙喜欢在雕刻成熟的同时,不忘展现自己稚嫩的一面。让人不仅对他放下戒心,还能稍稍产生点同情。郭临已经栽在这上过,自然印象深刻。
然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却在将自己具备的成熟,坦然地展露。既不夸张,也不畏缩。仿佛那样冷静的姿态,早已渗透到了骨子里,让人看着极为舒坦。这样的气质,倒是和聿修很像……郭临想着想着猛地一怔,看向七皇子:“你说学士府?”
七皇子努嘴示意那孩童,笑道:“陈家的庶子陈宜春,不过,听说他母亲已被升为平妻,他又将成为新一任的状元郎,想来名列嫡子之列亦不会太远。”
居然是这样……郭临怔怔地回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陈聿修。恰好他也正望向这边,四目相对,他冲她盈盈一笑。
“咳……”御座上一声清咳,殿中喧哗顿时小了下去。皇上环视一圈殿中,突然提声道:“在宣布殿试结果前,朕有一事请诸卿参谋。”
众臣赶忙倾身拱手:“请陛下言之。”
“老七。”皇上唤道。
“是。”七皇子大声回应,他朝郭临戏谑一笑,松开她的胳膊,大步走入殿中。
郭临此刻,总算是反应过来,知到皇上要做什么了。
“你已一十有七,自我朝开国以来,尚无一皇子在你这个年纪还未封王,你可曾怨恨朕?”
七皇子撩袍下拜,恭声道:“儿臣十岁之前身在皇觉寺,一不知皇家宗室,二不知江山社稷。直到回宫后,才发觉自身见识、目光之短浅。论才学尚不及普通文士,岂敢妄与兄长们相比?莫说封王,便是居于宫中锦衣玉食都让儿臣百般不安。只因时时能见到父皇母妃,儿臣才厚着脸皮待了下来。”
一席话,既将自己悲苦的童年岁月托出,又体现了自己的谦卑和孝心。每一字都在言不争,可每一字也没言就此不争。郭临在心底微微地叹口气,京城,还是一样的腥风血雨。这场斗争,若不决出胜者,是不会停止的。
而且此刻,她也身处战场。
郭临迈步挺身走出列,在七皇子身边单膝下跪,拱手道:“启禀陛下,征南一战臣等虽奋战前线,立下数重战功。但若无后方七殿下的鼎力支援,断无法如此顺利取胜。此等大功,酌请陛下封王赐赏!”
这是郭临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支持七皇子。如今她身披连扫四州的战绩,影响力之大远远不再是当初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殿上众臣纷纷对视,联想到未来上朝的太孙,心中已经开始重新分析局势。
陆陆续续又有几名七皇子一系的官员拜求封王,直到殿上跪了近十人,皇上才徐徐笑道:“朕早有此意,来人。”
殿侧涌出几位太监,当先一人跪在七皇子面前,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起,里面端放着华贵的亲王朝服和头冠。
门下省侍中站出,面向诸臣,打开手中圣旨朗声宣道:“门下: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封皇七子意沈为魏王,兼统扬州大都督。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七皇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儿臣,接旨。”
*
早朝一下,郭临便随着人流往外走去。本以为陈聿修会去和他弟弟一块,然而左脚刚迈出门槛,身边已有熟悉的竹枝清香。
“你走这么快,不去向魏王殿下道喜么?”他轻笑发问。
郭临回身瞟了眼殿内被朝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七皇子,戏谑道:“何需啊,朝上我那一跪,已算是给他提前道喜了。”她说着用胳膊肘撞撞他,“倒是你,弟弟荣获状元,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陈聿修吟吟而笑,目光渐渐垂向她身后。
“大哥。”少年的声音清脆稳妥,郭临转过身,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陈聿修的弟弟陈宜春。
果然是俊俏的少年郎,但是那份沉稳的气质,便盖过身形的幼小。虽不像陈聿修那般俊美近仙,但细看之下,仍是一脉相承的五官模子。配上精致的轮廓,甚是好看。
陈宜春侧身朝她行礼,规规矩矩:“宜春见过郭大人。”
郭临忍不住蹲下身,怜爱地摸摸他的头:“恭喜你成为新科状元哦。”
宜春小脸红了红,眉头微拧,似有些不满,但随后便舒展开,看不出一丝异样。陈聿修低头望着他,温和一笑:“做得很好,以后大哥不在身边,你可按自己的想法继续努力。”
“是。”宜春低低地应了,抬起头来还想说什么,可望了眼郭临,他又缩了回去。周全地对二人行礼告辞,往人堆中的陈大学士跑去。
郭临望着那小小的背影,不由吃吃地笑:“真可爱,聿修你小时候和他一样吗?”
“这话倒是难答了,”陈聿修抬步走向青石阶,“我若是答不,好像有些与实不符;可若要言肯,脸皮又没厚到那种程度……”
郭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追上他:“你就直说‘是’不就行了,啰啰嗦嗦的!”走了几步,又道,“你弟弟这个年纪入仕,会不会太早啊?”
“……他倒不一定此时入仕,按陈家的一贯作风,也许会先沉寂两年,磨磨性子。彼时再入朝,便能走的更远。”陈聿修淡淡地笑答,眼眸微微下垂,“可惜算盘打得再精,也抵不过陛下略施一番小计。”
“小计?今日不就论功行赏,顺带封了个王么?”
“你且看清封王的时机。”说话间二人行到朱雀门,陈聿修拉着郭临上了马车,“不偏不倚,恰好在众学子翘首以盼殿试结果的时候,将七殿下隆重封王,你觉得,真的毫无一丝用意?那些学子,可是未来朝中的栋梁之才啊。”
郭临怔怔地眨了眨眼,良久,才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看来太孙虽然毁掉了淮南的所有证据,但还是让陛下起了疑心。”
“这疑心大多是冲着常家去的,但无论如何,七殿下的机会总算是来了。”
“是啊……唉等等,你刚刚不是官复原职,还是太孙少师吗?”郭临一声惊呼,随后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样和我讨论这些,真的没事?”
陈聿修噗嗤一笑:“你觉得,他们还会继续留我在东宫么?”
马车摇摇晃晃地穿行在朱雀大道上,郭临的困意一点一点被提上来,正要打个哈欠,肩上却突然一沉。腰间揽过一只手,隔着朝服内厚厚的一层裹腰,紧紧地环住。
郭临顷刻红了脸,整个身子都僵住。此情此景,马车就这么点大,也不大好推开他……望着随风一阵阵扬起一角的车帘,她咽了咽口水,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生怕一不小心被吹开,明日太孙少师和京兆尹断袖的消息,就要传遍京城了。
陈聿修的声音闷闷的,呼出的气息撩人地喷在脖颈:“阿临。”
“嗯?”
“和我住一起吧。”
“咚”地一声巨响,平地之上行走的马车猛烈地晃了晃。车夫被吓了一跳,忙凑到车门处探询着道:“郭大人?”
“无事,刚才车里飞进一只鸟,把陈少师惊着了。”郭临森冷的声音隔着车帘稳稳地传出,“你继续赶车。”
“是,是……”车夫连声应道。
车内,陈聿修靠着车壁,一脸委屈地揉着胸前被郭临揍出的淤青,苦笑道:“我话还未说完,你这反应也太……”
“哦?”郭临抬起手,五指张开捏成拳,“还有下一句?”
“……方才陛下论功行赏,赐了我单独的宅邸。”
“……?”
“你郭府旁边的宅子原本不是住的潘老御史嘛,他年前便已告老还乡,宅子归还了朝廷。”陈聿修眯眼微笑,“我打算就要这间。”
郭临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你干嘛要单独的宅子,准备离开学士府?”
“下月生辰,我便年满二十,到了及冠之年。自然就该独立生存。”
“所以,在你看来,”郭临嘴角抽搐,“邻居……等同住一起?”
“以我两的武功,那道围墙想必是不在话下。”
实在是……太太太无耻了!郭临一脸愤慨。恰好马车在此时停下,她二话不说,大步跳下车,一阵风似的往府门奔去。
她跑得太快,以至于迎面看到门口有人走出时,也来不及刹住,生生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二人双双噗通倒地,皆咧嘴呼痛。待到额上的撞击感渐消,脑中清明,便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望去。
“啊!”那人指着郭临,瞪眼大叫道,“郭兄!”
“……苏兄?”
第103章 护梦终身
时近中午,阴暗的天空总算稍稍明朗,肆虐的冷风也吹得小了些。千步廊东侧的户部官寮人进人出,忙碌依旧。世子手上整理了几捆淮南宗案,都是机密要务,须得由他亲自送往门下省。他不着急吃午饭,便索性和度支主事一块,趁着午日阳光,提着宗案去往门下省。
刚走到门口,迎面竟碰上了今日早朝的红人——新科状元的父亲陈大学士。世子一怔,停下了脚步。按身份来说他无须行礼,但陈大学士素来为文学泰斗,地位非一般官员比拟。何况楚王也很尊敬他,单作为长辈,他也不能无视他。
陈大学士见了二人,略一颔首躬身,双方见了礼。他也不多话,直往寮内去了。
度支主事回头望了望他的背影,又是羡慕又是感叹:“陈家也真是厉害,十多年前出了个神童还不够,眼下又出个状元,这下家门的荣耀荫庇三世都没问题。”
世子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等他们重新回到户部时,陈大学士已经走了。世子刚坐下喝了口水,便被户部尚书派人急急地叫进了书房。
“殿下,”户部尚书像看到救命恩人一般冲过来握住世子的手,将他按到太师椅上,“臣有一事不敢擅作主张,还请殿下帮忙参谋参谋,好让臣心中有个底。”
“何事?”世子一脸莫名。
户部尚书连忙从桌案上拿过一封文书递来,光是低头又瞟上一眼,眉毛几乎就拧成了一团。世子迷惑地接过,望见上面苍劲挺拔的字迹,暗道一声好字。他随意地翻开看了两行,神色却登时大变……
“断绝父子亲缘,子陈聿修自此日出族,今后与陈家再无关系……”捏着文书的手渐渐颤抖,世子惊愕万分,陡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这……陈大学士疯了吗?”
“臣也是这么想的,拉着他再三确认,可他说此事陈氏一族已然敲定,由族老们签字入印。此时来户部,不过是为了更改户口……”户部尚书急得言语都带上了哭腔。
*
一晃近半年没见苏逸,他倒还和以前一样,挠挠头,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然而俊秀的五官里,还是悄然多了一层内敛,变得更为成熟。
“此次南巡惊险非凡,我等偶尔一聚,听闻前线传回的只言片语,便惧畏得不行。”苏逸叹息一声,伸手拉住陈聿修,“陈兄,你这般文弱之躯还不得不上战场,也是难为你了。”
文弱……?郭临捂嘴憋笑,见陈聿修越过苏逸嗔怪地乜了她一眼,便伸伸舌头比划了个鬼脸。陈聿修无奈一笑,和煦地冲苏逸回道:“哪里,战场上还有郭兄保护我啊。”
不过一句调侃,苏逸却听着一愣,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闪烁:“是,是啊……”郭临瞧出不对劲,凑近打量他,苏逸吓了一跳,连忙避开。
这样大的动静,陈聿修也不由侧目。见他一脸纠结为难,二人对视一眼,心下明了,苏逸恐怕有心事。
果然,好一会儿他终于鼓起勇气,转向郭临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贵府叨扰,是有话想单独和郭兄说……”
陈聿修眉头一挑,识趣地转身走了。
郭临袖手站在一旁,见苏逸神情踌躇,便也不催促。二人一路漫步行走进花园深处的凉亭,苏逸幽幽地叹了口气,停下脚步:“郭兄。年前你们多方征战,消息不通,我没法知会你们……”他顿了顿,偏过头,“我已与秦慕樱成亲了。”
“秦慕樱……?”郭临迟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往事纷纷浮上脑海,她露出有些微的尴尬,但还是由衷地笑道,“恭喜你娶得美妻,也祝贺她寻到良人。这是最好的结果。”
苏逸低下头,自嘲一笑:“我不过趁人之危罢了,哪里算得上良人?”
“呃……”
“我并不是在怪你,郭兄!”他摇了摇头,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画卷。
郭临瞧见那熟悉的装裱,注意全惊呼道:“这不是苏兄你给我画得那幅画吗?”
说起这幅画,她真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