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翻身-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树根,今天还真有事。”五叔点着了烟,“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吾姐夫不是在乡政府当火头军的吗?他来说,要成立合作社了。他听那帮干部说,吾们西村与东面的桥庄合成一个合作社,所有的互助组都要入社,一个不留。”
“这又不是新闻喽!隔年你姐夫说了,有人要推举吾当副社长呢。”宋树根闷头做活计。
五叔拔下嘴里的旱烟筒,拿在手里掂着。“啊呀,现在情况变了,说社长要大家推举,说是过了正月半元宵节,好像说是要开会举手什么的,叫什么‘选举’‘投票’什么的。六叔公认为这是吾们宋氏一族的机会,不能大意,喊你过去商议商议,拿出个法子来,确保你能选上!”
“开会举手?吾们宋氏哪有姓唐的那么多手?他姓唐的人多势众,还能举吾的手?这**的政府怎么想出这个法子!这不明摆着是谁家人多手多谁就当社长就当官么?明明是要让唐家坐庄嚒!还商议什么?哼,别做那个梦了!”宋树根重重地放下手里的竹刀,神情很气愤。
“正是这个原因,六叔公才叫你过去商议出个办法来,族里几个人在等着呢。不能便宜了姓唐的,吾们千方百计要把社长抢过来,要不然,吾们宋氏一族又要抬不起头来了!”五叔说道。
“宋氏与唐家抢社长?算了吧!”宋树根又埋头干他的活计。“吾们宋氏就那么团结?人心有那么齐?个个都是乌鸡眼,人人都是缩头乌龟打自己的小算盘!到时候举谁的手都不一定呢!”
“啊呀,树根,你又发牢骚了!”五叔又走到裙桌边去捏了一把烟叶丝,边装边点边说:“吾明白你的意思。早年送你上学,氏族里人心不齐,家家吝啬,不肯出钱出粮,弄得你半路辍学了。要不然,凭你的天分,是能够读出个名堂来的,说不定保长、县参议都当上了呢。”
“你们明白就好!”宋树根用竹刀压着竹条,“嗤!”抽出薄薄的竹蔑来。“吾们宋氏一族,一盘散沙,个个势利。遇有大事,一个个都躲到后面,看风向,观热闹,全是奸人白眼,见风使舵!你看人家姓唐的,家家抱成团,一家有事,人人抗着锄头钉耙、镰刀斧头相帮相衬。那年吾明明看见唐家老二带着两个新四军伤兵逃回村里的,西村人谁不知道他唐老二是**新四军的大头头?吾立即去报告,带着自卫团的人来捉现。可是,唐家一听到风声,家家马上一窝风站出来否认,把唐老二和两个伤兵藏了起来。他们反过来倒打一耙,人人一口咬定说吾们宋氏小七子——就是你七叔——是汉奸,给汪精卫的伪军通风报过信!结果,来的自卫团没捉到新四军,倒把小七子捉走了。那个时候,六叔公,还有宋氏的长辈男女,有谁站出来帮小七子讲句话的?都躲在自家的门缝里看热闹!”
“还有这档子事?”五叔听了认真起来。
“那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在地上撒尿和稀泥呢,你晓得什么!”宋树根微微抬头瞥了五叔一眼。“所以,五叔,吾们宋氏是没出息了,吾是指望不上了。再说了,即便吾真的当上了副社长,对吾有啥好处?还不是做你们的档风墙?三天两头来找吾打官司当中人,吾还能做得成自己的活计?吾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树根,这你就短见了不是!”五叔站累了,就近搬张板凳,坐在宋树根的对面。“吾姐夫说,今后的社长、副社长是**的官,是不用下田做生活的,只要动动嘴、挥挥手,一家子吃喝不用愁!你要是当上了,还用得着这样没日没夜地扎鹞子、风里来雨里去地卖鹞子?不要太惬意啊!脚上穿皮鞋,头上戴礼帽,身上穿件哔叽华达呢中山装,再罩件马甲,走到田头指手画脚,既风光又清爽,不要太神气哟!”
“你是没见过世面还是说梦话呐?”宋树根听了感到很好笑。“哪有马甲套在中山装外面的?又是那个嚼百蛆的雪森嚼出来的吧?他那是骂人的话,耍你的,你还当真了!亏你还是长辈呢!”
五叔羞红了脸,挠挠头。
“五叔,跟你说明了吧,”宋树根停下手里的活,样子是认真的。“不想当社长是假的,谁不想做官发财?光宗耀祖?要不然,吾们做长辈的,做啥要让孩子们念书?不就是为了找出路嚒!现在的问题是,能争到么?抢得过唐家么?上面有人撑腰么?老话说,‘朝中无人莫做官’,这样简单的道理你、还有六叔公不懂?不使点手段怎么行?”
“树根,大侄子,到底肚子里是喝过墨水的,有计谋,不使手段是打不过唐家的。六叔公找你去商议,就是看中了你有心计。走吧,六叔公他们等着呢,吾猜他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要报宋氏的一箭之仇!”五叔说罢,砸着嘴,站了起来。他的烟抽得太多了,不但过足了瘾,舌头都有点发麻了。
“你先走,吾削好这点蔑就来。”宋树根挥挥竹刀,算是表了态。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 ;
第二十二章
五叔走了,丝丽从后厨跑了出来,不放心地问:“爹爹,你真的不想当社长啊?”
“死姑子,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事!这世道复杂着呢,吾活了半辈子都没看懂,你能知道什么?凶险哪!”
宋树根对女儿说话的态度与五叔是完全不一样的。对五叔是硬邦邦的口气,对女儿是柔和的。
“这世道就跟六月天一样,一会是雨,一会是晴,一会是风,一会是云,反复无常。民国时爹与你爷爷起早贪黑、省吃省喝置下这份家业,造了四间高朗朗的瓦房,后来又当了甲长。可是好景不长,**来了,只认穷不认富,削富填穷,劫富济贫。还好,吾家的田地不多不少,房子虽高却也不多,没有碍到什么事,不像东村桥庄的黄家,评上了地主倒把到手的田地全部吐了出去,上百间房子被分了个精光,自己反倒住进了从前的牛圈里,还要戴顶高帽子游街。
“邻居看爹念了几年书,打得算盘,推举爹当了互助组长。可是,好景又不长,田地要充公了,几十年的血汗算是抛到扬子江去了!爹的互助组长又没了!现在又要成立合作社,也不知道怎么个合作法?总不会把房子也合在一起吧?倒是雪森那个滑卵子光棍要笑死了,无田无房,捏着两个空心拳头,挽着空筲箕(一种淘米的竹篮子)淘米,做着无本生意的美梦,净捡便宜,要跟你平起平坐了。想想也不服!
“所以,爹思来想去,这个社长还是要争。哪个朝代不是做官的风光、当权的发财?不光是争给唐家看,争给宋氏家族看,就是堵上雪森那个嚼百蛆说风凉话的嘴,也要争!俗话说,不蒸馒头蒸口气,也要争!走一步看一步,总要走到西村众人前面去!”
“对,爹爹,就是不能让矮北瓜老子看笑话!”丝丽附和道。“你去吧,剩下来的活由吾来做。”
宋树根把剩下来的活计交代给女儿丝丽,拍打干净身上的竹丝竹灰,拿上他的竹竿旱烟筒,不急不慌地去六叔公家。
六叔公大名叫宋银襄,可是,因为他在西村的辈分高,也算读过几年私塾有些头脑也就有点脸面,所以,不仅宋氏的人,就连唐姓的人都不直呼其名,而喊他六叔公。这时,他与几个年纪很大的长辈正端坐在堂屋八仙桌旁,耐心地等待着。有人等得不耐烦,朝堂屋正面的墙上看过去。
堂屋正面的墙上,挂着宋氏几代先祖的画像画框。木框画框里的画像是椭圆形的,人像有戴着瓜皮圆帽穿长衫的,有无帽蓄须的,个个傲视着厅堂。
堂屋里寂静无声,老人们相对无语。八仙桌中间的油灯的灯芯跳动着,灯光也随之时亮时暗。昏暗的灯光照耀到靠近八仙桌旁的长者脸上,显得阴森威严。其他的人则像幽灵,缩在黯淡的阴影里。
刚回来的五叔坐在一角的矮凳上,低头抽着烟。在西村,又是一个不成文的老法:父子不同席。同宗同族的小辈是不能与长辈同桌而坐的。不管是吃饭吃喜酒,抑或是商量事情说闲话,都不能同桌而坐。所以,五叔只能坐在“台下”的小板凳上。
六叔公靠在高背的木椅上,朝南而坐,一手捧着黄灿灿的黄铜水烟筒,一手捏着纸捻,显得悠然而傲慢。“噗”!他用劲吹着了纸捻的火星,往水烟筒上的烟锅点火。花白的山羊胡子上挂满了口水,滴到了胸前烟灰色的长衫上。
“啊,六叔公,有点事,绊住了,晚来了一步。”宋树根一边往竹竿旱烟筒里装烟丝,一边跨进门槛,嘴里打着招呼。
“坐吧。”六叔公扬扬手,指了指五叔对面的小矮凳。
宋树根慢腾腾地在有靠背的竹制矮椅上坐下。“六叔公,五叔来说,说是他姐夫听来的,说社长要举手选了,可是的?”
宋树根懂得,商议事情,做晚辈的应该先说话。他现在这么说,其实是什么也没有说。但不管怎么样,总是先开了口。
“是的,话是这么个意思。”六叔公的嘴巴离开了水烟筒的吸口,砸了砸嘴,慢慢地说。“传你来,是要议个办法出来。只怕你是知道的,你是聪明人。靠举手,吾宋氏一族人势没有唐族多,明着选是斗不过唐姓家族的。可如果顺其自然,明摆着是向唐族屈膝示弱,吾不甘心!”
坐在六叔公对面高背椅上留着八字胡的长者瞟了一眼六叔公,对宋树根说:“树根,事情呢,吾女婿来说了,吾们西村与东村的桥庄合起来成立叫‘西桥合作社’,是西桥乡最后一个合作社。你听听名字!是吾西村的‘西’在前面。据说,东村的桥庄出个社长,已经定了,吾们西村出个副社长。西村嚒,就是在唐姓与吾宋氏两家天下拔一个。六叔公第一个想到了你,觉着只有你出来,才能敌得过、选得上,往后呢,也能为吾宋氏各户照应,不受外族欺负。”
六叔公接过话去,说:“是啊,吾是看着你长大的,也只有你能站得出,吾宋氏就指望你树根喽!”
其他的长辈唯唯诺诺地附和。
宋树根闷着头抽他的烟,好久不吭不哈。
八字胡的长者显然没有那个耐心,沉不住气,问:“树根,六叔公传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计谋,要你拿个主意的,你倒是说话嚒!”
宋树根把竹竿旱烟筒在矮凳的凳脚上使劲地敲了几下,然后收在手里,慢条斯理地说:“六叔公,你说了,靠举手是举不过唐姓一族的,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人心齐,不像吾们宋氏,人心涣散,所以,要动点心计,使些手段。”
“吾就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传你来做什么?你说来听听,大家一起想办法让你选上去。”六叔公有点急了,说话的语速也快了些。
宋树根却不急,依然闷着头。“依吾看,西村要选出两个副社长来,他唐姓一个,吾宋氏一个,否则是摆不平的。”
“啊,这是个好办法,一家一个,他唐姓就无奈何吾宋氏了!”坐在一角的五叔挺直了腰板,夸奖道。
八字胡的长者却不以为然。“吾女婿说乡政府的干部说是只有一个副社长啊,你能选出两个来?乡政府听你的?”
“不是说让众人举手嚒?唐姓那边吾们作不了主,你不能逼着他们举吾们的手,可吾宋氏一族六叔公是可以发话的。让五叔挨家挨户去传话,开会那天——”宋树根的话还没讲完,八字胡的长者打断说,“是正月十六的午后。”宋树根接着说:“噢,时间都定了。六叔公,就让五叔到挨家各户去传话,就说是你六叔公说的,吾宋氏人丁没有唐姓的多,所以到那天各家都不能缺席,每家不管是男是女,老人孩子,都去,而且要早早地到,要异口同声地推举吾树根。可不要到了那天走亲戚的走亲戚,下地的下地,偷跑的偷跑,说话的时候把话说在喉咙里,像个蚊子叫,人家来的干部听不见。”
“嗯,树根这话说的有理。老五,你明天就照树根的话去传,就说是吾的意思,各家都不能缺。否则,到时候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氏族可不认他这个子孙!选屋基造房子的想都别想!宋氏的坟地也不准他下葬,不给他留半寸立足!”六叔公眼里露出了凶光。
“树根,要是上面乡政府只让举一只手,选一个副社长,怎么办?”五叔问。
“是啊,不得不防啊!”八字胡长者附和道。
“就说他唐姓不牢靠!”宋树根突然冒出一句。
“怎么个不牢靠?树根,你一定有主意了?”八字胡长者问。
五叔也急着问:“树根,别卖关子了,说说看。”
宋树根是一副蛇游到屁股眼都不着急的样子。“**是最讲政治的,对吧?政治上要可靠。当然,唐姓一族里出了几个**,唐家的声望高,出个副社长并不稀奇。可是,唐老二唐山,官很大,可惜是个短寿的,无嗣无后走了;老大唐河、老三唐海都是忠厚老实相,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没用的胚子,不用替他操心;唐老六、老十、老十二、老十三、老十四都不在了不用考虑,就是在也不用怕,他们当过‘自卫队’、‘保安团’,老十三、老十四还是汉奸伪军。唐老七是**,可惜他在外县当官,老话说,天高皇帝远,他官再大也是白搭,管不到吾们西村。唐老九唐湾倒是个厉害角色,可他在县城落了户,只留个儿子在村子里,也是不可能回来争长争短的。唯有唐老四唐岭,能与吾较较手劲。但是,六叔公,你记得不记得,唐老四唐岭当年与吾宋氏的七叔公小七子是一伙的,而且比小七还小七,也是汪精卫的汉奸,暗地里的杀人犯,在他们内部排名是排在小七之前的,是有名份的。当年他跟小七子一起,暗害过新四军。六叔公,你记得不记得?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