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媚-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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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含笑望着堂下一众小辈,眼角皱纹都透出喜意,发丝映着堂内灯光,仿佛银线织就,眼神更是和蔼如春水融融,纵观她的一身,我不由从心底生出感慨,她是一个懂得生活的老人,前半生辅佐先帝,掌握权势,尽获至尊之帝的宠爱,临到老却懂得适时放手,知道儿孙辈的未来由他们自己把握,但是,我心中却隐隐升起不满,如果不是她的放手,又怎么会有西疆那场大祸?
我将眼睫低垂,掩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说不得,也只能想尽办法让她再次出手了。
秦诗芝哼了一声:“渊表哥,你不是说这雀儿能听得懂人言吗,光叫它叼两根钗儿,有什么意趣,如能叼点别的东西,表妹我才真的佩服你。”
她还是在怀疑太子在桌上的钗环上动了手脚。
我却是向知太子的心智的,以他的手段,每一步皆会精密计算,如果要弄些手脚,却一定不会如此明显,堂上虽是富贵满厅,欢笑声声,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却隐隐升起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可真要去捕捉之时,却是什么也抓不住。
第五十九章 美人聚,风云渐起(5)
江紫初浅浅而笑,随声附和:“芝儿说得对,不如我们拿些其它轻便的东西过来,看它到底识不识得?”
宁启瑶则迫不及待,离席向皇太后行礼:“老佛爷,侄甥女去!”
秦诗芝也站起身来:“瑶妹妹,我和你同去,定要拿些难的,别让他做了手脚去!”
太子无可奈何:“皇祖母,您看,表妹老是找我的岔儿。”
皇太后呵呵地笑:“去吧,去吧。”
秦诗芝便拉了宁启瑶,得意洋洋地向他一挑眉,由宫人带着,向殿外奔了去。
等着两人的时候,太子便落了座,坐在夏候商的上首,回头向夏候商笑道:“二弟,近几日可拘得紧了,得空咱们邀了三弟去打打猎?”
夏候商便点了点头,向他举杯邀饮。
皇太后朝夏候商望了望,指着桌上一味名唤金凤朝阳的菜肴道:“将这个菜赐给商儿吧,哀家瞧他嗓子有些嘶哑,想是这几日风大,天气干燥的原故,此碟菜名儿起得喜庆,却不过是用萝卜鲈鱼蒸煮的,正应了商儿的症状。”
就有宫人将此样菜肴用托盘装了,送到夏候商的桌上,皇太后的赐菜,东西虽少,却是极尽恩宠,她明显地表现出对夏侯商的喜爱,夏侯商却是荣宠不惊,只恭敬地应了,太子脸上更是无一丝妒意,笑问夏侯商:“二弟,怎么啦,你一向身体极好的?”
夏候商恭声道:“可能臣弟昨晚上练武太过夜了,睡得迟,所以声音便有些哑,不打紧的。”
皇太后赐的东西,他不得不吃,更何况她满含了殷切地望着,夏候商便下箸吃了两筷,这才让她满意地转头。
隔了一会儿,秦诗芝和宁启瑶带了两名宫人捧了一大堆东西进来,大多数是些小物件儿,可有一样却是体积极大的,曾圆球形,表面显是丝绢制成,隐隐地看得见里面却是一些类似羽毛的轻浮之物,托在手里显是极轻的,随着宫人的走动,有空气浮动,它居然也跟着向上浮了去。
太子一见那东西,便吃惊地道:“表妹,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雀儿只得这么大,怎的叼得起如此巨大之物?”
秦诗芝得意地道:“我可不是为难你,表哥,您瞧瞧,这东西重量可不及钗儿的十分之一,原是去年中秋之时,编演和韵大乐时的衬景,舞伎能以一根细幼发丝甩起此绢球,莫非你那雀儿的尖啄连人家的头发丝都不如?”
中秋佳节之时,上千舞伎在朝阳殿的广场踏歌而舞,以拜明月,纤腰弯折之时,长发甩起,系在长发的绢球便跟着随之而动,仿若明月冉冉而升,那样的盛景,衬着红墙碧瓦,白玉砖石,当真美不盛收。
宁启瑶兴奋地道:“太子哥哥,这可是芝儿姐姐好不容易找来的,这个等一下才试,我们先来试试这个……”
她从宫人手里拿了一个小小的玉色瓶子,瓶颈上系了一个红绳。
太子便笑了:“这有什么难的……”
话未说完,宁启瑶便打断了他的话:“太子哥哥,可不是要你的雀儿去叼这整只玉瓶儿,却是用嘴去开这瓶儿的软木塞儿,你瞧瞧,这软木塞我可塞得不紧,它如果能叼得下来,才真是只聪明的鸟儿!”
这话一出,秦诗芝拍手而笑,那江紫初正饮一杯茶,笑得差点儿岔了气,身后的宫人忙帮着拍她的后背,连夏候商都用拳头掩了嘴低咳了两声。
太子却是一脸愕然,而椅上坐着的皇太后更是哈哈大笑:“宁丫头想的妙法儿,不错,渊儿,她这是在考你呢,看你接不接招。”
太子苦笑,向太后深施了一礼:“皇祖母,您还跟着起哄,哪有这么为难人的,它再怎么聪明,却也不过是一只鸟儿啊!”
宁启瑶便淡淡地道:“太子哥哥,那你承认这只鸟儿和上次那只鹦鹉一样地是弄来糊弄老佛爷的?“
太子脸色尴尬,吞吞吐吐半天不出声,过了半晌,一顿足道:“那好,我就叫它试试!”
他脸色紧张起来,指了指宁启瑶手里的玉瓶儿,对那雀儿讲了两声:“瓶儿,瓶儿。”又指了那瓶塞儿,道,“塞儿,塞儿。”
然后才对宁启瑶道:“瑶儿妹妹,麻烦你将瓶子放在桌上。”
宁启瑶眼睛一转:“不行,太子哥哥人太聪明了,我也弄不清楚你桌子上有没有弄些暗示什么的,这个瓶儿嘛,我自己拿着,它得从我的手里叼。”
看来这宁启瑶信奉一件事,那就是,对方说做什么,她就不做什么,这样便不会上当了。
至今为止,我只看到厅上一派的和乐融融,连殿内边角处站着侍立的宫人脸上都带有笑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感觉不安,仿佛那战场前夕,虽是和风日丽,却有如天边隐有暴风暗涌。
太子脸色更为紧张,更添了些无可奈何,叫了一声:“皇祖母……”
皇太后却是不管的:“这个新鲜,这个新鲜,好,就这样……”
宁启瑶当真拿了那瓷瓶儿,让它立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偏了头向太子道:“太子哥哥,怎么样?”
她的手纤白如玉,手心更是带了润红,仿如有胭脂润染,指甲洁白透明,衬着那莹白如玉的细瓷瓶儿,美得有如润玉雕就,虽是年少,可身躯却略俱雏形,清新如荷尖滴露,衬上那亮如明月的双眸,容色确是更胜那江秦二位。
此时,太子却是脸有难色,神色凝重,蹲下了身子,身上绣金线的五爪金龙紫袍下摆触地,双肘靠在案台之上,一字一句地对那雀儿道:“去,拔那塞儿。”
他并没有打手势,或是指了宁启瑶那边。
这雀儿偏了偏头,在案台上踱了几步,慢条理思地用啄理了理羽毛,却是没理他。
秦诗芝首先就叫了起来:“表哥,表哥,你那雀儿不管用了。”
说着离席凑近了宁启瑶身边,拿了她手心的瓶子,向太子晃道:“来啊,来啊……”
又回头向江紫初道:“初儿姐姐,你瞧瞧,今儿个表哥是不是要丢个大脸了?”
江紫初听了她的话,便也离了席,上前道:“太子殿下,这下我可帮不了您了。”
太子却是不理她们的挑衅,又一字一句地对那雀儿道:“去,拔那瓶塞儿。”
第六十章 美人聚,风云渐起(6)
那雀儿却依旧不理,只在桌上如官老爷一般地踱着方步,不时用嵌了黑豆般眼睛的小脑袋回头打量太子一翻,衬着太子略有些发青严肃面孔,很有些喜庆,笑得她们三人花枝乱颤,江紫初更是扶在了秦诗芝的肩头上,笑得用左手捂了自己的腹部。
皇太后却是用放在桌旁的锦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
至于夏候商,嘴角是有笑意的,却是没有声音出来。
正在此时,那雀儿却是倏地飞起,如箭一般,倏地来到了秦诗芝的手心里,一下子就以啄叼起了那个瓶塞子,那塞子塞得并不牢,但这一用力之下,却是连瓶带塞儿一起给带了起来,那雀儿看来极为尽职,要它只拿瓶塞儿,它便只啄瓶塞儿,将瓶子带到了半空之中,便一边飞着,一边脑袋左右地甩动,想把那瓶子甩了下来,如此一来,那塞得并不牢的瓶子便被几甩几甩,一下子被甩得跌了下来。
瓶塞儿一开,殿内便散出一股奇香,浓郁清雅,从雀儿飞起,到拔瓶塞之时,不过瞬息时间,那秦江等三位还在笑作一团,如此一来,三人身上都沾上了那瓶子里飞溅出来的香液。
太子虽离得有些距离,却也溅了少量上去。
“呀,里面还有东西?”
“这是什么,沾着我袖子上了。”
“哎呀,我身上也有,不过,可真香……”
直至这瓶塞一打开,我心中的怀疑却是更深,总感觉这雀儿听指挥得让人可疑,而这恰巧散在众人头上的香水也极为可疑,可闻其香味,也不过是浓缩了的花香而已,此等香水再说了,连太子身上都溅上了,难道他害人连自己都害?
我暗暗观察太子,一般训鸟,多是以特定的哨音响声指挥,要做如此即兴的动作,指挥之人更要站于当下才行,唯一能做手脚的,便是太子了,可太子却是没有弄出什么声响的,他的手上甚至于连斑指都没有戴,至于两相配合,一人躲在暗处唱双簧?在皇太后的宫里面能做如此动作,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我却看不出他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我望向太子,五爪金龙的玄色衣服将他的身形衬得如修竹一般,衫领之上的缠枝华盛隐隐而光,宽袖扬起,内衬的软布暗金便露了出来。
桌上的雀儿踱布之间小如蚕豆的眼睛却是反射了那抹暗金。
我倏地明白了。
不由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眸:所谓聪明如人的雀儿,却是原来如此。
有宫人纷纷拿了浸湿的锦帕给三人擦去身上的液体,幸好这些香水无色透明,三人虽是头上身上都有溅上,却因只是香水而已,气味芬芳,却是没什么大碍。
三人情绪也没有受到干扰,反而因身上增添了如许的馥郁芬芳而略有些高兴。
见太子这一关已过,秦诗芝便向皇太后奏道:“老佛爷,表哥这一次算是过了,但您瞧瞧,那雀儿一开始不也不听指挥?老佛爷,再考它一考,如果能将这大绢球叼起,才算厉害呢。
皇太后看得兴致勃勃,道:“好,好,就依你,太子,最后一关你可别丢脸!”
太子笑吟吟地拱手应了,正待向那雀儿下命令,却见那秦诗芝慢慢地解开了那绑住绢球的细绳子,那绢球缝制的时候向里收线,外面是看不到接口的,那绳子绑住也不过拧了绢球的一小部分束起,收了绳子之后,那绢球就回复成圆溜溜的一团了,那雀儿如果叼的话,连个着力点都没有,她回眸向他一笑:“表哥,如果这绢球没有地方给它下嘴,它是不是能叼得起来呢?”
太子张嘴结舌:“你,你,你……”回头向皇太后道,“皇祖母……”
皇太后见旁人为难她的孙儿,感觉极之有趣,生怕他丢开手不玩了,劝道:“乖孙儿,别丧气,你若输了,皇祖母送样好玩艺儿给你。”
太子恨恨地盯了秦诗芝一眼,回头向在一边坐着看戏的夏候商笑道:“二弟,看来只有你能治得了她,皇兄是没有办法了。”
秦诗芝这才脸色一红,朝夏候商望了望,却是大声道:“表哥,你要玩便玩,不玩就认输,扯了二表哥进来干什么?”
太子道:“玩,怎的不玩,输了还有皇祖母的赏赐拿,皇孙还愿意输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我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了皇太后,此时,廊柱上的琉璃灯盏被风一吹,光影摇动,却是将帷幕的垂穗暗影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眉目之间有暗影略过,眼眸之中幽幽暗暗,可仔细看去,却原是错觉,她依旧是满脸和煦慈蔼,眼眸明亮若镜。
这一次,太子却是更为紧张,先合什向那雀儿低声祷告了些什么,大概是千万别给我丢脸之类的,后才向那雀儿下了命令,一连叫了两声:“绢球,绢球。”
果然,那雀儿倒真的飞了起身去叼那绢球,果如秦诗芝所愿,一点着力点都没有,叼了好几次都叼不上去,那雀儿倒有几分锲而不舍的精神,一连试了几次,到了最后,一嘴啄了下去,尖嘴居然一下子将绢球穿透,当真顺势将绢球叼了起来,绢球轻而薄,体积虽大,却没有什么重量,那鸟儿展翅而起,如蚂蚊担食般顶着那绢球飞起。
厅内扬起一片赞叹之声,皇太后高兴得呵呵大笑:“太子,你这个雀儿当真聪明得紧,难得你有如此孝心……”说着,她的身子往描金雕花的凤椅上靠了靠,满脸慈祥笑意,其它的人跟着凑趣儿,殿内顿时春意融融。
却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只听得呲拉一声,那已被雀嘴啄破的绢球却是带也经不过那雀儿的拉扯了,响声过后,那绢球却是裂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里面轻薄的羽毛纷扬而下,竟飘得整个殿内有如雪花扬扬而落。
大殿内染漆廊柱,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光亮如鉴,镂空雕花的红木椅凳,象牙白的筷子,细白的青花瓷碗碟,披着锦衣玉缕的极贵之人,全都被这漫天而降的飞舞雪花轻拂微扫。
第六十一章 情景诡,却不知前路(1)
我虽暗生疑虑,却也被这奇景吸引,伸手拈起一片飘羽,在灯光照射之下,它停在我的手中,透明而轻薄,仿佛一片被暖日照着随时会融的雪花。
直至那飘羽落尽,才有人轻呼出声:
“真美……”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秋霜暮染的季节,居然也让哀家看见了此番奇景。”皇太后伸手拈起飘落椅靠的一片雪白飞羽,赞道。
太子却是怔怔地站在堂下,闻得皇太后的话,这才惊醒,恭身行礼:“皇祖母,这可不是皇孙的功劳,多得两位妹妹寻来了这绢球。”
皇太后点头而笑,仿是很赞赏他的荣宠不惊。
秦诗芝从自己衣襟之上取下片片飞羽,笑道:“表哥,也多得了你的那只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