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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部分

梦幻王朝-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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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身着一身白衣,从头到脚裹的严实。若有人此刻看到他,反会疑心自己见到了一尊冰雪的雕刻。那种清然静冷的感觉,当不似个活生生的人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蓦的,有人大笑道:“顾况,你这是练的哪门子神功?最好能教教我,也解了这暑气!”随着话音,有一青衫人摇着把扇子走到近前,正是昔年和顾况一同出使契丹的年轻官员钱义——钱守节。
  顾况一翻身坐了起来,淡淡道:“我心里冷,晒晒太阳罢了。”
  对顾况的怠慢,钱义并没有丝毫不快,他叹了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多想也是无益。如今天下大定,百废待兴,该想想如何造福百姓才是。”
  顾况看了看他,冷笑道:“我只要无忧活过来,这天下兴亡也罢,这黎民百姓也罢,又于我何干?”
  钱义一怔,心下虽不同意,却也不好反驳。不由笑了笑,道:“你叔父还叫我开解你,我这还没说话,便碰了一鼻子灰!”
  顾况虽然连逢大变,性情未免怪癖,却终究不是不讲情理。听了钱义的话,毕竟有些过不去,便淡淡一笑道:“这好意我心领了。我叔父的心思,我也知道。只是这世间事,并不是一个明白就成了的……”
  钱义点点头,找了个树荫坐下。他此刻已是吏部侍郎,却依然的不拘身份,随便找了块石头便坐。顾况更不管什么客套礼数,复又躺下,拿袖子盖住了脸,闭着眼假寐。
  钱义也不急着说话。他抬头看着湛湛晴空,几朵浮云开合聚散,变化无常。过了好久,他悠悠然叹了口气,道:“人生际遇,便如这浮云,真是无常。当年我若未曾遇到燕王,怎会有今日这番境况?”
  “你也如此。”钱义指了指顾况,道:“你若遇不到无忧公主,又怎么会有今日之境?当知聚散离合,都是无形无定的。”
  顾况突然拢开了衣袖,直勾勾的望向天际,对那刺目的阳光仿佛丝毫不觉。这一瞬,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晴朗的春日,阳光如棉绒般轻柔,那个巧笑倩兮的无忧公主,正朝自己静静的笑着。
  然后,他便看到无忧那微蹙的秀眉,如睡去般躺在自己怀中,永远也不能再醒来。
  “我再也不要这样了,再也不要……”泪珠终于忍不住串串自顾况的眼角淌下来,他坐起身,用双手捧住了脸,竭力压抑着颤动的身体。过了片刻,他缓缓放下手,看着钱义道:“知道么,我发了誓,再也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出现!有我顾况在,就不会让敌人的马蹄踏入大唐一步!”
  钱义怔怔的看了他片刻,突然击节叹道:“我竟是看错了你,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志向!”
  顾况摇摇头,冷笑道:“什么志向?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
  钱义道:“那也是一样的。”说完这话,他又沉默了片刻,道:“听说燕王把你派去二皇子军前效力,想必也是为了成全你,给你一番历练。”
  顾况突然微笑了一下,道:“那是自然。然而还有一层意思,你钱守节却不该想不出。”
  钱义沉吟片刻,道:“我自然想得出,是为了随时监视二皇子的……二皇子天纵奇才,又掌有大军,若有什么图谋,当真棘手。”
  顾况道:“二皇子为人崇尚大义,这次临阵撤军,便是明证。安西之乱为解,他不会有什么动作,燕王登基,他只得认可。”说到此,他冷笑一下,道:“等安西平定,他若想反,军队未必还受到控制。即便他真的反了,我豁出性命不要,也定要杀了他!扰大唐安定的,不管是外敌还是内寇,一概不得饶恕!”
  钱义听得出,这少年并非说说而已,当真有那决然的勇气。他突然觉得现在的话题未免沉重,便笑了笑道:“什么燕王,过了明日,便要叫陛下了。”
  “陛下么……”顾况怔怔的重复了一遍。他突然觉得这个词汇是如此陌生,虽然燕王一直在争这个天下,自己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陛下称呼那个年轻的皇子。那个人,本来更像个和善的大哥的。
  “燕王变了很多吧?”顾况突然问。
  “倒没觉得。”钱义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道:“你所指为何?”
  “也没什么。”沉默片刻,顾况道。
  “别想得太多了。”钱义站起身,过来拍了拍顾况的肩头,道:“想些好的。明日燕王登基,也是大婚之日,安远公主为皇后,可谓众望所归。等过了这时候,燕王还要给你师父主婚的。哈,这薛礼也真是,非要等在燕王之后才肯成婚,平日看不出他是拘礼的人呐。”
  想像着冷如冰山的薛礼成婚时的样子,顾况唇边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半晌,他轻轻吐了口气,道:“那之后,我便要去陇右了。无忧,我知道,你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呢。”他缓缓朝天空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流荡的风。金黄色的光线自指缝间泄落,洒在顾况清秀的面庞上。
  
这阳光,同样照着别人。在李陵看来,这光线简直如一根根灼热的金线,要把整个世界缠绕起来。他朝凉亭中缩了缩身子,闭上眼睛享受着微风带来的一丝清爽。
  这是长安吴王府的后花园。和燕王府不同,时常有人修葺,未见荒芜。这夏日时分,一倾碧波荡漾,叶绿莲红,湖边杂色花朵茂如锦毯,令人目迷五色。而然这等欣欣向荣的景象,落入李陵眼中却带了几分寥落。自从回到长安,这名年轻的皇子便一直郁郁寡欢。
  过了半晌,李陵缓缓将那只玉笛横于唇边,吹出一支婉转呜咽的曲调来,笛音随了清风,在湖面上散然飘摇。
  突然,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令李陵不禁一怔,笛音稍歇。
  只听一人笑道:“四弟好雅兴。”
  李陵回头一瞧,曲折的玉拦正行来了两人,前面阔步而行的是三哥李沐风,稍后的是一名女子,乌发如云,风华绝代,正是陈寒衣。
  “怎么——”李陵愣了片刻,突然笑道:“三哥明日便要登基,身上不知缠了多少事,竟是跑到臣弟这里躲清闲了?还有陈姐姐——哦,过了明日,我便该叫皇嫂了。”
  陈寒衣抿口一笑,微微低了头,并没言语。李沐风笑道:“你别揶揄我,要说躲清闲,哪个比得了你?”
  “我么……”李陵淡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没别的,今天就是来看看你。顺便说点闲话。”李沐风拉了陈寒衣坐在凉亭一侧,一边笑道:“其实,你要想回江南,便回去嘛。也不一定非在长安。”
  李陵摇摇头,道:“那里是不想回去了。”
  “都说你从凤翔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怎么了。”李沐风瞅了瞅他,微笑道:“不过我看,倒是多了几分沉静。”
  “三哥说到是。”李陵淡淡道:“终不是少年时候了,也该收一收心思。”
  “嗯。”李沐风见他不肯说,也不追问,又道:“这么想就对了。不过你既然有这个想法,怎么又不肯出来帮我?”说到这儿,他笑了笑,道:“真打算当个逍遥王爷么?”
  李陵没说话,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他缓缓道:“三哥给我些时候吧。这些日子,我是什么都不想做的。”
  “那是自然,我岂是来逼你做事的?”李沐风说着,又和陈寒衣对了下眼光,均是一笑,陈寒衣便开口道:“你三哥自是可惜你的绝顶聪明,再一个,更是怕你就此消沉了。若是有什么难开解的,不妨找我们说说。”
  李陵见陈寒衣温言相劝,已然拿出了大嫂的口吻,又是有趣,又是温暖。他知道这个陈姐姐面皮极薄,不忍再揶揄她,便很老实地点点头道:“我知晓了。”
  三人又说了些家常话,就着李陵的园子观景赋诗,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感觉。不知不觉,赤日已然西移,李沐风便起身告辞,李陵一直把李沐风和陈寒衣二人送出门外。
  王府外早有侍卫等候。李沐风却不用车马,径自携陈寒衣缓缓前行。侍卫们不敢煞了风景,只得在后面远远跟着。
  没离吴王府多远,忽听一缕缥缈的笛音再起,又是那支李陵在园中吹奏的曲子。李沐风对音律没有研究,却也能听出一丝哀伤,缕缕不绝,不由摇头道:“这是什么曲子,怎么这样的凄凉法?”
  陈寒衣叹了口气,绝美的面庞染上了一层忧伤,她轻声道:“此乃西洲曲,本不是什么凄清的曲调,全在吹奏的人罢了……”
  “西洲曲么?”李陵倒是知道这首诗歌,不由低低吟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他这曼声轻吟竟不知不觉间合上了那凄婉的音律,一时自己心中竟如堵住一般难过。
  侧头一看,陈寒衣竟已是泪眼朦胧了。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知道么?无忧当日……无忧当日是喜欢你的……”
  李沐风默然不语。良久,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生只合爱你这一个女子。”
  陈寒衣身体微微一颤,垂着头没有说话。
  “寒衣。”李沐风突然道:“我们若有了女儿,便取名无忧吧?”
  陈寒衣面上一红,终于点了点头。心下又是羞涩,又是难过。
  李沐风伸手握住陈寒衣的柔荑,一丝丝颤抖的温暖在两人之间传递。一时间,李沐风忘却了一切悲伤和苦痛,被一种无边的幸福淹没了。
  这一瞬,他感到了一种透彻的明悟。若白玉雕像是个无穷循环的轮回,那么他这一世,便已经打破了宿命。之前,或许有千万个自己经历过千万次失却爱人的痛苦,却又凭着那执念留下象征宿命的雕像。
  现在,他终于跳出了这个生生不息的环。
  他觉得自己充满了信心和力量,再也没什么能够阻挡他。他要让这世界因为他而改变,要让这盛唐放出更加灿烂的光辉。他还要在这片大地上拨下种子。等待它在适当的时候萌芽。
  这一切,有寒衣陪着他。
  李沐风笑了,他深情的看了陈寒衣一眼。两人二目一对,真情流露,尽在不言中。
  他朝前方望去。熙熙攘攘的行人都带着平静安详的面容,在尽情享受这祥和的生活。远方,巍峨的皇城隐约可见,却又似遥远的没有边际。斜阳给天空涂上了一层金黄的光彩,大片的云层又衬出微亮的橙红。
  就像一幅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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