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镜(阴阳卷8)-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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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一下子躲回她小小的镜中不让人知道她的心情,一下子,有像这般紧抱着他像是不能没有他似的……
她知不知道,这种必须时时调适的心情,他已经独自挨了好多年?到底该怎么做,他才能缩短他俩即使靠得再近,也总会有空隙的距离?他不要像家人、像长辈、像朋友,他要的是一颗无畏的真心,可是为什么最想要的,却总是不被允许轻易得到?
他不想只当个她生命中的路过者。
还记得初到人间的那段日子,可说是他这辈子最辛苦且孤独的历程,但在那段惨淡的年少岁月里,她的温柔,抚平了他的落寞和孤寂,就是因为有她,所谓的寂寞,才没有将他打倒。
他想,她永远不会明白,要遗忘一个深藏在心底二十年的人,有多苦……
有多难。
不想因魔界的一只魔而招来三界的挞伐,更不想让三界有借口兴师,被逼得不得不在这等大雪日离开魔界的申屠令,嘴里含着咕哝不断的埋怨,在举步皆难的雪地中努力迈开步伐。
自心魔死后,因雷颐之故,魔界纷乱动荡,顶替了心魔的位置忙于重整魔界的他,按理,应是忙得没时间至人间四处觅食,也不该有闲暇跑来这深山野岭踏雪的,可要不是那只莫名其妙窜出来,想与他争雄抢地位的影魔做得实在太过火,他也不需特意大老远跑来这清理门户。
他叽叽咕咕地边走边念,“被我逮到后,看我不把你大切八块……”他就算肚子再饿,也不会吃到魂魄这么上等的玩意,影魔既然敢顶着给三界围剿的风险,这般大刺刺的在人间兴风作浪?她是嫌他们魔界的名声还不够败呀?
哼,以为拥有千年道行,就能把他自魔界之首的位置拖下来?那只影魔会不会太过天真了些?要是他家的那只臭小子愿意管这桩闲事,根本就不需劳动他老人家亲自出马,只要派出那臭小子,就足以收拾掉那只大言不惭的魔了。
但前提是,他家的那只臭小子,得要有空把心自那个什么师弟的身上拔出来。
不知不觉回想起心底最深处的隐忧,申屠令走着走着便停下脚步,发愁地蹲在雪地上仔细回想,曾经偷窥过燕小子梦境的老姐说过些什么,好不担心她所预言之事恐将会成真。
到底……为什么申屠家会绝后?
可恶的老姐,要好所也说清楚嘛,害得他一头雾水不说,有怎么也拉不下脸为了这等小事去问燕小子问个清楚……蹲在地上一手抚着面颊的申屠令,再次因此而皱紧一双眉,并有点后悔,为什么他不早些认了自家儿子,省得他老是把这事端在心头,日夜为了那个独子而烦恼不已。
“不孝的臭小子……”他哀怨地以指在地上画圈圈。“有空来这替什么师弟摘雪灵芝,就不会替你爹顺道收拾一下找茬的同类啊?”
划破风雪而来的啸音,来地太快太突然,犹蹲在地上自哀自怜的申屠令,头也不抬地扬起一掌,动作飞快地接住那柄暗算他、差点插上他脑袋的长箭,并在侧过首时,丝毫不意外地冷冷一笑。
灵箭?
“看样子是找对地方了。”手握着这柄由众生魂魄所造成的灵箭,找到发泄目标的申屠令,愉快地起身看向发箭的方向。
打算早点收拾完家丑好返家的他,用力拔出遭雪埋覆的双脚,怀中顿然一暖,他不解地取出藏在怀中的铜镜,而后眯细了锐利的眼在林中四处搜寻,找了一会后,果不其然地在远处发现了一座小屋。
那只老是头看他人心底秘密,因此曾被他封了近三年的镜妖在这?
眼中杀意微露的申屠令,欲举步走向小屋前,迅即发觉一道更刺骨的气息,亦在风雪中隐隐透露出来,他微瞥过眼,看向气息的来源,发现这道气息是属于那只常与他家臭小子拌在一块的人妖之后,不急着出手的他,微微一笑。
“也好,暂且就又你代劳吧。”反正他不是为了那只镜妖而来,既然妖界也打算管闲事,那么这件闲事他就发放地让给妖界去插手。
刻意隐秘行踪,却仍遭他察觉的黄泉,在他消失在雪地里时自小屋的另一旁走出,怀中抱着方才在林中所捡拾的柴薪。
没打算追上申屠令的黄泉,知道申屠令是为何而来,因此并不愿干涉申屠令所为,他转身在屋檐下放下柴薪,取来一旁的干草覆盖在上头以免被风雪打湿时,突的一顿,猛然侧首瞪向屋内。
趁着黄泉外出寻柴,与碧落一同留在屋内避雪的残雪,无声地走近在炉边打盹的碧落,赶在黄泉回来前朝碧落伸出一掌,直直探向碧落的天灵……
冰冷的大掌迅速握住她的臂腕,她犹不及反应,黄泉使劲把她拖入怀中,一手掩住她的口鼻,强行将她带出屋外边后,黄泉在她欲挣扎时毫不留情地在她肩山头感烙下一掌。
感觉整个肩头好似遭烈炎燃烧的残雪,在跳离黄泉的身边后,忙取来地上的雪覆上肩头,虽很痛苦,却紧咬着唇不肯出声,似是不愿让屋里的碧落发现。
“你已经不再是妖了。”黄泉的利眸刺穿她伪装的真相,“妖类不会摄夺众生的魂魄,你把心买给了魔?”
掩着肩头的她,气息一窒,不愿承认地别过头去。
“我……不得不。”
在妖界犯下重罪就算了,她竟还把心买给魔物?根据他父王的指示,这名罪妖有两种下场,一是就地正法;一是,将她打回原形,眼下看来,除了这两种做法外,别无通融的余地。
残雪在他两目露出杀意时淡淡说着:“她就在里头,我这一叫,她定会听见。”
“用不找拿她来威胁我,若不是她,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早在见到她时,他就打算下手了,若不是他不愿让碧落知道他们刻意隐瞒的事实,他根本不会配合她的这出戏。
也不认为能够瞒骗过他的残雪,低垂着头,紧绞着十指,哽涩的话音被风势吹得听来有些破碎。
“我知道我所犯之罪罪无可赦,可是请你原解,我必须——”
“我不是你忏悔的对象。”从不请罪妖辩解的黄泉打断她,冷冷眯眼向她警告,“看在碧落的分上,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后,村人若不复原,我就依令杀了你。”
从头到尾到没睡着的碧落,此刻靠站在屋内的门板上,将他们的低语全都收至耳中的她,默然离开了门边,走至厅旁的小桌上,低首看着残雪折叠得整齐的衣物,再环首看向这间一尘不染,似在等人归来的小屋。
眼中触及的每一物,都写满了残雪的相思。
取出怀中的铜镜,看着镜中残雪的过往,在每年冬季召来风雪,困住附近的群山和村落,当村人们至林间捡拾柴火时,她就搬出与昨日遇上他们一样的手法,佯装受伤待人将她救回小屋,而后在睡梦中取人魂魄。
心情万般复杂的碧落,虽然知道残雪的作为不该,可当她在镜中瞧见,残雪双眼赤裸裸的孤寂,她又忍不住想站离黄泉远一点,靠残雪近一点,她很想知道,究竟能让残雪不惜以生命做赌注,即使冒着将会被猎杀的危险,也想完成的心愿是什么。
她更想知道的是,在残雪抛弃所有的背后,是怎么样的一段过去。
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解答的机会。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依旧被风雪困住的他们,在一阵急忙拍门扉的声音中醒过来,带着浓浓的睡意出来查看,是那名曾抱着柴火来这的小女孩。
听残雪说,邻人的房顶被大雪给压垮了,在一双泪眼,以及两个女人注视的眼神下,怎么也推脱不掉替邻人修房顶这事的黄泉,在反复叮咛碧落得待在房中后,只好带着一颗忐忑的心,不情不愿地在残雪目送的目光下离开小屋。
黄泉一走,小屋内的气氛迅即就变了。
没依黄泉的话返回房内的碧落,在残雪自门外走回无内时,一径背对着她凝望着炉火,而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这机会的残雪,趁她不备,默然自袖中取出一具银钩。
轻缓无声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碧落,残雪将手中的镊魂钩瞄准了碧落的天灵,可任她再怎么使劲,也钩不出她体内的魂魄。
“那是镜像。”淡淡地解释在她的身后响起。
残雪立即回过头,赫见另一个碧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两手环着胸,将她方才所为悉数看尽眼底,待她再往桌上一看,凝望着火炉的碧落已失去了踪影。
碧落倚在门边子嘲地笑着,“或许我不似黄泉那般会把戒心表露出来,但我其实同他一样,不会轻易相信人或是其他众生,我希望你不要太小看我了。”可能是因她的外表太过欺人,也莫怪他人老是将她看扁。
手中的镊魂钩,在碧落清明的目光下,怎么也藏不住,撕破脸后别无选择的残雪,用力握紧了它,不改初衷地朝她走进。
“当你踏进这间屋子,就已踏入我的镜中,在这面镜里任何法术都是无用武之地。”碧落敛去了笑意,双目炯炯,“很遗憾,我并非你想象中非得靠黄泉不可的镜妖。”
原有些不信的残雪,不死心地上前,在举高了手中的镊魂钩时,发现它在碧落的注视下点点化为烟灰,最后消失不见。
“想谈谈吗?”状似不在意的碧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在她仍呆怔在原地时,径自走至桌畔坐下。
残雪不解地问:“谈什么?”她……在看到这些后,她还能如此心平气和?该不会,她和黄泉一样早就知道了?
很习惯把怀疑往腹里藏,也习惯在他人面前装痴扮傻的碧落,以一记温和的微笑,残雪会如此,应该有个合理的理由,或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在兴师问罪之前,她想知道残雪非做不可的理由。
残雪一言不发地踱至她身旁坐下,身上的戾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识破有的坦然。
碧落凝视着她,“是为了那件衣裳的主人吗?”
“他已经死了。”残雪绝丽的姿容,在炉火的照映下看来更加凄艳,“在他死后不久,有只魔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告诉我,只要我搜集千缕众生的魂魄,她便让他死而复生。”
揭人心伤的碧落,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眼中却藏着懊悔,很是后悔,她为何非得追根究柢,把他人不堪的往事以及心中的期待,搬上台面仔细检视,她明明就知道,真相总是比谎言还要来得令人痛苦。
残雪转首看向她,“你相信我所说的吗?”
看着她绝望的模样,碧落沉默了一会,轻轻颔首。
“信。”她相信,再怎么聪明的人,在遇上了爱情之后,都情愿盲目,也都情愿被捆。
“我不信。”残雪边摇首边握紧了双拳,“但这些年来,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只要我至心至诚,情定可动天,即使这是个谎言,它终究会因此而成真……”
爱可令人生,亦可令人死,即便这是座以爱为名的牢笼,即便明知所追求的只是镜花水月,可那终究是个希望,比起永远的遗憾与自责的谷底徘徊,这种让人有勇气活下去的希望,是极为麻痹而甘美的,因此就算是骗她也好,因为若是失去了这个谎言,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无言的碧落,在她悬在眼角的泪珠滴落在裙边上时,递给她一张帕子。
“我知道无论我的出发点为何,我所做皆是错,因此我并不希望能得到黄泉或是你的谅解,因我确实有罪。”握紧帕子的残雪,两目直盯着地面,并不否认自己的罪行。
碧落叹了口气,“黄泉会杀了你。”
“若真如此,我也心甘。”在黄泉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有心理准备了,她也知道,黄泉之所以会来这,就是专为猎她这只妖而来。
因她的话,碧落不断摇首,不明白她怎能把生死看得那么简单,更不懂,为了成全爱情,她究竟是如何放弃一切的,甚至连夺取他人魂魄这事也做得出来,倘若今日这些都是因爱而起,那么字,究竟是甜进心头的甘果,还是一颗诱人沉沦的恶果?
“其实你与黄泉并不是夫妻吧?我知道他是狐王的儿子,也知道他追了你十来年。”不想让她为自己如此伤愁,残雪刻意起了另一个话题。
碧落轻声笑起,“咱们似乎都在欺人。”
“你喜欢他?”
她很难得地在外人面前这么坦然,“倘若不喜欢,我还会任他在我后头追了我十来年吗?”
“他不是妖,他的寿命与人等长,总有天他会离你而去。”虽然残忍,但残雪却不能不提醒她。
“我知道。”自小看着黄泉一点一滴地成长,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
“爱呢?”残雪怜悯地看着她这副黄泉绝不会瞧见的模样,“你爱并非同类的他吗?”
残雪的声音徘徊在她的耳际,但碧落的思绪忍不住飞奔到久远的岁月里,她还记得,多年前她头一回将黄泉抱在怀中的情景,对与黄泉这名硬闯进他生命中的不速之客,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像叶行远说的,她只是很多情而已。
自见到黄泉的那一日起,她便全心全意地爱着怀中的那个孩子,随着他的成长,她爱他的每个顽皮的笑脸,爱他受到欺负后伤心的眼眸,也爱他在年少时脸上飞扬的青春,更在他长大之后,假借着关心、习惯之名,日思夜念地在镜中看着他。
碧落目光悠远地看着窗外,“无论他是孩子也好,是男人也罢,不管这些年来他变成什么模样,我一律照单全收的全都爱上,很贪心是不是?”
残雪无法理解地握紧她的肩,“为什么你不更贪心一点?为什么你不完完全全的拥有他呢?”
“你也说了,他不是妖。”她试着挤出笑意,但那笑,却苦涩得令她有些哽咽。“我很清楚我自己,我知道,一旦在我完全拥有过后,若是失去,我是绝对不能承受的……”
她是只看镜的妖,在镜里,看尽爱恨恩怨,在镜里,看透泪眼与想望。七百多年来,多少人掠过她的眼帘,万丈红尘在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