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上的蘑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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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但是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女王勾起唇角,笑意却很淡,
「辛维,你和小越都是演员,但我是导演、是制作,我是创造戏剧、赋予戏剧生命的人。你们不明白那种感觉,每当我拿到一份剧作家的剧本时,那种在汪洋中摸索,兴奋得想尖叫又紧张得想发抖的感觉,更纯粹、更激|情、更惊喜或更惊悚,就像在黑暗的洞|穴中行走……辛维,有朝一日你也坐上这把椅子的话,你也会明白的。」他淡淡地说。
「你是说Knob无法演出你要的Ivy吗,虞老师?」罐子一点不让。
习齐看见女王叹了口气,半闭起了眼睛,「某些方面来说,我是这个意思。」
「很好,我明白了。」罐子拍了一下大腿,他从习齐身边拾起了上衣,在舞台上转了个圈,咬住牙,「我明白了,虞老师。」他又说了一次。
罐子连打个招呼也没有,把衣服往背后一甩,就大步往排练室门口走。习齐忙站了起来,但是女王似乎也没有拦他的意思,
「让他脑子冷静一下,小纪,不用追。」
看纪宜一副要追上去的样子,女王把额头架着在手背上,闭着眼睛说。排练室的门碰地一声关上,剧组的人全都颤了一下,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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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齐深深地感觉到,这两个人的身后,彷佛有支看不见的手,静静地搭在他们身上,把他们拉近、推开,拉近又再推开。在这个舞台上、这盏灯光下,始终有个看不见的影子,默默地舞着、唱着、搬演着。
亡者已逝,但不曾从在意他的人身边消失。曾失去亲人的习齐最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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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结束后,习齐留下来整理场地。女王还是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习齐本来期待他对自己能有什么意见,或是像学长姊一样的训斥、严厉的批评也好。但是女王除了看不过去时,会指导几句基本功的问题外,对他对角色的诠释完全不置一辞。
熊先生来锁排练室的门,习齐走出排练室时,发现外面下了大雨。他早上出门时匆匆忙忙,竟忘了带伞,只好望着倾盆的大雨发呆。
「没有伞吗?」
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话,习齐一吓,抬头一看,却是纪学长温和的笑脸。
「学、学长!」他大为意外,距离排练结束已经有段时间,但纪宜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双手抱着胸,袖口已经微湿了,就这样静静看着活动馆外的大雨。
「我在等人。」察觉习齐疑惑的视线,很快解释道。他又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黑伞递给习齐:「不介意的话拿去用吧!来找我的人应该会带伞,我和他一起撑就好了。」
习齐愣愣地接过那把黑伞,捏紧伞柄,看着馆外不断落下的大雨,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学长。」他叫了一声。
「嗯?」纪宜望着他,镜片下的眼睛充满关怀。
「罐子学长……学长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纪宜放下抱胸的臂,「为什么这么想?」他柔声问。
「因为……」习齐回想起舞台上,那只炽热的手,还有相对冰冷的眼神,胸口又闷了起来:「罐子学长……好像很不想见到我,也不想和我同台演戏。」
纪宜笑了一下,「罐子一向如此,你不知道他以前的事迹,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他是谁也不甩的,还曾经在舞台上扁过女主角,扁到人家送医院,只因为她吻戏总是演不好。女王常叫罐子人渣、王八蛋,不是没有原因的。」
习齐起了些寒栗,倒不是怕真的被罐子扁。而是罐子扁了他以后肖桓他们会怎么反应,习齐真是完全无法想象。
纪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Knob例外,Knob是罐子的精灵,除了他,或许还有虞老师吧!罐子向来是谁也不搭理的。」
习齐「嗯」了一声,但即使听到纪宜这样说,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罐子学长,在美国待了很久吗?」
「据说是在茱莉亚念了三年,被学校退学,又回来这里重念,其实他是可以插班的,只是本人坚持要从头开始的样子,所以其实他比我还大上一岁。」
「到底是为什么被退学呢?」
「女王说,是因为和男教授上床,而那个教授已经有妻子了。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女王不太提,我和罐子也不是很聊得来的那种朋友。」
习齐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纪宜看着他被雨淋得苍白的颊,忽然说:
「这出戏,当初是虞老师、罐子和Knob一起选的,你知道吗?」
「咦,是这样吗?」习齐有些意外。
「当初是罐子最先出的主意,女王看过之后觉得很好,他们师生一起讨论,才决定出现在这种疯狂的呈现方式。」
习齐终于明白,罐子那时候为什么会说,「这是我的戏,你夺不走他」的理由了。
「老师……和罐子还有Knob学长,感情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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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以前是这样没错。他们三个人在我看来,比较像是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吧!虽然我不是天才,但是我知道,像女王这样的人都是很寂寞的。」纪宜笑了一下。
「老师……女王似乎很在意这出戏。」
「对女王来说,这是他人生中里程碑般的一场戏也说不定。他自己选剧本、自己翻译、自己改编,从舞台总监到导演到许多细节都一手包办,说是实验剧,或许正是女王拿他至今以往在戏剧上投注的心力和热情为材料,所做的一场最大赌注也说不定。」
「这么重要的戏……为什么不去找专业的演员,要用艺大的学生呢?还找像我样子的……」习齐蹲了下来,把黑伞紧紧握在手心里,看着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
「我不知道老师的心思,应该说,很少有人知道女王心里在想什么。」
纪宜表情有些缈远,在雨声淅沥中抱住了臂:
「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女王做出来的戏,让我感动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让我留在剧院里很久很久,直到走出来的时候手还在发抖。女王的戏就是有这样的力量,习齐,而你正参与着这样一出戏,」纪宜看着他的眼睛,
「你要相信女王,同时也要相信你自己。」
习齐又低下了头,默默地咬住了下唇。纪宜看着他的样子,从纪录上撕下一张纸,拿笔不知道在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还有我的宿舍号码……习齐,要是你……」习齐发现他的视线,往他后颈上的烟烫伤瞥了一眼:
「……随时有什么困难的话,欢迎来找我。我和我的朋友都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习齐还来不及答话,忽听纪宜「啊」了一声,往大雨里冲了过去。习齐吓了一跳,往外一看,才发现活动馆外的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全身被雨淋得湿透,还穿着像是帆布一样的大围兜,正急急忙忙地朝这里跑过来。
纪宜朝那个人迎上去,没想到还没碰到人,那个人就咚地一声,滑倒在大雨里,跌了个狗吃屎,还溅了纪宜一身水花:
「你没带伞?下这么大雨为什么没带伞?」
纪宜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习齐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稳重、像邻家大哥一样的纪学长,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把那个怪人从水洼里捞起来,脱下外套,把他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替他挡雨。习齐这时候才看清楚那人的脸,圆圆的、略显苍白的娃娃脸,正是介希的二哥介鱼。
「你迟到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跑回去拿伞……而且为什么穿成这样?」他听见纪宜一边碎碎念,一边替他拨去及肩长发上的水珠,围兜上全是颜料之类的余痕,
「抱歉……小蟹……我做到有点忘我了,就忘记你在这里等我……」
介鱼用习齐记忆中细若蚊蚋的声音说着,还对着纪宜笑了一下。两个人回过头来,才发现站在溃檐下的习齐,习齐不禁有些窘迫:「鱼、鱼哥好。」他忙行了个礼。
「啊,你是阿希的……」介鱼的脸红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挪离纪宜两公分,但马上又被纪宜拉了回来,
「习齐,你就把伞拿去用吧!我得先带他回宿舍,后天见!」
纪宜说着,就用外套罩着介鱼,一手抱着他的肩,往大雨那头匆匆离开了。
习齐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习齐拿了出来,一
看来电显示的竟然是肖瑜,习齐吓了一跳,忙打开接了起来,
「喂,瑜、瑜哥!」他紧张得连手机都差点拿不好。
「小齐。」肖瑜的声音一如往常,轻柔中带着刀削般的冰凉:
「排练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还顺利吗?」
「顺、顺利。瑜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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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肖桓工作上有事,好像要和同事吃尾牙,他说可能没办法去接你,刚好我这里也有晚间课要上。你自己坐车来我这里,等上完课我再和你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好,我知道了。」
习齐挂断了电话,到山下拦公交车时心情还有些忐忑,自从高中以后,他就很少和肖瑜长时间独处,肖瑜好像也不想的样子,就连□□的时候,都会叫上肖桓一起。
肖瑜的料理教室在市中心的高级住宅区附近,料理教室所在的大楼也很气派,楼下警卫还盘问了他很久,光说他是肖瑜的弟弟还不肯放行,他只好拨手机给楼上的肖瑜,
让他自己和警卫说明。
习齐坐上电梯,走进位于十六楼的教室时,肖瑜正被一堆浓妆艳抹的太太围在流理台前,挂着亲切温暖的笑容,用手上的平底锅翻着蛋包饭,
「老师,我的蛋皮包不住饭耶。」
「老师,这里面的火腿好像没有熟,你帮人家尝尝看嘛!」
习齐站在门口没有动,总觉得那些莺莺燕燕形成某种结界,让人很难靠近。听说肖瑜是这里最受欢迎的料理老师,不但场场爆满,最近还新开了替男人量身打造的料理课,这些太太还好,习齐还满难想象肖瑜被一大堆男人包围着问东问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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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过来这边。」肖瑜远远就看见了他,向他打了声招呼。习齐紧张地挪了两步,那些太太有几个回过头来,看见了习齐,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这就是老师说的弟弟吗?」其中一个太太说。其它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起来,
「哎呀,长得好可爱喔。」、「来,给阿姨摸看看,皮肤好好……」、「和老师长得不像耶,而且好瘦小,像女孩子一样,国中?高中?现在几岁了?」看到那些太太朝自己涌过来,习齐觉得自己像只被包围的流浪猫,全身毛都竖了起来。
他求救地看向肖瑜,但肖瑜却像觉得很有趣似地,竟然只是端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半晌才挪动轮椅,把他从一堆难闻的香水和脂粉中了出来,揽住他肩膀,
「他叫习齐,是我母亲再婚对象的孩子,我们不是亲兄弟。」肖瑜说明着,又补充道,「不过我对待小齐,就像对待亲兄弟一样,我们感情很好,对吧,小齐?」习齐一句话也没说。太太们夸张地「喔——」了一声,又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
「原来是继父的孩子啊!对喔,上次老师好像有说过……」习齐听到她们窃窃私语起来,还有太太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师很可怜耶,从小就没爸爸,后来连妈妈也跑了,现在还变成这样子,你叫小齐厚?你要多照顾你哥哥啊,毕竟兄弟一场……」
习齐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静静靠在肖瑜的轮椅旁。
六岁那一年,习齐的母亲,抛下他还有三岁的习斋,和另一个年轻的男人远走高飞。
当年习齐的爸爸娶妈妈时,爸爸三十五岁,但妈妈只有十六岁,据说爸爸是妈妈的补习班老师,妈妈成绩不好,常留下来让爸爸替她个别补考。补着补着有天就不小心补上了床,当天两个人都喝醉了,爸爸几乎是用半□□的方式上了习齐的妈妈。
而且很不幸的,就那么一夜云雨,就让妈妈怀了习齐。当时双方家长谈判了很久,甚至还差点闹上法院,但最后还是决定息事宁人,反正习齐的母亲对学校本来没多大兴趣,妈妈休了学结婚生孩子,倒也真的过了几年平安日子。直到生下了习斋。
十九岁的妈妈,无法接受生下来的次子竟然是个瞎子,习齐记得妈妈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变得怪怪的,总是恍恍惚惚、经常歇斯底里,甚至还会对着他丢东西。
直到临终前,习齐的爸爸还是始终相信,习齐的母亲离开的原因,是因为还太年轻。所以再婚的对象,爸爸理所当然地选择了一个稳重的老女人,习齐十岁那一年,爸爸带回了新的妈妈,还有两个随继母而来的哥哥。
新妈妈比父亲还大上两岁,儿子也全比习齐大。习齐记得很清楚,当时爸爸还天真地和他说: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过完整的好日子了。
没想到这次美好家庭的梦境,幻灭得比上次还快。不到两年,新妈妈在某一天夜里,带走了父亲所有的无记名证券和现金,走得无影无踪,丢下了还在念高中的肖桓,以及刚考上专科学校的肖瑜。习齐的爸爸从此一病不起。
一直到现在,习齐还是觉得自己是暴力下的产物。他甚至觉得,会不会就因为自己让母亲受苦,所以现在才会由他来承受这些暴力,来偿还这些理不清的罪与罚。
那些太太下课离去后,肖瑜收拾了一下流理台上的餐具,把他拿到后面的水槽里放。习齐在一旁沉默地协助着,肖瑜先开了口,
「晚上想吃什么?一起去外头吃?这附近很多高级餐厅,有个学员给了我招待券。」肖瑜看了一下习齐,又说:
「还是在这里吃?我和租借教室的人说一声,我用剩下的食材做给你吃?」
「都可以,两边我都喜欢。」习齐谨慎地回答着。
肖瑜忽然停下了收拾的动作,「你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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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不,我没……」
习齐被说中心事,不禁僵了一下。他抬头望向肖瑜,发现它不知何时拿起一条大黄瓜,拿在手上把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