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果--童童和他的十多个女人-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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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就愁不够吃。饿得大家眼露凶光,挤在破草席上搞精神会餐,说好吃的。越说越饿;越饿越说。
梁明邦是供销社管物资的,说:“造孽啊!1960年都没遭饿死,这回怕要饿死在牢房头了!”
代恒乐是食品公司管食品加工的,说:“硬是造孽!,老子1960年都没断过油荤!”
黄继阳说:“就是!老子在外头再造孽吗,菜菜脑脑、红苕棒棒也要塞一肚皮嘛!”
知青们更觉得造孽。钟荣富说:“老子们比告化儿还更造孽了!”
代恒乐说:“说起告化儿,我听过告化儿唱的《造孽歌》,丫逸得很,我念给你们听:
造孽造孽真造孽/造孽的斑鸠树上歇/斑鸠造孽还有身毛/造孽的鲤鱼水中摇/鲤鱼造孽有两根须/造孽的光棍没得妻/光棍造孽还有个碗/造孽的螃蟹背石板/螃蟹造孽有八只脚/造孽的和尚光脑壳/和尚造孽还有本经/造孽的尼姑打单身/尼姑造孽还吃斋饭/造孽的告化儿讨不到来干/”
念得大家哭笑不得。童无逸说:“结尾改成‘造孽的反革命饿牢饭’就应景了。”
没人答话,只感到饿得更造孽了。
搞了十来天,反革命们死不认罪,也没弄出啥子有价值的材料。根据上头的指示,又把八个反革命弄出去,批斗、游街。
这次虽说捆得不是很紧,但八个年轻的反革命已经脱了人形。十多天滚地铺没正经洗过手、脸。吃不饱,睡不好,肉体折磨,精神煎熬。一个个形消骨立,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目光凄惨。一上台,所有的女知青都哭了。男知青也看得心中酸楚,咬牙切齿,却束手无策。
八个反革命拖着虚弱的身子勉强游了一圈,围观的群众就散了。没人看得下去。只好提前押回牢房。
等大家吃完牢饭。童童把碗筷放在菜盆里,等人来收去,突然看见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三个,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区公所,径直朝牢房走来。两个民兵横枪拦住,大声喝斥:“干啥些?干啥些?不准过来!”
朱仕坤伸手把枪推开,冷冷地说:“让开!”
童童见朱仕坤齐耳短发,穿一件米黄风衣,内穿橙黄高领毛衣,端庄秀丽,高贵逼人;刘韵蓉梳着黑亮双辫,穿一件崭新的银灰色海虎绒毛领灰卡其半长大衣,更显得白嫩娇媚,顾盼生辉;邓阳英翘着两只羊角小辫,穿一件大红粗毛线手织外套,胸前点缀着大大的两个黑绒摆扣,越发娇小玲珑,漂亮可爱。
两个民兵被镇住了,不晓得这三个美女来头好大。忙闪开,退在一旁,商量一阵。一个守在原地,一个跑去报告。
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来到牢前,看着牢里不成|人样的他们,眼泪涌上来,哽咽着不说话。想把各自手里的包往里塞。木栅太密,塞不进。抖抖索索,把包打开,拿出一包包糖果、饼干、饼子,从栅子缝隙中递进来。陶启明、吴卫东、童无逸、钟荣富忙不迭地在里接。古正云手废了,和梁明邦、代恒乐、黄继阳激动得语无伦次,喃喃念叨:“谢谢。。。。。。多谢。。。。。。客罪!。。。。。。”
陶启明说:“想不到,金凤凰飞到叫鸡子笼笼外头来了!”
朱仕坤端庄秀丽,一笑俩酒窝,开朗娴雅。父亲是电业局工人,省劳动模范,县人大代表。陶启明说她是人人仰慕的小公主,是青牛山鸡窝里的金凤凰。金凤凰含泪笑着说:“饿成这样子了,陶宝林嘴巴还这么油!”
童童遭雷击住院时,赵指导员安排邓阳英护理他。朱仕坤护理赵渝。邓阳英感念童无逸背她上青牛山,对童童照顾得无微不至。朱仕坤也常到童童病房来帮邓阳英的忙。她俩像亲姐妹样陪童童度过了那段苦难的时光。今天又看到她俩和刘妹伤心的泪眼,童童感慨万分,故作轻松,开玩笑说:“你们是不是天使呀?我们一受难,你们就来了!”
邓阳英说:“我们要是天使,早把你们救出去了!”
吴卫东也强装笑脸说:“只要你们天天来看我们,送好吃的来,我才不想出去了哩!”
大家都笑了。三个姑娘也笑,一张嘴却带哭声,率性真正地哭了出来。
自始至终,刘韵蓉没说一句话,但她那盈盈泪眼,切切悲情,让牢里每个人都深深感动。
童童想起聪聪信上类似的话:“我要是女神,就要用我的神力,把山区变成美丽的世外桃园。”自己有幸,见识了这么多出类超凡的好姑娘。一时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她们为啥不可以是天使呢?她们就是地狱中的天使!”
萧部长带人来了。民兵指着朱仕坤说:“就是她!”
萧部长扫视了三个女知青一眼,皱着眉头说:“我还以为是哪个?来头那么大!朱仕坤!你一个根红苗子正的革命青年,咋个不站稳自己的阶级立场,同情这些反革命分子?”
朱仕坤说:“萧部长,我敢保证,他们不是反革命!”她擦干眼泪说:“你们抓错了!”
萧部长脸一沉,说;“再乱说,我把你也抓起来!”
三个姑娘哭喊起来:“抓嘛!我们犯了啥子罪?你抓嘛!”
萧部长不耐烦地说:“哭啥子哭?人也看了,东西也送了,还不快走!”指挥公安和民兵赶人。
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含泪和大家告别。临出区公所大门,三个姑娘大喊:“你抓呀!把我们也抓起来呀!”
她们一走,区公所大门就关了,从此不准人任意进出。再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了几天,也没人来提审了。除了送牢饭的炊事员和站岗的民兵,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三个姑娘送来的东西吃完了,反革命们又陷入饥饿之中。绝望随着饥饿阵阵袭来。好几个囚徒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
童童记得大哥说过:“当右派以前,我真不是右派;当右派以后,我才真正成了右派。”他想:“当反革命以前,我真不是反革命;要是不平反,我们怕要真正变成反革命了!”
十几天后,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关于四川问题的处理决定下达。刘王张郭回四川同成都军区政委、司令员一起主持四川省革命委员会筹备工作。“牛王长角”了。局面翻了过来。陈明贵大姐一家也回来了。还是在区公所门前那个台子上,八个反革命戴着大红花,从萧部长、刘参谋手中接过《平反证》,没有理由不原谅这些“忠实执行命令的好军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台上台下高喊口号,依然还是:“毛主席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就没有人民的一切!”“向支左的解放军同志学习!”“向支左的解放军同志致敬!”
。。。。。。
古正云不愿意住院治疗,双手缠着敷料,坚持参加平反善后,重建革联司,准备革筹小组的各项工作。手废了,脑子没废。“君子动口不动手”嘛。陶启明与他形影不离,成了古司令真正意义上的左右手。其实他已经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夜不成寐了。他们和梁明邦、代恒乐、黄继阳三个司令紧密团结,成了顺子区革命造反派的坚强核心。
童无逸被选为瓮滩公社贫下中农协会秘书,和公社武装部李部长、贾公安们准备建立革筹委。
夏理诚把夏翔惨死记在“拿枪的刘邓路线”头上,作为五兵团的政委,在“平反大会”上,声泪俱下,慷慨陈词,誓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血战到底!
吴卫东还是默默无闻地为革联司和五兵团管后勤。他现在工作非常顺利,有时只带个口信就把事情办妥了。
李问菊从兴盛老家回来,仍然是五兵团宣传部长,兼革联司政治部宣教委员,组织起顺子区革联司宣传队,在五兵团宣传队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陈明瑞、赵渝的基础上,增加了区卫生院、中小学的文艺尖子。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在美人堆里、精英群中,依然出类拔萃、光彩照人、夺目生辉。她们在“黑云压城城欲摧”时闯牢探监的壮举,成了人人钦佩的传奇。谁都奇怪这几个看起来娇嫩、柔弱、文静、漂亮的小姑娘,哪来的胆识、勇气。
钟荣富也忙得很。他这个五兵团的保卫部长,兼任了革联司保卫部副部长,同部长梁司令办了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杨忠贵、柳明琴、张信智、刘晓英、洪玉山、张瑞珀等知青,当管理员、辅导员,把“二月镇反”中跳得最厉害的钢杆老保们,和胡天道一伙走资派分别集中起来,天天学习毛主席著作,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把坐牢时受过的教育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教育这些教育过他们的人。当然也不会忘记同样会在需要的时候既触及灵魂也触及一下肉体。
碧峰村小的刘胖老师,因为在全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上,第一个用璧县普通话背完“老三篇”,受到了胡天道的赏识,评为顺子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参加了璧县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士为知己者死”嘛,在砸五兵团那天尽心竭力。也就因为在背诵毛主席的《满江红》时得意忘形,念错了几个村小教师不该念错的字,在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既触及灵魂,又触及肉体的教育下,终于褪了十多斤肥肉,轻松毕业,回村小教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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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果十一
十一。女神与天使。
形势发展出乎古正云们意料之外。正当五兵团男女红卫兵在苍茫暮色中诚惶诚恐,悲壮凄切地唱着:“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准备为毛泽东抛头颅、洒热血,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决一死战,成为轰动全国的特大血案殉难者时,赤卫队把五兵团司令部砸得稀烂,抢抄一空后撤退了。五兵团战士们欢呼胜利,却抗不住饥饿。吴卫东跑断了腿,找不到一处敢给五兵团做饭吃的地方。陈明贵大姐一家到成都探亲、治病去了。梁明邦、代恒乐几个革联司头头对这两百多张嘴巴也无能为力。勤务组只好决定,古正云、钟荣富留守革联司总部。五兵团化整为零,各自回场、回队等候命令。大家饿着肚子,分头撤离。
陶启明、吴卫东带队回到青牛山已近半夜,迫不及待地煮了一大锅红苕饱餐一顿,才洗漱睡觉。第二天上午,大家睡得正香,赵指导员从山下赶来,通知大家带上被盖用具,到公社参加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为期五天,不得缺席。
赵指导员带着知青走了。龚场长留守。擦黑了,猪喂饱,牛回圈,鸡入笼,还是回家睡去:童童容容都像福狼样大了,这三条乖乖狗守场没啥不放心的!第二天,龚场长到场里来放牛放鸡、烧火喂猪,看到有人动了瓜瓢,就到各寝室查看,见童无逸在呼呼大睡,把他叫醒:快起来去公社参加学习班!
童童梦中惊醒,一时弄不清身在何处。看到龚场长、烂墙破瓦,清醒过来:是回到青牛山了!
昨天告别瑞琥,浑身酸痛,不能再走,只好坐车到璧县,再从璧县坐车到商落,赶了个下水船,到瓮口寨就黑了。摸夜爬上青牛山,只见云黑天低;夜深林寂。霜风似刀;雪野如絮。黑黝黝场部悄然无声。福狼和童童容容老远就认出了他,摇头摆尾迎上来,含脚舔手,撒娇呜咽。童童蹲下和它们亲热了一回,轻手轻脚回到宿舍。静静的,没有鼻息,没有响动。各床摸了一遍,楼下没人。轻轻地爬上楼,楼上也没人。他想:还困在区公所呀?摸到自己床上,打开床头的箱子,掏出包着宝贝的塑料袋,摸索着检点了一回。写有聪聪赠言和《昙花果》的日记本里,夹着她高中三个年级的三张照片,更有带着她的汗水、泪痕,留有她体香的荷花蜻蜓手绢,所有的来信都好好的,一样不缺。他嗅着手绢上若有若无的异香陶醉了一回,想:deanring,委屈你了。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他仔细地重新装好,捆紧,还怕受潮,又把垫箱底的塑料布扯出来,包了又包,裹了又裹,用细尼龙绳横七竖八,十字交叉地捆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气。轻手轻脚地下来,到各寝室查看一番,硬是空无一人,就在门外檐拄上取了把弯刀,将墙角钟荣富的床移开,搬开垫床脚的石块,用弯刀挖了个坑,把宝贝放进去,填回泥土,踩踏紧实,盖回石块,把床归位,把散落的泥土踩进地面。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干的。干完后,到厨房,洗手,把弯刀洗净擦干,放回檐柱,爬上床,只脱了外衣裤,穿着统绒衣裤钻进冰冷潮湿的被子里,安心地闭上眼睛:就是打成反革命,遭查抄,这些带着聪聪体香的宝贝,也不会被那些粗俗的家伙亵渎,更不会给妹伢伢造成政治上的影响了。
童童背起被子下山,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隐隐约约觉得有问题。“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这年头,从中央培训高级干部到基层集中审查阶级异己分子,都名之曰“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同名而异实。哪个晓得这回公社卖的啥子药?尽管早已做好了和大家一起当反革命坐牢的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想到要挨捆绑批斗、判刑劳改,从此打入另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禁不住浑身发冷、心虚气弱,脚步也慢了下来。迟迟疑疑地走了一阵,却又自嘲起来:去而复返,深夜藏宝,做好了当反革命的准备,现在害怕了?真是“银样蜡枪头”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寄。”历史人物有几个没坐过牢?孙悟空不入八卦炉、不囚五行山能成正果吗?再说,刘王张郭是毛泽东亲自扶起来的,我们拥护他们大方向没错。其实,哪个都该看得出来,这场文化大革命,就像耍把戏,有个固定的套路:“造反——镇反——平反”。直到毛泽东革命路线取得完全胜利。只要毛泽东在,必定是毛泽东的一统天下。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几十年的挫折、人民的灾难、遍地的饿殍,全都可以记在刘少奇、邓小平、彭德怀们头上。民众中、高层里,郁积已久的矛盾冲突、痛苦和愤怒,不彻底地宣泄尽净,文化大革命收得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