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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沉沉玉色-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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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阕殿逐渐安静下来,殿中,太子周锴及其侍从已将昭胤帝周晋围在中间。

“父皇。”周锴看着插进昭胤帝胸口的长剑带出血来,突然面孔扭曲,狂笑起来。“没想到吧,你也会有今天?很快我就会公布您突发重病不治而崩逝的消息,鄢澜的天下终还是我的。”

昭胤帝周晋坐在一张残破的木椅上,冷冷望着已经疯狂的儿子,虚弱和绝望让他说不出话来。

从中悬门的钟楼上突然传来钟声,本应悠扬的音调,却一声急过一声,这是内宫示警的钟声。定是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不消片刻,禁军就会冲进内宫廷。

周锴听到钟声顿时乱了心神,他急忙四处张望,才发现不知何时,袁兴珞已不在身边,大骇之下,猛得拔出了昭胤帝胸前的长剑,撒腿便往殿外狂奔。

等禁军涌进朝阕殿的时候,只看到昭胤帝周晋倒在地上,胸前血流如注。

各宫总管太监均接到皇后娘娘懿旨,为捉拿谋逆的太子乱党,南军协同禁军封查后宫,各宫宫人皆不得随意出入。

在一干侍卫的拼死保护下,太子周锴逃至重华门,面如土色狼狈不堪,身边的侍卫也只剩下了六、七名,却又看到前路已被堵死,林楚一身紫袍,而他身后百名南军将士已冲过来将他们围在中央。

只听数十声刀剑交击,周锴身边的几名侍卫也尽数毙命。

“太子殿下,你知道弑君谋逆该如何论罪吗?”林楚站的笔直,刀锋般犀利的目光射在周锴身上,让他不禁打了寒战。

周锴见了这般阵势,早已吓得腿颤脚软,扑通一身就跪在了地上,大哭道:“不是我,是袁兴珞那逆贼,是他非要我反,是他要我来杀父皇,不,不,父皇也不是我杀的,是他杀的,是他,是他……”

“哼。”林楚冷笑一声。“太子殿下栽赃的工夫不怎么高明啊,你还不知道吧,正是袁大人冒死逃了出来,光禄勋李大人和本王才知道了你谋逆的行径。”

周锴大惊,倒在了青石板上,脸色灰败,双唇已颤抖不能言,眼见林楚步步逼近。

“太子殿下,让小王送你上路吧。”林楚微笑,神情极其温柔,贴近他面颊说道。

随后寒光一闪,太子周锴瞪大了双眼,颈上一条狭长血口,四肢伸开,躺在了地上。

林楚抹净剑刃,正欲转身离开。突然从重华门跑过来一名内侍。

“小林王爷。”内侍走到一丈开外便停住了。

林楚走上前听他低语一番,立即眉头紧皱。他向地上那具死尸扫了一眼,心中满是蔑意。

昭胤帝周晋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林楚得到消息后脸色骤然凝重起来,他在重华门外少立片刻,思索究竟该不该此刻便入宫。

朝阕殿。御医纷纷退了下去,战战兢兢地立在殿外等着被宣判命运。

昭胤帝伤重不治,御医今日若能活着回家就值得祷告三天。

龙榻上的帝王眼眸黯淡,他想伸出手去抚摩一下眼前的佳人,可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晃了又晃,始终抓不准方向。冰瓷立在一边,她不动,泪水却落下来。她明明早就想着能摆脱眼前这个人,她明明一直等待着这么一天,然而这一刻,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走上前去。

“你……你在盼朕死吗?”虚弱的昭胤帝突然笑了笑,低声说。冰瓷的身子抖了一下,她有些惊慌,她怕他在这时突然会振作,又支撑了下去,更怕会有人闯进来。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瞧了她好一阵,摇摇头,“不管有谁说了什么,朕都不信,你莫怕。”他苦笑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血水顺着明黄锦袍流下来,艳丽夺目。

他挣扎着将颤悠悠的手臂举起来,指着榻边的朱红木匣。“朕有拟好的诏书,本来以为,六、七年之后等祥儿长大才会用到。你……你拿出来,便不会……有人为难你们母子……”

冰瓷一愣,心为之颤。她想立刻站起来打开那个小小的木匣子,偏偏又挪不动脚步。

时间点滴过去,昭胤帝呼吸逐渐急促,而后,慢慢静止下来。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扶在冰瓷的肩上。

“皇上已经驾崩了。”

冰瓷失神地转过头,看到林楚站在她身后,冷冷地说。

噩耗传出,举国哀悼,户户路祭,全城皆缟素。

等傍晚北军统帅镇北将军萧天术得令入城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局面。

他心中满是疑惑,一扬鞭,飞马向忠顺侯府而去。

忠顺侯府。

一位麻衣素服,鹤发童颜的长者正立在堂中。他捻动长须,默然望了萧天术一眼,叹道:“晚了。”

萧天术诧异。“舅舅什么意思?”

“你在城外军中,还不知太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谋逆弑父,死有余辜。”忠顺侯易博钧气得发须飞扬,不住得拍着桌案。

萧天术大惊。“这难道是真的?”

易博钧长叹一声,语气又酸涩起来。“先皇后只这一个儿子,如今却……我对不起她。”说罢捶胸顿足,哀泣不止。

萧天术缓缓坐下,心乱如麻。半晌才颓然说道:“我已派人六百里加急,通知了二弟。”

昭胤帝驾崩第二天,先帝遗诏:皇十三子枥王祥继承大宝。

鄢澜顺德帝周祥登基,大赦天下,改元顺德元年。

奉顺德帝生母林氏为皇太后。林王,雍王,忠顺侯共同辅政。

吏部侍郎袁兴珞等均为有功之臣,顺德帝重赏之。

鄢澜各地共擒获前太子党羽六百余人,一百七十九人灭族,三百余人枭首,近两百人流放。

鄢澜皇朝第六代君王周祥,登基时却未满周岁,这让他成为鄢澜史上最年幼的帝王。

第三十一章

顺德元年二月初七,顺德帝登基的第三天。

年逾六旬,素不问政事的雍王周念承启奏曰:臣老朽,不堪重用。乞帝怜之,准臣归封地,颐养天年。

帝准奏。

二月初八,帝有诏:霸陵侯萧天放戍边有功,晋一等公爵,金殿听封。

二月初十,萧天放上书曰:圣上恩宠,臣纵万死不能报其一也。然玉剑关与三国毗邻,四边战事频仍,正值多事之秋。臣愿为圣上分忧,镇守关隘,永保我天朝盛业。

朝议,群臣哗然。

林氏在此次平乱中立下头功,风光无限自不用说,这几天来每次散朝后,无数官员便像苍蝇一般围了他谄笑恭维。这一日,萧天术一路沿西华门出了外殿,与他搭讪的官员居然寥寥无几,不禁心下气恼。

刚出了外殿宫门,他便忍不住嚷嚷起来:“舅舅,我萧氏一门又何时受过今日这般冷遇?二弟也太不象话,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居然还抗旨不回京师,这下我们落了他人口实,朝堂之上,你我该如何自处?”

走在前面的忠顺侯易博钧一直闷头不语,听他如此道,突然停下脚步,漠然转头看他,冷笑道:“你不懂吗?若天放此时回京,只怕萧氏倾覆就在朝夕。”

“什么?谁敢!”萧天术大怒,咆哮道。

“敢与不敢,岂是尔等莽夫能掌控之事。天放在边关尚可拥兵自重,回了京师,那二十万精兵可能尽数带得进来?现如今五万禁军与南军已连成一气,林楚仍在南方诸郡调集兵马,只怕就算是瞎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易博钧面色凝重,这一番话说得肃然无比。

萧天术闻听这当头棒喝,不禁一身冷汗。“原来舅舅让我将北军兵符交给二弟,是如此考虑。那……难道朝廷将不日陷入动乱?”

易博钧扫他一眼,炯炯双目射出寒光,叱道:“怕什么,天放官拜大将军,在军中素有威名,他一日不入京,我朝便一日太平。”

“是,一切都听舅舅安排。”萧天术虽身为萧氏嫡系长子,但他素知已之能不堪与二弟萧天放相媲,当下心悦诚服不再多语。

顺德元年,把持朝政的林氏与甚得武将拥戴的萧氏相安无事,平静地迎来了这一年短暂的春天。

“诏书何时再下?”林楚淡淡地问,他右手肩伤未愈,扶着花几立在一幅万里江山图前。

冰瓷放下手中玉杯,向榻上明黄襁褓中的婴儿看了一眼,随即颦起双眉。“萧氏虽与我林家数朝为敌,但对周姓皇室忠贞不二。你又何苦步步紧逼?迫得他们急了,只怕要落得两败俱伤。”

“萧氏不除,终成大患。”林楚脸色更冷,眼泛寒光,转身坐到一把紫檀长木椅中。

“你知道吗,”冰瓷默默瞅了他半晌,静静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将手轻抚他肩,“祥儿出生以来,你连抱,都没有抱过他一次。”话音一落,泪眼盈盈,柔肠百转。

林楚神情黯淡一下,旋即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他转头,轻轻拉住冰瓷的手贴在脸上,含糊道:“我这几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母子?”

冰瓷不语,垂目。蓦然,她眼角扫到林楚微微敞开的衣襟中有碧绿一抹,林楚一动,复又不见,冰瓷被握住的手指瞬间僵硬。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林楚抬头看她。

“没有。”冰瓷摇摇头,挨着他坐下来。

“那好,”林楚清清嗓子,“我刚才说得事……”

“不行。”冰瓷语气冷下来。“此时不宜与萧氏翻脸,新帝才刚登基,朝野正该安抚。”

“那我要是硬来呢?”林楚霍得站了起来,面色不善。

冰瓷心中气苦,却不看他,只淡淡说道:“每日都是我抱了祥儿金殿听政,我说不准,事情办得了吗?你……你总该为自己的骨肉着想……”

见她如此,林楚突然不怒反笑,拍拍她的肩和蔼说道:“是我太急于求成,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柔声细语,竟与刚才判若两人。冰瓷一愣,终没有再说什么,抱起不满周岁的顺德帝,走入内殿。

敬伽,幽都皇宫,北宫门。

湛蓝宫轿停下,轿中走出一人。鹅黄宫装,娴雅端庄,婷婷走向宫门处。

门前玄甲武士上前半步,伸臂一挡。“水夫人,陛下有旨,内宫禁止出入,夫人莫叫小的为难。”

水毓黛粲然微笑。“怎敢让将军为难,只是玉妃娘娘曾命我献上此书画一卷,既然皇上有旨,那就劳烦将军代为转呈。”说着,边从秋苻手中接过一幅卷轴,双手递上。

武士赶忙来接,突然水毓黛在他手中沉甸甸又塞上一物,一怔,抬头正看到她笑得温婉无比。

“有劳将军。”

待她转身而去,玄甲武士摊开手掌,是一枚上好的滇玉。

酉时三刻。玉姿宫。

玉妃接过侍女送上的卷轴,满面狐疑。她犹豫了一下,挥退殿中宫人,走到红烛之前将卷轴徐徐展开。

“啊——”她不由惊呼出声。

画中是一名妙龄女子,雪裘绒衣,满怀梅花,巧笑嫣然呼之欲出,面容竟与武安王妃一般无二。

玉妃一惊,稍缓过神,又细看到,卷轴下有数行清秀小字:玉妃娘娘玉容。

再往下竟是一篇《长门赋》。

玉妃一下跌坐在软榻上,浑身无力。

少顷,她才露出惨白笑容。

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渐渐也露出端倪。否则,皇上又何必下旨六宫禁足。

仔细算来,皇上三个月没有驾临玉姿宫了。再没有对策,恐怕,这一辈子就此葬送。

她走到窗边,向始终沉寂的披香殿方向望去,又转头,看了桌上画卷一眼,心静下来,既如此,也只好赌上一赌。

幽都皇宫,太极殿。

永嘉帝赵缎沉沉合上奏书,向殿下扫了一眼。

“捷报。我军大破雍蓝关,又下六郡。众卿怎么看?”

兵部尚书出列。“臣以为武安王功绩震古烁今,陛下应下旨封赏,并犒饷三军,以壮士气。”

群臣纷纷附议。

赵缎颔首,“准奏。”心中却骤添烦乱。

“众卿无事便退朝吧。”他从龙座上站起来,面色苍白,扬了扬手,走下殿去。

梅园。满园梅花尽数开放。粉白嫣红,点缀在雪景之中,分外艳丽夺目。

赵缎忍不住,静静走了进去。

锦靴踏在虚软的雪地里发出轻微声响,落在他的耳里,心,不由渐渐泛起涟漪。

皑皑白雪,树树红梅,然而佳人不再。

视线有些模糊了,他抬头向远处望去。突然,如遭重击,他扶住梅枝堪堪站稳。

十丈之外,雪衣轻裘,倩影憧憧。

眼花了么?他惑,却一动也不敢动。他立在十丈之外痴痴凝望。

这一抹淡影,可是她?

他微微发抖的手将树上残雪摇落下来,她转身。

尖尖的瓜子脸很相似,妩媚的笑眼很相似,连微微上扬的嘴角都很相似。

他的心剧烈痛起来,仿佛已经空了,又冷了,已经不再会有温热的血液流过。

原来,看到与她相似的容颜不再是慰籍,而是一种,折磨。

这一切不停不停警告着他,你已经失去了,已然失去,无法追回。他狠狠握着一枝白梅,直到零落的木屑沾着血痕从指间漏出。

玉妃看到这样的情状,满面的笑容迅速收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赵缎艰难地制止住身躯的颤抖,他背过身去。低低喝了一声:“来人。”

几名内侍匆匆跑过来。

“赐玉妃三尺白绫。”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冷漠而镇静。

“不,陛下……”凄厉的哭叫戛然而止。

刚刚还亭亭而立的玉妃被内侍掩住口鼻拖了过来。

赵缎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梅园,封起来,不准任何人入内。”他沉声对一旁早已吓傻的宫人吩咐到。

“是、是。”宫人跪了遍地。俯身看着龙靴在雪地中又踏出两行新印,渐行渐远。

敬伽皇宫。御书阁。三更。晚来风急。

琉璃盏中透出的光影影绰绰,照在君王的脸上,浮起一层白。

年迈的身影出现在阁中,垂手道:“皇上,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

永嘉帝赵缎紧了一下眉头,然后放下朱笔。

“福总管,身子好些了么?”

福英欠身。“谢皇上惦念,老奴只是偶感风寒,已然痊愈。上了年纪,身子便不中用了。”

赵缎微笑了一下,淡然看着他。

“老总管是朕身边最得力的人,怎会不中用呢。”

福英抬头看他一眼,有些动容,低低说道:“皇上交待老奴的事已查过了,昨日未时,武安王府水夫人呈给玉妃一幅画。”

赵缎心中一动,又移开眼去。

福英又道:“此画皇上是否要过目?”

半晌沉寂,只能听到御书阁外隐约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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