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上的蘑菇-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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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齐的愤怒一下子全袭回脑海。但习斋很快截断了他的话,他像是哄孩子般笑着:
「齐哥,别这样,我就说是我自己违反校规,跑到不该去的地方,才会掉下来的,跟学校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王老师很关心我,都会偷偷带点字书过来给我,过年的时候还带了橘子来看我,她们都是好人,齐哥就不要再气她了啦。」
王老师就是跟着习斋的那个辅导员,习齐听了他的话,忽然觉得心头空荡荡了起来,好像用尽力气挥出了一拳,却扑了个空,转头却发现敌人全不见了,或是自始没有敌人。一切都像是场笑话,可笑的只有自己,
「小斋,可是……」
「好了好了,齐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没问题的!今天夏天我就要满十六岁了,是个小大人了,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习齐听着,心又开始疼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又开始掉泪了,而且一掉泪就停不下来。习斋听出他声音异样,马上笑了:「齐哥,你又哭了吗?真是的,齐哥从小就这么多愁善感,不过也好,这样才像艺术家嘛!」
他说着,习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好拭干眼泪,转移话题:
「你住院,你那个小女朋友没有来看你吗?」他强着露出笑容。
「小女朋友?什么小女朋友?」习斋讶异地问了一声,习齐愣了一下,「就是那个要戴助听器的女孩子……」习斋一听,随即「喔」了一声,语气略有些慌张:
「啊,是她啊!啊哈哈,没有呢,我现在摔成这个样子,大概会被她甩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有护士说了什么。习齐听见习斋移开话筒和旁边的人说话,声音又再度传进来:
「齐哥,我得挂了,这里的电话不能用太久。你要保重,不要累坏了,有空过来看我一下,我把在学校学的歌唱给你听。」
他笑意盎然地说,说着就要挂断。习齐叫住了他:「小斋……!」
「齐哥?」
「小斋,如果我……我是说,如果齐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和你见面,都不回家去,这样……你会原谅我吗?你还会愿意叫我齐哥吗?」
习斋似乎有些错愕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是排演的时间的话,那……」
「不,如、如果……我说我要去很远的地方,真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甚至永远都不会回来,你会原谅我吗?」习齐哽咽着。
习斋忽然沉默下来,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齐哥,不要做傻事。」他严肃地说,「齐哥要怎么样都行,要离开多久、去什么地方散心都行,但是如果背着我丢下我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习齐的心蓦地一颤,他的手又发抖起来。习斋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对习齐而言已经够了,他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像有千斤重,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让自己能重新发声,
「什……么呀,小斋,」
他拚命地从喉底挤出笑声,这一笑也停不下来,习齐彷佛真的听到世间最大的笑话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齐哥是要去旅行啦!旅行,和剧组的人一起,我们打算公演之后,去哪个地方放松一下,毕竟大家都辛苦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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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来是这样啊。」习斋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语气也恢复笑意:
「就是说嘛,齐哥忽然这么严肃,吓了我一大跳。去玩当然好啊,要玩多久都随便齐哥,只不过我会很想念齐哥就是了,不能把我装在旅行箱里带着跑吗?」
他开着玩笑说。听习齐还在吸鼻子,习斋又放柔了声音:
「齐哥,真的不用难过,我没事的。就像我说过的,你只要像以前一样,保持齐哥原来的样子,然后快快乐乐地活下去,那就够了。」
习斋和他道了别,挂了电话。习齐才有办法在置物柜前跪倒下来,抱紧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地上痛哭起来。
习斋说得没错,他的眼泪真的不值钱,就连以前肖瑜侵犯他时,也会一边残忍地拧着他的□□,一边看着哭得彷佛就要断气的他,嘲笑似地说:要不是你喊痛,我还以为你哭是在高兴呢!
逃不掉,他逃不掉,完全逃不掉。
习齐深深吸了口气,眼泪就顺着鼻的弧度淌下。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他不可能逃得离习斋,也不可能逃离肖瑜、逃离肖桓,逃过他曾犯下的罪,还有那个家。
除了转过身,除了亲手击碎那块玻璃,他没有其它出口。
即使,玻璃那端也不是出口。
那天他拖到很晚才回去罐子的公寓,或许他还有一点期待,罐子会因为他晚归而担心,出去找他,或是对他说几句抱怨的话也好,他自嘲地想。
但是他才一踏进楼梯间,就看到公寓的门是开着的。狭小的门口围了一大群人,而且都是男人,和习齐在Tin&Bitch看到的人不一样,这些人大部份西装笔挺,长得人模人样,但是习齐却觉得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远比酒吧里人来得疯狂、令人作呕。
习齐看见罐子,他仍旧穿着T恤,被那群人围在墙边。
其中一个人好像在和他谈什么事情似的,旁边还有人推了一下罐子的肩膀。罐子就神色不善地翻起手腕,利落地扭过他的手臂,痛得那个眼镜男大叫起来。
「辛先生,我们不想跟你动武。」
习齐听到那个人又说,罐子冷笑了一下,捏响了拳头,「我倒是不在意动武。」他说。那些人好像多少有点忌惮的样子,围得稍微开了一点,男人又继续说:
「辛先生,你知道,你的做法破坏了我们的规矩。我们并没有刻意要找你麻烦,只是想提醒你,辛先生应该也不想象上次一样,伤到你宝贵的脸吧?毕竟据我们所知,辛先生是位演员不是吗?」
「不要叫我辛先生,恶心死了。」
罐子嫌恶地说。他又扬起下颚:
「什么规矩?你订得规矩,别人就得遵守吗?你是立法委员?还是国王?不过你倒比那些人好一点,那群整天打架的家伙,拿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名词当理由,说到底就是要人听他的话,把他当老大嘛。」
习齐看到罐子的T恤,被后面一个穿衬衫的男人拎了起来。罐子没有反抗,只是看着他冷笑,习齐看到他右手一翻,手上已经握着一把瑞士小刀:
「学长……!」他忍不住惊呼出声。罐子和那些人全都朝他看了过来,罐子看见是他,脸色微微一变,对他摆了摆下巴,
「你来干什么?滚一边去!」
习齐脸色苍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担心罐子会伤人,更担心那些人会伤害他。正犹豫着,那群男人已经注意到他了,并且在习齐有机会逃走前追了上来,
「原来你还有同居人啊,辛先生。」
男人似笑非笑地说,有人抓着习齐的手把他捉回来。习齐根本没力气反抗,肖桓他们给他的恐惧再一次袭上心来,他光是被男人围着,就害怕得近乎绝望起来,整个脑袋都在响着警讯。如果不是罐子就在他眼前,习齐觉得自己搞不好会晕过去,
「他不是我的同居人,只是学弟。」
罐子冷冷地说,他甩开那个男人的手,过去扯住了习齐的肩膀,把他从人堆里扯开。习齐还听到后面有人说:
「很漂亮的小伙子啊,把他交出来就饶了你怎么样?」顿时周围一阵笑声,习齐脑袋再空白也听得出其中的意味。罐子把他一路扯到自己身边,看着那群人沉默了一阵子,又看了一眼习齐,忽然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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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齐的神志一片昏乱,他只隐约听见罐子又说了些什么,总之是道歉的话语。然后是一阵嘲笑、调侃的声音。有人又踢了罐子一下,罐子忍着没有发作,那群男人闹了一阵子,才放过了罐子和习齐,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走了。
习齐靠在墙上,连嘴唇都是惨白的。他看着罐子一动也不动的背影,还是开口了:
「学长……」
他才叫了一声,就听到罐子低沉的、像雷雨前闷响一般的声音:
「……你给我滚。」
他说,习齐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罐子蓦地回过头来,乱发下的眼睛狠狠瞪着他,对着他大吼:
「我叫你滚你听到没有!你还要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
36
习齐回不出话来,罐子就一步踏前,作势对他挥出一拳,但是没有打到他。习齐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看着彷佛又化身成野兽的罐子,又看了一眼他和罐子一起看着Knob的影片、曾经是他短促避风港的小客厅,罐子终于吼了起来:
「我数到三,给我滚出这幢公寓!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了,Ivy!」
楼下的住户听到吵架,开门出来怯怯地看了一眼。习齐的眼里没有泪,只是用苍白的视线看着罐子,好半晌才背过身,往楼梯下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然后跑了起来。
他跑出了罐子的公寓,跑到连绵的街灯下,忍不住又看了公寓的阳台一眼。他记得就是在那里,罐子伏在他身上,逼着他抓着栏杆,从身后凶猛又热情地侵犯着他。
忽然上面传来罐子的声音,是吼声。
他意外地抬起头,看见罐子就站在阳台上,双手抓着栏杆,对着空气狂叫起来。那是像狮吼一般的声音,既绝望、又高傲,彷佛君临到一切事物之上,却发觉自己仍旧是独自一人的那种孤寂。
习齐在公寓下站着不动,静静地听了很久,就像聆听圣乐的信徒那样。罐子肆无忌惮地吼着、叫着、长啸着,丹田发出的声音既绵长又有力,不少邻居都皱眉探出头来。
习齐明白那种感觉,当身体被重重锁炼所束缚,连呼吸都被压抑着时候,就只有这种身体自然的、直接的发泄,才能短暂地拯救自己。好像要仅凭声音,把自己送到无边无垠的那一端,从此可以脱离这个狭小的世界,可以自由。
他忽然觉得很撼动,他正在见证一个男人、一只野兽,灵魂最深处最美的事物。
罐子一直叫到有人跑出屋子,站到街上来骂人,才慢慢地歇了声音。那天晚上,习齐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就窝在可以看见阳台的角落,像个流浪汉一般地睡了。
他知道自己已无处可去,但他还是着魔似地去了排练室。
那天却没有他的戏,女王找来了dancer,他亲自看了每一个舞蹈的段落、指导他们舞台上的走位,习齐就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没有人注意到他。
Dancer化着油彩的浓妆,红色的蘑菇就画红色、黑色的蘑菇就化黑色,身上穿着同色的韵律服,脖子上张开的流苏代表蘑菇,舞者旋转时,流苏便张成一片美丽的伞形,从舞台下看去,真像一朵朵有血有肉的蘑菇,在音乐的簇拥下舞着、跳着、交错着。
习齐茫然地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Ivy看到的世界其实很美,和一般人眼中的世界比起来,美丽的像个童话,又虚幻的像个梦境。假若城市里的医生、母亲,能够亲眼看一次Ivy双目所见的世界,说不定就不会把他带进医院,还会羡慕他也说不一定。
因为没有蘑菇的真实世界,是这样令人绝望的丑陋。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习齐从半睡梦的状态惊醒。他回头一看,却是纪宜:
「习齐,你还好吗?」
纪宜的脸上满是忧心,他对着习齐的额发伸出手,抚慰似地拨了一下,把手停在他耳边。那动作令习齐想起了肖桓,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今天都没有演员的进度。如果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先回我宿舍休息?啊,如果你不介意小鱼在旁边敲敲打打的话。」
习齐摇了摇头,他不想让剧组里任何人知道,他和罐子住在一起的事情,当然也不会说自己被赶出来的事情。见习齐没有答话,纪宜自失地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小鱼他,现在很难过呢。」
他淡淡地说。习齐注意到,纪宜只有在提到那位同居人时,语气才没有贯有的温柔,而是某种更为复杂、翻搅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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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为兰姊……」习齐含糊地说。
「是啊,小鱼他……平常很少和什么人接触。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和他……同住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向我介绍过他的家人,也不曾见他有什么我以外的朋友。对他来讲,世界是另一个风貌,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说不定就像一堆零件组装起来的艺术品而已,」纪宜似乎苦笑了一下:
「有时候我还会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一个活人看待。」
习齐从纪宜的话里,听出些微的醋意。他又继续说,
「他姊姊死了之后……他忽然冒雨跑到音乐学院那里,把介兰丢掉的乐谱,那些被大雨打湿、已经什么都读不到的乐谱,全都捡了回来。他就这样连伞也不撑,整日整夜地搜集那些乐谱,把破掉的碎片重新凑好,还带回来用吹风机吹干、晒起来,我怎么阻止他、叫他至少休息一下也没用,」
纪宜又露出苦涩的表情,带点自嘲:「我经常想,要是我可以看见和他一样的世界、知道他心里执着的是什么,那该有多好。」
习齐沉默着,他想起了Tim。
Tim也曾经这么想过、这么迷惘过吗?Ivy向他说的,世界是由蘑菇组织起来这种事,Tim究竟相信多少?又能体会多少?
还是自始至终,只是Ivy天真的一厢情愿呢?
习齐向纪宜问起罐子。他张望了一下,皱起了眉头,「罐子吗?刚刚在外头还有看到他。他最近常待在山坡那一带,我上次有看到他,好像在烧什么东西的样子。」
纪宜说着,又看了一眼习齐,
「习齐,你和罐子……」但习齐没有等他问完,忽然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一下冲到了排练室门口,打开门跑了出去。
他冲到了活动中心的后头,那里是中庭下的山坡凹地,平常很少有人来,下了雨就泥泞一片,有时候活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