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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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贫道就此别过。”说着又是团团一揖,转身出外。
柯镇恶喝道:“且慢!”丘处机转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
柯镇恶道:“你把我们兄弟个个打得重伤,单凭这么一句话,
就算了事吗?”丘处机道:“柯大哥意思怎样?贫道只要力所
能及,无有不遵。”
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还求道长
再予赐教。”
江南七怪虽然行侠仗义,却是个个心高气傲,行止怪异,
要不怎会得了“七怪”的名头?他们武功既高,又是人多势
众,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吃过亏。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
七个人在长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其时韩小
莹年纪尚幼,却也杀了两名敌人,江南七怪,端的是名震江
湖。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自是心情异常难堪。何况
焦木是七怪的好友,不幸遭难,也可说是由丘处机行事鲁莽
而起。可是法华寺中明明藏着女人,而且确是郭啸天的遗孀,
这一节是己方理亏,江南七怪却又置之不理了。
丘处机道:“贫道中了暗器,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这
时早登鬼域。咱们双方拚斗了一场,贫道宁愿认输。”柯镇恶
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长剑留下,就让你走。”他明知此
时若再动手,己方只韩氏兄妹能够下场,胜负之数那也不用
提了,但说就此罢休,宁可七怪一齐命丧于他剑底。
丘处机怒气上冲,心想:“我给你们面子,已给得十足,
又已赔罪认输,还待怎的?”当下说道:“这是贫道护身的兵
器,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柯镇恶大声道:“你讥笑我眼
盲吗?”丘处机道:“不敢。”柯镇恶怒道:“现下咱们大家受
伤,难决胜负。明年今日,请道长再在醉仙楼相会。”
丘处机眉头一皱,心想这七怪并非歹人,我何苦与他们
争这闲气?那日焦木死后,韩宝驹从铜缸中脱身而出,如要
杀我,易如反掌。再说这件事总究是自己莽撞了,大丈夫是
非分明,错了便当认错,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
沉吟了一会儿,心念一动,说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
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的话,贫道在醉
仙楼头斗酒,已输了给朱二侠:法华寺较量武功,又输了给
七位,连输两场。第三场仍然是输,那也不必再比了。”
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三人当即站起,朱聪等睡在床
上,也昂起头来,齐声道:“江南七怪跟人较量,时刻与所在
向来由人选择。”
丘处机见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道:“不论是甚么赌
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朱聪与全金发均想就算你有甚么诡
道奸计,也不致就输了给你,齐声说道:“由你说好了。”丘
处机道:“君子一言?”韩小莹接口道:“快马一鞭。”柯镇恶
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这主意要是各位觉得不妥,贫道话
说在先,算是我输。”这是摆明了以退为进,心知七怪要强,
决不肯轻易让他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用言语相激,
快说罢。”
丘处机坐了下来,道:“我这个法子,时候是拖得长些,
可是赌的却是真功夫真本事,并非单拚一时的血气之勇。刀
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
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小子们那样不成器。”江南七怪
都想:“不用刀剑拳脚决胜负,又用甚么怪法子?难道再来比
喝酒?”
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大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
不但比武功,还得斗恒心毅力,斗智巧计谋,这一场大比拚
下来,要看到得头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
这番话只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
韩小莹道:“快说,快说,越难的事儿越好。”朱聪笑道:
“比赛修仙炼丹,画符捉鬼,我们可不是你道爷的对手。”丘
处机也笑道:“贫道也不会想跟朱二哥比赛偷鸡摸狗,顺手牵
羊。”韩小莹嘻嘻一笑,跟着又一迭连声的催促:“快说,快
说。”
丘处机道:“推本溯源,咱们误打误伤,是为了拯救忠义
的后代而起,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于是把如何结
识郭杨二人、如何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江南七怪听在耳
中,不住口的痛骂金人暴虐,朝廷官吏无耻。
丘处机述毕,说道:“那段天德带出去的,便是郭啸天的
妻子李氏,除了柯大哥与韩家兄妹,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
柯镇恶道:“我记得她的声音,永世不会忘记。”丘处机道:
“很好。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却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贫
道曾经见过,各位却不认得。贫道与各位赌的就是这回事。因
此法子是这样……”韩小莹抢着道:“我们七人去救李氏,你
去救包氏,谁先成功谁胜,是不是?”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说到救人吗,虽然不易,却也难不
倒英雄好汉。贫道的主意却还要难得多,费事得多。”柯镇恶
道:“还要怎地?”
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已怀了身孕,救了她们之后,
须得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
们七位教姓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听他越说越奇,都张大
了口。韩宝驹道:“怎样?”丘处机道:“过得一十八年,孩子
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大邀江湖上
的英雄好汉,欢宴一场。酒酣耳热之余,让两个孩子比试武
艺,瞧是贫道的徒弟高明呢,还是七侠的徒弟了得?”江南七
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丘处机又道:“要是七位亲自与贫道比试,就算再胜一场,
也不过是以多赢少,也没甚么光彩。待得贫道把全身本事教
给了一人,七位也将艺业传给一人。让他二人一对一的比拚,
那时如果贫道的徒弟得胜,七侠可非得心服口服不可。”
柯镇恶豪气充塞胸臆,铁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叫道:“好,
咱们赌了。”
全金发道:“要是这时候那李氏已给段天德害死,那怎么
办?”丘处机道:“这就是赌一赌运气了。天老爷要我得胜,有
甚么可说的?”
韩宝驹道:“好,救孤恤寡,本是侠义道该做之事,就算
比你不过,我们总也是作了一件美事。”丘处机大拇指一翘,
朗声道:“韩三爷说得不错。七位肯承担将郭氏的孤儿教养成
人,贫道先代死去的郭兄谢谢。”说着团团作揖。朱聪道:
“你这法子未免过于狡狯。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我兄弟为你费
心一十八年?”
丘处机脸上变色,仰天大笑。韩小莹愠道:“有甚么好笑?”
丘处机道:“我久闻江南七怪大名,江湖上都道七侠急人之难,
真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岂知今日一见,嘿嘿!”韩宝驹与
张阿生齐声道:“怎样?”丘处机道:“这叫作浪得虚名,见面
不如闻名!”
江南七怪怒火上冲。韩宝驹在板凳上猛击一掌,正待开
言,丘处机道:“古来大英雄真侠士,与人结交是为朋友卖命,
只要是义所当为,就算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甚么?可不
曾听说当年荆轲、聂政,有甚么斤斤计较。朱家、郭解扶危
济困、急人之难,不见得又讨价还价了。”这番话一顿抢白,
朱聪脸上无光,心下惭愧,当即扇子一张,道:“道长说得不
错,兄弟知罪了。我们七怪担当这件事就是。”
丘处机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三月廿四,十八年后的
今日正午,大伙儿在醉仙楼相会,让普天下英雄见见,谁是
真正的好汉子!”袍袖一拂,满室生风,当即扬长出门。
韩宝驹道:“我这就追那段天德去,要是给他躲进了乌龟
洞,从此无影无踪,那可要大费手脚了。”七怪中只他一人没
有受伤,当下抢出山门,跨上追风黄名驹,急去追赶段天德
和李氏。朱聪急叫:“三弟,三弟,你不认得他们啊!”但韩
宝驹性子极急,追风黄又是马如其名,果真奔驰如风,早去
得远了。
段天德拉了李萍,向外急奔,回头见寺里无人追赶出来,
这才稍觉放心,奔到河边,见到一艘小船,跳上船头,举刀
喝令船夫开船。江南是水乡之地,河道密如蛛网,小船是寻
常代步之具,犹如北方的马匹骡车一般,是以向来有“北人
乘马,南人乘船”之说。那船夫见是一个恶狠狠的武官,哪
敢违拗,当即解缆摇橹,驾船出城。
段天德心想:“我闯了这个大祸,若回临安,别的不说,
我伯父立时就要取我性命,只得且到北边去避一避风头。最
好那贼道和江南七怪都伤重身死,我伯父又气得一命呜呼,那
时再回去作官不迟。”当下督着船夫一路往北。韩宝驹的坐骑
脚程虽快,但尽在旱道上东问西找,自然寻他不着。
段天德连转了几次船,更换了身上军官装束,勒逼李萍
也换了衣衫。十多日后过江来到扬州,投了客店,正想安顿
个处所,以作暂居之计,说也凑巧,忽听到有人在向客店主
人打听自己的踪迹。段天德大吃一惊,凑眼从门缝中张望,见
是一个相貌奇丑的矮胖子和一个美貌少女,两人都是一口嘉
兴土音,料想是江南七怪中的人物,幸好扬州掌柜不大懂两
人言语,双方一时说不明白,当下急忙拉了李萍,从后门溜
了出去,雇船再行。
他不敢稍有停留,沿运河北上,一口气到了山东境内微
山湖畔的利国驿。
李萍粗手大脚,容貌本陋,这时肚腹隆起,整日价詈骂
啼哭,段天德虽是下流胚子,对之却不起非礼之心。两人日
常相对,只是相打相骂,没一刻安宁。
过不了几天,那矮胖子和那少女又追到了。段天德只想
在屋里悄悄躲过,不料李萍得知来了救星,高声大叫起来。段
天德忙用棉被塞住她嘴,狠狠打了她一顿,李萍拚命挣扎呼
叫,虽然没让韩宝驹、小莹兄妹发现,却已惊险之至。
段天德带了她同逃,原是想以她为质,危急时好令敌人
不敢过于紧逼,但眼前情势已变,心想自己单身一人易于逃
脱,留着这泼妇在身边实是个大大的祸胎,不如一刀杀却,干
手净脚,待韩氏兄妹走后,当即拔出刀来。
李萍时时刻刻在找寻机会,要与这杀夫仇人同归于尽,但
每到晚间睡觉之时,就被他缚住了手足,不得其便,这时见
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祝祷:“啸哥,啸哥,求你阴灵佑护,
教我手刃这个恶贼。我这就来跟你相会了。”当即从怀中取出
了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这短剑她贴肉而藏,倒没给段天
德搜去。
段天德冷笑一声,举刀砍将下来。李萍死志已决,丝毫
不惧,出尽平生之力,挺短剑向段天德扎去。段天德只觉寒
气直逼面门,回刀一挑,想把短剑打落,哪知短剑锋利已极,
只听得当啷一声,腰刀断了半截,跌在地下,短剑剑头已抵
在自己胸前。段天德大骇,往后便跌,嗤的一声,胸前衣服
被划破了一条大缝,自胸至腹,割了长长的一条血痕,只要
李萍力气稍大得一点儿,已自遭了破胸开膛之祸。他惊惶之
下,忙举起椅子挡住,叫道:“快收起刀子,我不杀你!”李
萍这时也已手酸足软,全身乏力,同时腹内胎儿不住跳动,再
也不能跟他厮拚,坐在地下连连喘息,手里却紧紧抓住短剑
不放。
段天德怕韩宝驹等回头再来,如独自逃走,又怕李萍向
对头泄露自己形迹,忙逼着她上船又行,仍是沿运河北上,经
临清、德州,到了河北境内。
每次上陆小住,不论如何偏僻,过不多时总有人找寻前
来,后来除了那矮胖子与女子之外,又多了个手持铁杖的盲
人,总算这三人不认得他,都是他在明而对方在暗,得能及
时躲开,却也已险象环生。
不久又多了一件大头痛事,李萍忽然疯癫起来,客店之
中,旅途之上,时时大声胡言乱语,引人注目,有时扯发撕
衣,怪状百出。段天德初时还道她迭遭大变,神智迷糊,但
过了数日,猛然省悟,原来她是怕追踪的人失了线索,故意
留下形迹,这样一来,要想摆脱敌人的追踪可更加难了。这
时盛暑渐过,金风初动,段天德逃避追踪,已远至北国,所
携带的银子也用得快要告罄,而仇人仍然穷追不舍,不禁自
怨自艾:“老子当初在杭州当官,鸡肉老酒,钱财粉头,那是
何等快活,没来由的贪图了人家银子,到牛家村去杀这贼泼
妇的恶强盗老公,却来受这活罪。”他几次便欲撇下李萍,自
行偷偷溜走,但转念一想,总是不敢,对她暗算加害,又没
一次成功。这道护身符竟变成了甩不脱、杀不掉的大累赘,反
要提心吊胆的防她来报杀夫之仇,当真苦恼万分。
不一日来到金国的京城中都燕京,段天德心想大金京师,
地大人多,找个僻静所在躲了起来,只消俟机杀了这泼妇,仇
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自己了。
他满肚子打的如意算盘,不料刚到城门口,城中走出一
队金兵来,不问情由,便将二人抓住,逼令二人挑担。李萍
身材矮小,金兵给她的担子轻些。段天德肩头却是一副一百
来斤的重担,只压得他叫苦连天。
这队金兵随着一名官员一路向北。原来那官是派赴蒙古
部族宣示金主敕令的使者。随行护送的金兵乱拉汉人百姓当
作脚夫,挑负行李粮食。段天德抗辩得几句,金兵的皮鞭便
夹头夹脑的抽将下来。这般情形他倒也阅历甚多,不足为奇,
只不过向来是他以皮鞭抽百姓之头,今日却是金兵以皮鞭抽
其本人之头而已。皮鞭无甚分别,脑袋却颇有不同了。
这时李萍肚子越来越大,挑担跋涉,实是疲累欲死,但
她决意要手刃仇人,一路上竭力掩饰,不让金兵发现破绽,好
在她自幼务农,习于劳苦,身子又甚是壮健,当下豁出了性
命,勉力支撑。数十日中,尽在沙漠苦寒之地行走。
这时虽是十月天时,但北国奇寒,这一日竟满天洒下雪
花,黄沙莽莽,无处可避风雪。三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漠
无垠的原野上行进。正行之间,突然北方传来隐隐喊声,尘
土飞扬中只见万马奔腾,无数兵马急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