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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沥川往事-第37部分

小说: 沥川往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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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舒展五指,海星般附在那个原本是他的腿,现在,却是一条冰凉、坚硬的假肢上。

“我不是活生生。从来都不是。小秋,你爱得有这么深吗?六年都不够你走出来吗?”

“不够,一千年也不够!我不走出来,我为什么要走出来!”

“你能长大一点吗?在你的一生中,有些东西必定要走掉,必定要失去,let it go!”

“我不要失去你!”

“是的,你害怕失去我,但你已经失去了。你要面对这个结局。”他说,“当你读到一本最好的书,见到一个最英俊的男人,或者到达了一座最美丽的城市。你就对自己说,你已经见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你将让这些东西陪伴你走过余生。可是,过不了多久,新的事情发生了,你又读到了一本更好的书,遇到了一个更英俊的男人,进入到了一座更美丽的城市。另一种生活开始了。”

他继续说,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不要害怕结局。结局只是一道幻影。一切结局,都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不!别和我狡辩!我和你,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永远也没有结局。如果非要有结局,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You are so damaged!”他拧着我的肩,低吼,“你这个傻女人!为什么听不时我的劝?你的脑子里是些什么?水吗?稻草吗?Stupid! Stupid! Stupid!”

“我就是傻的,你才知道!”

他一直在喘气,很生气,脸气得通红。

“OK,”他放开手:“只要你答应我move on,让我做什么都成。”

“Kiss me; make love with me! Now!”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叹了出来。

我们相顾无言,目光紧张地对峙着。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他说:

“关掉灯。Stupid Woman!”

我们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拥抱。沥川的身体非常柔弱,而我却因愤怒而变得粗暴。我死死地拧着他的手,不许他动,稍有反抗,就把他抓得伤痕累累。他用法语骂我,我用云南话骂他。我们像两只困兽在床上扑打。我不无愧疚地觉得,这是我第一次欺负沥川,欺负他是个残疾人。末了,我听见沥川在黑暗中长叹一声,他抓住我的手,企图制止我:

“Are you making love with me? Or are you killing me?”

“Both!”

“Stupid!”

“You Stupid!”

最后,我们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嘴里发出零乱的呓语。

一切都成了碎片。我不知道我是胜利了,还是彻底被他击碎了。我只知道,我满脸都是泪,泪和汗混合在一起,全滴在他的身上。我交出了自尊,不断地乞求他,乞求他不要放弃我,不要离开我。一切都会好的。他翻身过来,轻轻地抚摸我的脸,像以前那样,温柔而缠绵地吻我。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小秋,小秋,小秋,小秋……

然后,他说:

“You must move on。”

番外1

N年之后的某个圣诞夜。我和沥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夜深人静,沥川忽然问:“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挺清楚的呀!”

“那我就考考你,是你的记性好,还是我的记性好。”

“我的,我年轻,当时正是记忆力最旺盛的时候,一天能背一百个单词。”

“那天,”沥川说,“你把咖啡泼到我身上的时候,咖啡厅里放的是什么音乐?”

“……让我想想。嗯,放的是收音机里的音乐。”废话。

“收音机里的什么音乐?”

“……流行歌曲。”

“哪一首?”

“嗯。”我说,“嗯。”

“男的唱的还是女的唱的?”

“女的,肯定是女的。王菲。那时最火的人就是王菲,电台天天放王菲的歌。”

“王菲的哪首歌?”

“……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不是。”

“不是?哎,沥川,你听不懂中文就承认好了。是王菲,她正在唱那首‘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然后,我给你端咖啡,我还记得那句呢,留着你隔夜的吻,感觉不到你有多真。想你天色已黄昏,脸上还有泪痕。”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

“不是的?”

“不是。”

“那是什么?”

“Rhapsody in Blue。”

“就是那个爵士风格的,有点靡靡之音的曲子?”

“靡靡之音是什么意思?”

“这典故太深,译成英文,就是Decadent music。”

“No。”

“好吧。难怪每次咱们生日你都弹这只曲子。我还觉得挺奇怪的呢!”

“多少年了,我一直想唤起你的记忆,你就是一次也想不起来。我很郁闷啊。”苦恼的人说。

“那天我第一次打工,很紧张啊。我只光顾着记menu和学习收银机,没留意音乐的事儿。你问别的,别的我都记得。”

“别的你都记得,这是真的吗?”

“当然。那一天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那么,我问你。那天,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的。”

“褐色的。”

“不对。”

“不对?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褐色。”

“你是不是把咖啡倒在我身上了?”

“是呀。”

“咖啡是什么颜色?”

“咖啡色。”

“那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呢?”

“褐色。”

“真是……榆木……”

“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不是褐色?”

“不是。当然,咖啡泼上去了就变成褐色了。我问的是在那之前的颜色。”

“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吧。”

“不告诉你,慢慢想。”他有点沮丧了。

“问个简单点的吧……不能搞得我不及格呀,老公。”

“好吧,问你一个简单的。那天,我的手上有什么。”

“哪只手?”

“左手。”

“你的手上……肯定没有结婚戒指。”

“没有。”

“好像……也没有大包。”

“没有。”

“没戴手套。”

“没戴。”

“你在用计算机,所以手上肯定也没有铅笔。”

“没有。”

“那你手上有什么?”

“你是想不起来,还是根本没有注意?”

“……没注意。”

“我的手指上,贴着一个白色的邦迪。那天我削铅笔,把手指削破了。”

“好吧。我不及格。”

“你为什么不及格?这说明,你根本没注意到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不注意到你会把咖啡泼你身上?问题在于,我当时就只注意到了你的脸。”

“好吧。那我,就考一个关于我的脸的问题,你一定得答出来。答不出来就要休妻了。”

“你问,你问。只要是你脸上的问题,我绝对能答出来。”

“真的?”

“真的!”

“那天,我对你笑过没有?”

“答案非常肯定。没笑过。你一直板着脸。”

“不对。”

“你绝对没笑。”

“咖啡泼了之后我当然没笑。可是,抬头看你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没有。”

“有。我要是不笑,你肯定不会把咖啡泼到我身上。”

“你的嘴角好像是弯了一下,不明确。”

“谢小秋同学,那就是笑。你一个也不对,得了零分,怎么罚你?”

我大声说:“等等,不能光是你考我,我也要考你,没准你也得零分呢。”

他吃了一口爆米花,说:“你考,我肯定是满分。”

“那天,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黑色T恤,墨绿色的围裙。黑裤子、黑皮鞋。”

“我的发型……”

“马尾辫,绿色皮筋,上面还有两个蓝色的玻璃珠子。”

“涂了口红没?”

“涂了,樱桃色的,对吧?”

“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

“俺们跳来不里烧来,蛇!”他学我的口音,女声的,挺像。我跳起来拧他。

“噢!噢!”他叫,“又来搞家庭暴力!你以前满温柔的呀。”

“刚才那几道是基础题,下面开始问难的了。”

“问吧问吧。别拧我就行。”

“那天,除了工作服之外,我还穿过什么衣服?”我存心难为他,因为那天我进门之后,过不了十分钟就换了工作服。沥川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你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毛衣。紧身的那种。双肩背包,包上吊着一串钥匙。胸口挂着一串珠子,什么颜色都有。下面是绿格子的迷你裙,白球鞋。像隔壁邻居家上初二的小女生。”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

“你对着一辆车的车窗理裙子,又掏出镜子理头发。你对着镜子咧嘴笑,看看牙齿白不白,还把脸蛋揪了揪,想弄红润一点。头发有点乱,你对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把头顶的几根毛弄顺。然后,你背对着车,把手伸到毛衣里整理里面的胸衣。为了看清自己的背影,你还把人家的车镜拧了拧。”

我怔怔地看着他,傻了。

“总之,虽然你没发现,你已经对我搔首弄姿,春光大泄。”沥川的黄色词汇特丰富,古典现代后现代一应俱全。

“胡说……你胡说!”我恼羞成怒了。

“因为我的车窗是挡光的那种,傍晚时分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当时我正坐在车里,怕你尴尬,吓得不敢出来了。”

“王沥川!你敢偷窥!”

“噢!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俺们跳来不里烧来!”

34

将沥川送到门口时,天空下着小雨。他的脖子上有几道抓痕,是我愤怒时留下的印记。沥川贫血,伤口不容易好,我心里有点后悔,又暗自狡辩。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欺负他了,狠就狠点吧。

我像往常那样,对着穿衣镜,帮他修整好领带,假惺惺地叮嘱:“上班时候记得穿高领毛衣,不然人家要笑你啦。”

“……”拒约回答。

我假装观察他的伤口,趁机转移话题:“你的贫血很严重吗?为什么每次流血,你哥会那样紧张?”

“不严重,他是怕我感染。”

“你很容易感染吗?”

“不容易。”他双唇紧闭,话题到此为止。关于他的身体、他的病,沥川的回答永远是简而无要、似是而非。

出了门,他站在台阶上,又说:“以后不要每月寄钱给那个律师了,你知道我不缺这个钱。”

又是敏感问题。

“我也不缺这个钱。”

“北京的生活很贵,你的工资也不算高。”

不高也没见你给我涨点。

“同行里我算高的,我很满足。”

“小秋,”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我能让你幸福,我会努力,不放过任何机会。现在,我不能,所以……我退出。没想到我竟然耽误了你那么久……很对不起。”

我在心里抓狂了。沥川回来不到一个月,居然两次三番地和我慎重分手,最煽情的言情剧也就搞一回两回,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你什么地方不能了?刚才不是挺正常的吗?”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再说,就算你不能了,我也不在乎。大不了以后改邪归正作良家妇女。”

某人悚然,一脸黑线。

我趁机又问:“沥川,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的眼中浮出淡淡的雾,迷蒙的,湿润的,像雨中的远山。他将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看手表:“没事,我得走了。”

每次看见沥川这样的眼神,我的心就彻底软掉了。和沥川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把他当作常人看,只有我知道他活得多么不容易。需要花掉常人三倍的体力来走路这事儿就不说了,为了增强骨质,每天早上醒来,沥川还要吃一种白色的药丸。为了防止刺激食道,吃药的同时,必须喝下满满一大杯白水。吃完药后,必须保持站立三十分钟,不能躺下来。不然就会有严重的副作用。除了熬夜画图之外,沥川大多时候起得比我早,所以我也没怎么见过他吃药的样子。只有一次,他吃完药后,立即头痛恶心,人已经摇摇欲坠了,却说什么也不肯躺下来。我只好扶着他,陪他一起老老实实地靠墙站了三十分钟。站完了沥川还向我道歉,说不该为这事麻烦我。

GOOGLE告诉我,沥川在离开我的头三年里,没有参加任何公开活动。甚至他的设计得了奖,都不出席颁奖大会。之后,网络上偶有他的消息,比如主持设计了几个欧洲的项目,多半集中在瑞士,和他往日的工作量无法相比。沥川开始全面恢复工作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而我见到他时,除了看上去有些消瘦之外,他没有显著变化,不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

空气很冷,我抽了一下鼻子,将涌到眼里的委屈吸了回去。

好不易和沥川在一起,除了争吵还是争吵。沥川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实情。

也许,真的是缘分尽了吧。

去K街的咖啡馆是沥川开的车。

在车上我告诉他,我的确move on了。我在这里有三个约会。

路上沥川一直不发表评论,快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你男的女的都date吗?”

“试试看呗。也许我的性向有问题。艾玛怀疑我是Lesbian。”

“你……你……怎么会是?”窘到了。

“或者,双性恋?”我加了一句。

“别胡闹,你的性向没问题。”

“那就是你的性向有问题,你是Gay。你哥哥是,你也是。”

——有好长一段时间,对于沥川的离开,我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是沥川是Gay。因为纪桓是沥川在北京唯一有点私交的朋友。纪桓是Gay,霁川也是Gay。沥川的身上有不少Gay的特征:比如,洁癖。比如,穿着一丝不苟。比如,在认识我之前,他是“狼欢”的常客。沥川一点也不避讳和我聊起狼欢的事。说那里的咖啡上等,酒好喝,艺术界的人士很多。和他谈得来的有好几个。他自己虽不是Gay,因为霁川是Gay,Rene是Gay,Rene还是他大学时候的好朋友。所以他对Gay的群体很同情,甚至觉得很亲切。

“我的性向没问题,”他再次申明,“你知道我没问题。”

“既然我们都没问题,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又来了,是的,我老调重弹。不是病,不是Gay,不是性无能,又没有别的女人,可能性一点一点地被排除。还剩下了什么?父母不同意?(貌似他的家里人全怕他。)是安全局里备了案的间谍(就凭他的中文水平……)?被外星人劫持过(不能挑健康点的品种么)?或者,我们不能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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