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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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单手将球杆一转,微微一笑,道:“世子何时有兴致了,只管派人来叫我就是。我奉陪到底。”
李重润哈哈大笑,道:“好,那我们改日再见了。”说罢转身打马而去。
李重福一看大哥走了,也急忙跟上,跑马场中便只剩了李隆基和李重俊二人。李重俊一身赭色胡服,黑色毡帽下眉目英武。他抬手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说道:“你也回去吧。”
李隆基回身,说道:“跟你打球,倒是痛快。咱们改日再战。”说完便一转马缰,往前跑去。
“三郎!”李重俊催马追上来,说道,“堂兄,有几句话,当弟弟的想跟你说一说。”
李隆基勒马转身,道:“堂弟但说无妨。”
李重俊看着他,说道:“三郎,我们兄弟流放在外这么多年,如今回到这宫廷,难免有许多不习惯。我大哥是世子,朝内众人瞩目,他要面对的,亦非我能想象。他虽然好胜了些,可队你我兄弟真心一片。他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请三郎你多体谅吧。”
李隆基倒是没想到他会将话如此摆明了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李重润对自己的敌意他早已察觉到了一二,却一直不动声色。今日李重俊这一席话,虽然是为自己的哥哥开脱,可是言语间却透着坦荡,让人心头一震,继而生出些慨叹来。自己家中也有几个兄弟,可是没有一人能成器。李重润能有这么个弟弟,实在难得。
“我本就没放在心上,”李隆基微笑,说道,“堂弟不必挂怀。”
李重俊点点头,道:“好,那我们改日再见了。”
两人在马上拱手作别。李重俊调转马头,打马离去。李隆基望着他缓缓消失的背影,双眸升起一层暗淡的阴霾。
靠着自己的弟弟四处求情,着实可悲。李隆基冷冷一笑,心想,李重润,既然你无法面对这宫廷,又何必要回来?东宫世子之位,不是凭谁都可以胜任的。
等着瞧吧。金鳞刍狗,迟早会各归各位。
他转身,打马而去。
第十二节内文学馆
“那位临淄郡王,可真是英武。”自那日廊桥上一瞥之后,尹袭月便如同被吸了魂一样,整日在杨辰耳边念叨,“听说他四岁就能骑射了,多厉害啊。对了,听说他还会吹笛子。他吹起笛子来,飞鸟都要落下来听呢。”
杨辰被她这话逗乐了,说道:“难不成那临淄郡王是王昭君吗?”
尹袭月一怔:“什么王昭君?”
“没什么。”杨辰拧毛巾擦手,含笑看着她,打趣道:“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把人家家底都翻出来了?”
尹袭月坐在自己的床上,撅嘴望着桌上燃烧的灯烛,说道:“我也只知道他叫李隆基,其他的都是听别人说的。可惜了,现在的太子一来,他爹就被废了,他也当不成世子了。不然以后进了东宫还能多见见他。只要他在东宫,谁当太子,我还真不在乎。”
“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让人听到,你还活不活了?”裴媛脱下绣鞋,盘腿说道,“再说了,你能见到人家又怎么样?人家是郡王殿下,哪里看得上你!”
尹袭月一听这话,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杨辰淡淡一笑,道:“好了,姐妹间戏语当不得真的。”
“你当她是戏言,旁人可不这么听。传将出去,再连累了我们。”裴媛背身躺倒,说道,“小门小户的还这么多非分之想,做梦!”
尹袭月平日就常被她言语欺负,心里的怨气已经压了很久,这一回可真忍不住了。她一下跳到裴媛床上,猛地将她被子掀开,怒道:“你说谁小门小户?你说谁非分之想?你给我起来!你说清楚!”
裴媛也恼了,跳起来说道:“我就说你了,如何?哪里来的乡野村妇,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尹袭月气急,一下就往裴媛头上抓去,登时便扯掉了几根头发。裴媛也是厉害角色,翻身就把尹袭月压在了床上。杨辰一看真打起来了,生怕一会儿被查夜的宫人看到,慌忙上前劝架。一下子三个人扭在一起,乱作一团。
忽然眼前一暗,三个人都停了下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就见宋雨晴将烛台放回桌上,转身躺下,冷冷说道:“睡觉!”
杨辰将尹袭月从裴媛的床上拉起来,说道:“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会儿让查夜的宫人看到,报到郑司簿那里,又是一桩事。”
杨辰拉了拉裴媛,又拉了拉尹袭月,说道:“都趁早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尹袭月“哼”了一声,转身摸黑回到床上。裴媛理了理头发,也背身躺下了。杨辰总算是松了口气,拥着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身旁,宋雨晴翻了个身,呼吸绵长。
杨辰真是佩服这个宋雨晴,不论出了多大的事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雷打不动的样子。杨辰可没她那么宽心,几日来裴媛和尹袭月不说话还好,说起话来就夹枪带棒,可让她头疼死了。
“你说说,这一个屋里住四个人,两个彼此不说话,一个跟谁都不说话,剩下我这一个,真是每天累死了。”在尚仪局学习酒宴之礼的时候,杨辰小声跟赵茹说道。
赵茹执壶倒酒,含笑道:“她们也就是耍耍脾气而已。说起来,咱们在家时,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这一进宫四个人住在一起,难免磕碰。你也别太操心,过两日她们自己就好了。”
杨辰刚要再说什么,却见一旁尚仪局司宾司的卢掌宾正冲她们走过来。杨辰只得闭了嘴,一下三晃地往面前的瓷杯里倒酒,脸上一副谦卑有礼的模样。
次日清晨用过朝食,众良家女照例去内文学馆读书。内文学馆始建于大唐太宗一朝,意在教化宫中妃嫔。神皇陛下还是才人时便常入内文学馆读书。武周王朝建立,神皇陛下感念当初学习之成,特保留了内文学馆,并迁至神都洛阳。馆内由德才兼备的宫人担任教习。这些宫人称为先生,在宫内备受尊崇,王子公主见了亦要礼让三分。有才名远播者,甚至可参议朝堂事务。其中佼佼,便数婕妤上官婉儿。
杨辰仍如往常一般跪坐在方桌几案后,身边几个良家女正嘁嘁喳喳说着闲话。听说今天要换一位先生了。上一位先生以为她们什么都不会,竟从执笔握笔开始讲起,一讲就讲了三天,可是把这群读过书的大家小姐们憋闷坏了。今日换了位先生,只希望能讲出点新鲜的来。
房门一开,前日那位女先生又走了进来。杨辰心里一阵哀呼,幸而从小礼仪教养,没有表现在脸上。就在这时,那女先生一个侧身,引着另外一人走了进来。那人是个女子,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一身广袖宽袍,身佩芝兰美玉,颇有魏晋遗风。先前的女先生对此人极为恭敬,行了一礼,方才说道:“这位是内文学馆掌席褚先生。”
众良家女纷纷起身行礼。
赵茹冲杨辰挤了挤眼,庆幸那个无聊的女先生终于不教她们了。杨辰回以一笑,心里却浮现出文水城门前的那一幕:
……“你入宫之后,去内文学馆拜望一位姓褚的女先生,将此信交给她。”……
先生口中的褚先生,便是这位先生吗?
褚先生走到席上,展袖落座。众良家女也纷纷坐了下来。褚先生环视四周,说道:“我听说,各位娘子对林先生所授的执笔行书之法,颇多微词?”
她目光沉沉,扫视堂下。众人静默不语。杨辰和赵茹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也好。既然各位都认为自己已经学有所成,不须人教,那我们今日便不开讲了。”褚先生缓缓说道,“今日,你们以‘春秋’为题,每人写一篇文赋交上来。也好让我看看,诸位都是何等大才。”
她这话说得实在刺耳。众良家女左右顾盼,不知该如何答话。褚先生却是来真的,一挥手,几个女先生便开始往各桌摆上笔墨纸砚。褚先生站起身,袍袖一挥,对堂下众人说道:“诸位,请吧。”
第十三节诗赋春秋
内文学馆里,褚先生正缓缓在殿内踱着步子。大殿中未曾燃香,八扇窗子大开着,空气清爽宜人。众良家女低头执笔,殿内静得出奇,只有偶尔的纸页翻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交文离场。杨辰其实早已经写完了,只是不想太过招摇,一直等到赵茹给了她手势,两个人才交了文章,走出大殿。
“这位褚先生看上去可不好惹。”走出内文学馆,赵茹说道。
杨辰一笑,应道:“你不去惹她便是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了清凉殿。
此时房内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杨辰从包袱中翻出了那本《女则》,将书页翻开,那封黄页信封仍旧好好地在里面放着。她略微想了想,还是将信揣入怀中,转身走了出去。
杨辰担心遇到其他人,故而换了条小路,往内文学馆的侧门去了。侧门并无门房,只在廊子底下坐着个小太监,正手捧一本书细细看着。杨辰走到他身后,唤道:“公公。”
小太监转过头,见杨辰一身绿底碎花襦裙,便知是清凉殿良家女,忙拍拍袍子上的土站起来,问道:“娘子何事?”
杨辰低头一礼,道:“想请教公公,内文学馆有没有一位褚先生?”
“有的,有的。褚先生是我们首席先生。”小太监说道。
“只有这一位褚先生吗?”杨辰问。
小太监点点头,道:“再无旁人。”
那便没错了。杨辰微微一笑,道:“我写了些诗文,想请先生雅正。公公可否行个方便,代我通传。”
小太监一笑,道:“娘子可来对了。褚先生平素从不见外人,唯独有人带着诗文来讨教,她来者不拒。娘子请跟我来,奴代娘子通报便是。”
“有劳了。”
此时大殿内众人已经散去。女先生们收了文赋,整理妥当后全都送到了褚先生房中。褚先生的房间在内文学馆后院的雅苑,院中生着一棵枣树,郁郁葱葱的冠盖荫蔽中庭。这便是褚先生窗外的景致。此时她盘坐在蒲席之上,随手翻看着今日交上来的文赋。一页一页看去,莫说字迹无法可循,入不得眼,就连文辞也尽是些学舌之言,无甚意思。褚先生越看越是生气,这些女子就这等水平,从执笔握笔学起都是高看她们了!
就这么一篇一篇翻着,褚先生忽然手下一顿,又倒回两篇去看。这一篇簪花小楷写得极为工整,笔锋却透着洒脱,应当是以行书启蒙;运笔圆润,可见隶书功底也是不凡。褚先生心头一喜,将那篇单独抽出细读。
“……春者天之本怀,秋者天之别调……”
正扣“春秋”之题。楮先生微微点头,继续看去:
“……悲乎秋风,上下清霜枫血浓;喜乎秋风,屠尽艾蒿更新生。……”
褚先生读至此,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群良家女中竟还有如此才华惊艳之人。她往文底看去,只见落款处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宋雨晴。
褚先生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将宋雨晴的文章压在案头。刚想继续往下翻,忽然听到门外太监通报:“先生,有宫人携诗文讨教。”
褚先生便将手中文赋放下,整理袍袖,道:“请进来。”
木门一开,杨辰缓步走入房中,在乌木屏风后微微一礼,道:“良家女杨辰,拜见先生。”
良家女?褚先生的目光瞥了一旁的文赋一眼,淡淡道:“请进来入座。”
太监关上门出去了。杨辰缓步走入内室。内室布置极为简单,一案两席而已。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墨色沉沉,漾着暗淡的光。杨辰在对面席上坐下。褚先生望着窗外,问道:“娘子有诗文欲与我一论?”
杨辰垂目说道:“诗文之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学生今日来,是受人所托,带一封书信给先生。”
她说着将怀中书信掏出,轻轻放在桌案上。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只在角落处用朱砂盖了一方名章。
褚先生面色微微一变,拿起信封,启信而阅,问道:“此信是何人所托?”
杨辰低头答道:“是学生的启蒙恩师。”
“他人现在何处?”
“在并州。”杨辰答道,“他亦是我幼弟的教习先生。”
“并州,可不算近啊。”褚先生忽然冷冷一笑,道,“他倒是走得潇洒。”
杨辰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低头未敢言语。
“你可知这信上写得是什么?”
“学生不知。”杨辰低头道。
褚先生淡淡一笑,道:“他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要我多加照拂于你。”
杨辰仍旧低着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褚先生豁然站起身,高声道:“我平生最恨三件事:一是弄虚作假,二是背信弃义,第三便是卖世故、攀人情。我为学一世,无亲无故,可这点气节还是有的。如今你拿着这封信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在采选之时保举你么?”褚先生负手站在窗前,沉声说道:“我今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从我这儿,你得不到任何好处。你速速离去。我这个地方干净,容不下这些脏东西!”
杨辰出身贵门,何曾被人如此呵斥过?此时只觉得血气上涌,又是愤怒又是懊恼。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生言重了吧?我从进屋开始,可曾说过一句有所图的话?信中所言,我这个送信的怎么会知道?临行时家师托书,虽路途千里,我亦不敢懈怠,今日一见先生立刻便想着将信送来,没想到竟无端受此侮辱。”杨辰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胸口剧烈起伏着,说道,“学生送信本无它意,没想到倒让先生受委屈了。那学生就此给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