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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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门守卫交接每一个时辰一次,娘娘早做决定。”纳雪压低声音说道。
兰夙咬一咬牙,沉沉说道:“好,日后若有我能相助之处,你尽管开口。”说罢便褪下外衣,将那件深灰色斗笠穿在身上。
清冷的月光下,纳雪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娘娘说过的话,请不要忘记。数日之内,我便有事劳烦娘娘,娘娘可否留下信物?”
听了这话兰夙怔住了,她抬眼看纳雪,见到一双明亮的眼,镇静无比,却不含一丝恶意,不闪不避,与她对视。心静下来,脑海中恍如灵光乍现,清明透彻,她微笑,从容答道:“还记得那串红玉髓吗?幽都城南马市上,有不少西蓥马商,戴着红玉髓之人,自有人为其献上西蓥追云神驹。”
话音一落,纳雪也微笑起来。点点头,将兰夙脱下的青紫外袍穿在身上,向青怜使个眼色。
青怜会意,低头对兰夙说道:“王妃娘娘,该回去了。”声音清脆而又响亮。
兰夙将斗笠裹紧,只露出小半边脸,深深看了纳雪一眼,走了出去。
青怜也低头走出去,临出门时,又抬头,看了纳雪已披着锦袍,坐在了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她顿了一下,轻轻关上了门。
柔软的靴子踏在幽深曲折的回廊中,静谧无声。只有粗糙的地面和柔滑的裙裾摩擦出微细的声响,尽数落在纳雪耳中,和着月色,奇妙无比。
西蓥追云神驹。纳雪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淡淡露出笑容。西蓥出宝马,也只有这样的好马,才能确保能够逃出幽都城。
窗外,北斗七星,璀璨明亮。
兰夙公主,你可找对了方向?而鄢澜深宫中的姐姐,究竟什么才是你希冀我得到的幸福?
夜色深。何皖刚从玉姿宫走出,一路踏雪而来,寒气渐渐袭透衣衫。玉妃娘娘恐怕是宫里头最难伺候的主子,脾气大得惊人,虽然熬到一宫总管太监的肥差,但当了一天的职,只觉得筋疲力尽,浑身都散了架。
明日早膳娘娘要传雪蛤羹汤,也不知材料是否新鲜。摇摇头,还是先到御膳房转转,说不定还能偷点贡酒尝尝。
跨过翠华门,远远看见一名宫装少女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名瘦小的内侍。想是做了错事,头也不敢抬。
“啊,原来是青怜姑娘,这大半夜的,姑娘是从哪里来的?”何皖已看清了来人是谁,忙走上前去,热乎地招呼,眼珠已滴溜溜地打量着青怜手上的貂皮斗笠。
青怜显然是愣了一下,身后的内侍头垂得更低。
“何公公。”青怜躬身行礼。“这天一日比一日冷了,王妃心善,命奴婢给人送些衣物膳食。没想到竟给退了回来。”青怜春风满面,只将眼角淡淡往冷宫方向一扫。
何皖立即会意,晓得她说得是谁,嘿嘿笑了几声,便不再多问。
“小三,你回去睡吧。王妃那里,有我复命。”青怜转头对身后内侍下令。
“是。”内侍低低应了一声,便悄然离去。
何皖看了一眼匆匆离去的少年内侍,眨眨眼,奇道:“哎,怎么这么眼熟?”
青怜掩嘴轻笑,“那可是这小子有福了,何公公是玉姿宫的总管,如今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宫里宫外这么多人,那个不想在公公面前能混个脸熟?”
何皖听了这番话,脸上虽然无甚表情,心里也不由轻飘飘的,禁不住莞尔,赞道:“不愧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这么会说话。”
青怜又笑:“公公谬赞了。奴婢这便要走了,不能让王妃等着。”低头又是一礼,见何皖点了头,才转身而去。
三更鼓,青怜静静立在荒芜的废园,手脚冰凉。她抬头看一眼夜色,算算时辰,才从阴森的树下走出来,披香殿黑色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有深灰色身影来到眼前,青怜抬头正迎上他询问的眼,青怜轻点一点头,对他微笑。
慢慢踏上青石台阶,披香殿中隐隐有烛光摇曳。踌躇一番,定一定心神,她抬脚走进去。
殿外两行宫人策手肃立,青怜从她们走过去,她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
温暖如春的大殿,拉开门,却俨然一股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青怜只向殿中望了一眼,便凝住了呼吸。
“皇上万岁。”青怜向殿中人盈盈拜倒。
靠在锦垫上的赵缎手指颤动一下,抬起双眼看过来,黑沉沉的眼眸闪动一下,问:“武安王妃呢?”
青怜默默跪在地板上,低头答道:“王妃正在冷宫地牢。”
对面人半晌不答。
青怜正欲偷眼瞧他脸色,忽然听到木椅响了一声,脚步由远及近,明黄衣摆在身侧如风飘过。转脸看时,人影已消失在门后。
不消片刻,殿外人已走得干净。
青怜起身,急步向寝殿走去。
打开红木锦盒,将盒中一串鲜红如血的红玉髓用丝帕裹好,回头,韩邵已候在门口。
递上裹好的丝帕,青怜压低声音:“城南,马市。”
韩邵点头,琉璃一样透明的眼眸瞧了丝帕一眼,将它收在怀中,神色犹豫。他问:“王妃怎样?”
青怜眉头舒开,展颜一笑。“王妃冰雪聪明,决不会有事。我猜,不多时就会回来。有西蓥马商襄助,韩将军也可省力不少。”
韩邵听她这样说才放心不少,微一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给这昏沉沉的地牢凿开一眼天窗,兴许也算是种恩赐,零落的光线漏下来,也好教人知道日夜更迭。
地牢外突然乱了起来,纳雪凝神聆听,心不由提了起来,兰夙还在宫中吗?她正想着,外面忽然又安静下来。
“叩见陛下。”
“将门打开。”醇厚悦耳的男声飘过来,透过冰冷的墙壁,令人怦然心动。
门开了。亮光转瞬而逝,一屋子的空气都被黑色的阴影所笼罩,门口立着一人,高大的身材,金冠绾着发,瘦削的脸庞,双眉微挑,凤眼,薄唇,脸色如长年不化的冰雪。
他的眼光射进来,像两支点着火焰的利箭。他有抑制不住的怒气,这冰冷的地牢,让他不能控制地发怒。
门咔的一声被关住了,门外的人不约而同打了寒战。
屋内暗下来。纳雪虽然微微有些颤抖,但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他。
赵缎立了一阵,终于低低叹了口气,走过来,扯下身上的雪狐氅衣盖在她身上。
“你不冷吗?”声音略微沙哑,他也别过头去。
纳雪动了一下,往他身边缩了一缩。眼波闪动,显得楚楚可怜。她把脸埋进柔软的狐皮中,轻声问:“皇上不打算罚臣妾?”
赵缎听她如此说,心中一软,转过头来看她。“在地牢冻了半夜,就算朕罚过了。”
赵缎说罢便伸出手来扶她下床,纳雪轻轻一躲,令他愣了一下。
“皇上既然罚过了,那臣妾做的事情,皇上就网开一面,不再追究?”
赵缎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点点头。“不再追究。”
一只柔软的手扶在他左臂上,纳雪笑起来,“那就请皇上再开恩一次,送臣妾回寝宫。”
地牢外跪立两旁的宫人守卫个个心中七上八下,却见赵缎扶着纳雪走了出来,眼中的怒气已全然不见踪影。
第二十六章
吱的一声,披香殿的宫门开了个小缝,青怜看着门外立着的韩邵和琴光,愣住了。
韩邵转头也看着琴光,琴光突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中京府,菱汐。”她的声音甜甜软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眼眸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哪里还是那个木头一样的琴光。
青怜更加惊讶,张着嘴说不出话,又将这个与琴光一般无二的女子上下打量一番。
还是韩邵轻轻推开门,“你进去吧。”他等菱汐和青怜消失在门后,又对着宫门立了一阵,才步下青阶,静静立在披香殿的外宫门旁。昨天才在这里撤了防,冷清清的院落,寂静无人。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纳雪将手中整理好的信笺放在朱红木盒中,抬眼打量来人。
琴光的衣饰,琴光的面容映入眼帘。
菱汐微微施礼,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
“菱姑娘?”
“正是。”
菱汐抿嘴一笑,“我一直在犯愁,该怎么称呼您呢?”
纳雪静静看她一眼,也笑了。“菱姑娘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嗯。”菱汐重重点了下头。“那我就称呼您为林小姐。”
林小姐?纳雪在心中苦笑一下,露出微笑。
纳雪将视线移下,落在她手中小巧的盒子上。“可以开始了。”
“好。”菱汐又甜甜的笑起来,眼睛弯成小巧的月牙,这是琴光永远学不会的笑容。
“首先,”菱汐走近,在纳雪面前比画一下,“我要把林小姐装扮成您的婢女紫夕。”
纳雪心中一动。“真正的琴光和紫夕呢?”虽然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杀了。”菱汐手中开始忙碌,随口说道。
纳雪缓缓闭上双眼,任她在脸上东涂西抹。
“咿。”领口被翻开,纳雪听见菱汐微微的吸气声。
她突然停了下来,纳雪抬头看她,她正愣愣看着那枚白蝶玉佩。
“怎么了?”
菱汐的手轻轻抚上去,却不是在抚摩玉佩,而是红线上那颗小小珠子。她突然叹气。“小姐知道,这是什么吗?”
纳雪看她,心竟然突突地跳起来,无法抑制,她摇摇头。
“这是化云珠,属中京府独有。无色、无香、无味,调配极其不易。”
纳雪的心随着她的话逐渐沉入湖底。片刻,又问:“菱姑娘还没说,它有什么功效?”
菱汐收回目光,沉思一阵,说了句话:“可使女子不受孕。”
纳雪木然点头。“菱姑娘请继续吧。”
菱汐却皱紧了眉。“此物十分有效,但是……长期佩带可能会永不受孕。小姐不把它取下吗?”
纳雪微笑看了她一眼。“多谢菱姑娘提醒。”她淡淡坐在梨花木椅上,一动不动。被撕裂的思绪瞬间随风而逝,不露痕迹。
“小姐莫要这般眼光看人,”菱汐低叹一声,“不然,就算我将你扮得再像,整个宫廷的人也都能认出你来。”
十二月二十八,敬伽皇宫,太极殿,永嘉帝夜宴群臣,歌舞升平。披香殿内外俱静。
披香殿外宫门,韩邵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不会相信他已经一动不动地立了三个时辰。他仿佛是透明的,毫无声息,可一旦他开始动,一种无形的杀气便会迅速向四周弥漫开来。
今夜大雪。他微微仰着头,雪片飘落在他干净的脸庞上,开始湿润,他双眸清澈,像能倒影出灰色的天空,没有月光,但他身上仿佛能自然散出淡淡的光辉,连他握剑的手都显得圣洁无比。
不多时,宫门打开了,武安王妃身边伺候的三名侍女依次走出来。韩邵动了一下脚步,看到为首的琴光微微点头,他看着三人离去,少停一下,也慢慢跟过去。
宁馨门,永安门,翠华门。韩邵跟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一次次看青怜以为武安王妃办事为名通过关卡。
转过群芳阁,离北宫门还有百步之遥。
“停步!”前方突然一声暴喝,闪出几条人影。
刀光在前方闪耀,人影转眼间多起来,纷纷从四周涌出。
铮的一声,残翼出鞘,披着雪光,如箭一般向人群中央射出。
只见一道青影闪动,锋利的剑尖已滑至胸前,冲进守卫圈中的韩邵毫不躲闪,左手持剑鞘一迎,剑尖偏开来,刺在肩上。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在嘈杂的人声之中可以忽略不计。
电光火石,一切重归平静。
沾着冰雪的剑架到了赵缎的脖子上,韩邵一身黑衣上溅了小片鲜血,颜色更加浓黑,背后,一只薄如蝉翼的纤细剑仍贴在后心。
韩邵紧紧扣着赵缎的肩,冰冷的脸贴上赵缎耳际,一双森然的眸子布满杀气,冷淡而客气地道:“陛下的贴身护卫的确了得。不过,还是请陛下切勿妄动。”
剑刃的寒光在明黄色绸缎中滑过,映在赵缎脸上,划破了他眼中幽暗的底色,雪片贴着肌肤落下。
突然,他的手抓住了剑。
血流下来,迅速的,在洁白的雪地上湮开。
“陛下?”侍卫大惊,逼前一步。
赵缎冷笑起来,这是一种扭曲的笑容,残酷而冰冷。空着手握住剑刃,血珠触目惊心的红,他冷冷地说:“放开她们。”他另一只手指向被禁军团团围住的三名侍女,声音威严却略带沙哑,他在按耐自己的怒气,从走进披香殿开始,他变得更加狂暴易怒。
殿外的人全愣了。合围的禁军守卫面面相觑。
更声敲了两三下,雪落青阶。
禁军慢慢退散开来,中间的三人静静立在一起。
慢慢地,最中的一个侍女装扮的女子抬起眼睑,原本毫无光彩的容颜瞬间亮起来,一双明眸盈盈若水,尽得风月。
若有若无,她轻叹一声。“陛下何必留我?”眼神中流露的哀婉,几欲使人不忍卒读。
赵缎微动唇角,露出极为生涩的笑容。剑刃袭近肌肤,磨出丝丝血痕,他却依然浑不知晓,他的声音再度清冷。“朕只问你一句话。”
纳雪摇摇头,苦笑道:“我意已决,陛下何必再问?更何况,留我在宫中,迟早成为祸端。”她将目光从赵缎脸上移开,落在绽放雪光的残翼剑刃。“披香殿的木格中有我写好的信笺,王爷的信使来时,可一封一封传过去,定不会教陛下为难。”落寞的神情,却又有些专注。
赵缎冷冷望着她,几乎咬牙切齿。“好、好……你什么都不在乎了,是吗?”
“对,什么都不在乎。”纳雪从容迎上他冰冷的眼,认真地说道。
仿佛刹那被掏空了心肺,空洞的冰冷袭上心头,赵缎突然觉得视线模糊起来。
“你走吧。武安王妃为鄢澜人所掳,敬伽与鄢澜的兄弟盟誓,不复存在。”
纳雪微微一笑。“这也正合陛下心意。”
满院梅花,在香冷处徐徐绽放,灰败的清气缠绕着袅袅回音,久久不去。
北宫门半里之外,禁军渐渐也退开了,却依旧一副哑然神色,不明白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皇上下令他们释放刚刚被制伏的几名马商。但没有人是傻子,谁也不会去问。
马商牵着的马确是好马,虽然怕人识得,在赤红的马鬃上涂了青黑色的染料,但这彪悍的体格,飞脱的神采,只要细看,定然认得这是日行千里的西蓥追云神驹。
雪渐渐停了,但是前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只有属于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