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翻身-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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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忙着抹桌子。“大年初一的,没有酒怎么行?我正愁没人陪我呢。今天我两个喝个痛快!”
“不不,不行,到天黑吾就要赶回西村去的,不能耽搁。酒么,意思意思吧。哪天你到西村来,吾陪你喝个通宵!”徐雪森感觉老马今天格外热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雪森老弟,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你家里还有余粮做酒?哈哈,北瓜酒吧!”老马大笑。
徐雪森一时楞住了,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跟他的交情还没那么深么,而且,他老马也没到西村去过,怎么就了解他的家底了?噢,想起来了,有次在老梁家吃饭,他也在,是自己“念穷经”说出去的。“再怎么穷,你老马去了,吾还不得当娘舅供啊?嘿嘿!吾雪森就是把老婆当了,也要招待你老革命嚒!”
“雪森老弟,别把话说过了头!你舍得当老婆?谁敢碰一下你老婆,你还不跟他拼命啊?哈哈,吹牛也不看是对着谁!”老马笑得很不自然,有点皮笑肉不笑的。“竹子嚒,也不要你烦了,年前我还留着几担,质量不比别人的差,价钱么,你老弟看着给,没带钱,欠着也行。你先坐一会,我去炒两个菜来。”老马说着,走向后屋。
徐雪森坐在堂屋里,等着上菜上饭。等了好一会,也不见老马出来,不觉起身走到大门口观望。好像是老马的老婆匆匆向村外走去,他感觉有些奇怪,老马不是让她烫酒的吗?再一想,难不成家里没有菜,去邻居家借?这个老马也是打肿脸充胖子!
“来啦,雪森老弟。”老马兴冲冲端上几碟下酒的菜和一壶酒,放在桌子上。“来吧,坐,就是寒酸了些。”
“老马,还真上酒啦?”徐雪森挠挠头,心想,错怪他了。
两人端起酒盅,你一盅我一盅,倒也干脆。
“哎,老马,刚才吾进村的时候,看见老梁被绑走了,出了什么事?”徐雪森道出心中的疑问。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老马闷头将一盅酒倒进嘴里,徐雪森感觉他的目光闪烁。“听说是解放前有些疑点,说不清,怀疑他通敌,暗杀了你们西村一个老地下。”
“老梁通敌?通谁?还暗杀吾们西村的地下?是谁?吾怎么不晓得?”徐雪森觉得惊奇,盯着老马的眼睛。
可老马把脸沉着,不看徐雪森。“我也是听说。反正麻烦找上他了,难逃一劫。”
“那他那个社长当不成了吧?”徐雪森疑惑地问。
“岂止社长?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老马肯定地说。
“嗨,老马,你们当年都是把骷髅头系在裤腰带上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把命丢在了半路上。好不容易解放了,弄了个小干部当当,还不得消停,还要受冤枉气,没个安稳日子,算个什么嚒!”徐雪森有点为他们打抱不平的味道。
“雪森老弟,当年你不也为**做过事吗?到头来,嗯——,你的情况跟我们不同,你是为了几升米几斤豆,谁的忙都帮,好事坏事都做。帮汉奸‘猪老三’做过吧?帮那个‘自卫保安团’的瘌痢头送过弹药吧?替那个鹰钩鼻‘救**’送过信吧?”老马用筷子敲着菜碟,眼睛盯上了徐雪森。
“老马,你说的不错,吾那个时候东洋人霸占了天下,只要你们说是打东洋人,吾就不问,吾就帮。再说了,吾敢不帮吗?你们都用那个盒子炮指着吾的脑袋,吾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哪敢不从!话也说回来,不管是哪一方,最初那几年都是对付东洋人的,吾也是情愿的,他们给的报酬都不错,吾的苦也没白吃。”徐雪森说。“你老马、老梁的队伍也很厚道,给的报酬比他们那些人多一点。来,借你的酒,敬敬你!”
“雪森老弟,老梁这个人你也打了多次交道了,你觉得他怎么样?”老马没有喝,举着酒盅,盯着徐雪森,目光中透出凶险。
“老梁嚒,人很仗义很慷慨,够朋友!”徐雪森脱口而出。“老马,你不比吾了解?”
“老弟,他阴险呐!”老马收回目光,端起酒盅,却停在半空。“你们西村那个老唐,你知道吗,他是我们的头,是书记,老梁和我都是他的手下,有次他两个一起出去,老唐怎么就不明不白地不见了,从此消失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噢,你说的是老唐啊,”徐雪森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朦朦胧胧。“老唐这个人很机警的,为人也厚道,出手又大方。怎么,他是被你们内部的人谋害的?你说的暗杀就是指他老梁?不会吧?吾们西村的人都传说老唐早就调到外省去了,后来在外地做大官了呢!”
“解放后老唐有信回来过?他家里还有人?”老马警觉地问。
“信倒没有。老唐没有娶妻,没有子嗣,家里几个兄弟也不指望他。”徐雪森不以为然。
“雪森老弟,听你这口气,这件事恐怕你也知道吧?”老马试探着问。
“哪件事?”徐雪森随口问道。
“耶,就是你们村老唐被暗杀的事。”老马又注视着他的表情。
“奇了怪了,老马,吾怎么会知道你们的事!吾顶多就是两边送个信、传个话,连你们是做什么的,谁是谁都搞不清,吾也没必要去搞清,怎么会知道你们的事?”徐雪森矢口否认。
“你忘啦,有次在老梁家吃饭,不是你自己亲口对老梁说的嚒!”老马说罢,眼睛却向门外望。
“你梦里见到的吧?吾说过什么了?吾当时怀疑过是他唐山的老四把他卖了呢!你拉谁也别把吾拉进来嚒!”徐雪森心里有些火了。
“好好,说过丢过,吃酒!”老马笑嘻嘻地安慰他。
二人又你一盅我一盅的交盏起来。
门前突然来了四个骑自行车的人,车刚停下,就冲进门来。为首的气汹汹地喝问:“你是徐雪森?”
“吾就是,什么事?”徐雪森有点莫名其妙,但看其架势,心想,不好,来者不善。
“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人说。
“去哪里?你们是什么人?”徐雪森心想,吾没做亏心事,连鬼都不怕,便理直气壮地问。
“不该你问的别问,去了就知道了!”后面的人插言道。
“吾不是你们区你们乡的,一个平头百姓,到窑山是来买竹子的,凭什么叫吾走就走?”徐雪森依然坐着,纹丝不动。
来人不由分说,上去架起他。
“哎,你们带人也讲点政策嚒,好好说。”老马开了口。
“马副社长,没搞错吧?”为首的人征询似的问老马。
老马微微点点头,目光却游弋闪烁。
徐雪森明白了,他全明白了:是这个老马告的密!是他让老婆跑去叫的人!“姓马的,你真卑鄙!说老梁阴险,你才是真阴险!算吾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不就是吃你一顿饭吗,吾又不会白吃你的!你犯不着用这种下三烂手段吧?”
徐雪森挣扎着,不肯就范。四个人一齐围住他。为首的人问:“马副社长,家里有担绳没有?我们来得急,忘了带了。”
“雪森老弟,别反抗,胳膊还拧得过大腿?老实跟他们去,你只要一句话,不会让你吃苦头的!”老马却很镇定。
“马头,吾懂你的意思了!”徐雪森两手叉着腰,“你是要打倒老梁,对不对?”
“这叫什么话!”老马反背起手,“你是不知道,现在全国都在开展肃清反革命的运动,要深挖暗藏的历史反革命,老梁历史上有疑点,你就要揭发检举!”
“老梁有没有疑点跟吾有什么关系?你们搞运动关吾屁事!”徐雪森依然理直气壮。
“徐雪森,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揭发,就是包庇,就是同案犯!”老马拉起喉咙,眼里喷出凶光。
“别来吓唬人!吾徐雪森是吃饭长大的,不是你姓马的吓大的!嘿嘿,吾在十里洋场什么没见过?你也太小看吾了!你那点伎俩吾还看不明白?哼,你想借吾的刀杀老梁,让吾诬陷老梁,办不到!”徐雪森怒斥道。
“你别像陶罐夜壶嘴太硬!到了乡政府不怕你不买账!把他带走!”老马对四人喝令。
“到哪都要讲理!让吾昧良心、说瞎话,你做梦!”徐雪森明白,再挣扎下去,面前的四个人是要来硬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甩甩手,“好,吾跟你们走!看能把吾怎么样!”
徐雪森被四个人押着,走去乡政府。
倒霉!真他娘的倒八辈子恶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撞上来!东家不去西家不走,偏偏撞到这狗日的马鬼家里,送上门让他捉!
听姓马的说的话,是非要让他出来证明老唐是被老梁暗杀的。这个老唐死了,死无对证,看样子是再无旁证了。如果吾为了不受皮肉之苦,昧良心出来作证,那老梁此案就是铁案,必死无疑。可是,吾总不能为了躲避皮肉之苦,或许还会受到牵连,就信口胡说,冤枉老梁吧?吾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姓马的为什么非要把吾牵扯进来啊?当年就是因为胆小惧怕,也为了点眼前的蝇头小利,为了攒够钱把窝棚翻盖成茅草房,帮了他们的忙,没成想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竟然把自己拖进这个洗不清的烂泥塘、说不白的是非堆!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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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年初二一大早,小凤家的公鸡打第二次鸣的时候,西邨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厅堂,找到他的背篮,轻轻打开大门,悄悄地走了。他不想惊动小凤家人。在陌生的人家又吃又住已经够难为情的了,回去后还不知父亲会如何数落呢。
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急急地赶路。咦,还真灵验,摔坏的脚踝一点异常的感觉都没有!
昨天还是晴天,有太阳,感觉有点暖和,可今天,天却阴了下来,阴得冰冷,西北风直往蓬松的棉袄里面钻。西邨裹紧棉袄下摆,手却冻得麻木了。背篮里没有了鹞子,他跑起步来。他想起爷爷的教授,要用前掌和脚趾落地,他试着跑。脚趾好疼啊!练功就是吃苦,怕苦是练不成功夫的,跑,坚持跑!
天是有点灰蒙蒙的亮了,如果是晴天,应该是很亮很亮的了。四周茫茫,若隐若现,刺骨的北风里夹杂着细细的水滴——要下雨了!身上感觉热了,冻僵的手也不再麻木,肚子却开始瘪了,饥饿袭上心来。
西邨记得昨天来东青的时候,路边有好几块崭新的青砖静静地躺着,一定是哪家在运输途中掉落的,不知会不会被走在前面的丝丽姐捡走?她会的。她不捡,难保别人不捡。
好像就在这一段。他边跑边用目光寻找。
该死的天,灰蒙蒙的,看不清!“嘭嗵!”西邨脚下一滑,重重地摔了下去。“呀!这么巧!”西邨的胸口压在砖上,他觉着这一跤没有白摔。这是三分钱啊!吾爹盖砖瓦房可以少买一块砖啦!西邨兴奋地爬起来,捡起砖,放在背篮里,肚子好像没那么饿了。
又走了一段,饥饿再次袭上心头,肚子瘪得难受,嘴巴更是感觉苦涩干枯。前面一个偌大的草垛旁有白亮光,“肯定是没化的雪!”西邨顾不了许多,跑过去用手捧起残雪,用舌头舔舔,虽然苦涩无比,可挡不住干渴,把残雪咽了下去。
“耶?还有砖!”草垛旁边有好几块青砖,那是主人用来压草垛的。西邨拿起砖,犹豫了,又放下。“这是有主的,不能拿!”西邨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虽然离开,却回头看了那几块砖好几眼。
没有了太阳,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该死的天,你千万不要下雨啊,要是淋湿了棉袄,吾明天穿什么呀!还要卖鹞子哪!西邨想着、跑着,没那么多力气了,两腿软绵绵、轻飘飘,只得放慢脚步。咦,又是砖!但只有半块。半块也是砖呀!西邨捡起来放进背篮。
天公没有随西邨的意,飘起了雪,由细密的白点,变成看得清的白花,再后来,雪花迎面扑来,眼睛都睁不开了。雪比雨好些,不会马上淋湿棉袄。跑啊!爷爷说了,这是锻炼意志的时候,也是考验毅力的时候。说不定父亲已经赶在自己的前头到家了,那就坏了,少不了要挨一顿骂!
西邨想着如何向父亲解释昨天钱被抢、鹞子被扣的事。他怕只怕父亲不相信,怕父亲误解他。可恶的胖墩!可恶的李公安!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狗屁书记!为非作歹!他们自己狂赌,却让小凤舅舅这些老实人去驱赶老百姓的娱乐,污蔑别人赌博,衣冠禽兽!他想到了报仇。可是,凭自己这么点年龄和个子,怎么报仇?别说隔着这么远的路,就是赶到了东青,找到胖墩他们都不容易;再说,胖墩他们人多,论年龄和个子,个个都比他大。如果放弃报仇,又咽不下这口气,实在憋屈!实在窝囊!他想起小凤爷爷教给他的功夫。练出了一身功夫还怕不能报仇?可是,练功那得三到五年呐!他忽然想起胖墩手里有个弹弓。咦,对了,用弹弓!父亲给他做过一个弹弓,他练得得心应手,曾经用它打下过好几只麻雀呢!只是这个弹弓太小,打不远。要是改一下,能打到几十步远,像连环画里说的,能“百步穿杨”,那就有办法了,可以躲在胖墩他们那个院子的围墙角落里,狠狠地给他一下子,出出一口恶气!打死他是不可能的,打伤也没必要。爷爷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对方打死打伤。瞄准他的额头,吓他一吓,叫他长长记性,别再欺负人!
想到这些,西邨心里舒服多了。如果父亲追问,他可以如实回答,也把报仇的打算告诉父亲。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做个大弹弓出来,并且练就一手百发百中、想打哪就打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