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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往南方岁月去-第30部分

小说: 往南方岁月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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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滚出去,滚出去。”他暴怒,大声地呵斥我。
  当我走出这个房间关上门的时候我已经浑身虚脱了,我好像个虚张声势的人一样靠在门上,心里面想着当他作为J先生第一次与我讲话,竟然已经是四年前了,他在网络聊天室里面对我说:There is no other troy for you to burn。把我的心脏一下子激活了,我不能够否认他带给我的希望,而我也绝对不是什么勇敢的人,在小五死去以后我确实只能够靠着对他的爱生活,那些巨大的爱全部都从小五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那些爱是贯穿了我整个少年时代的,我是把他当成亲人的,只有当他几乎要成为我的亲人的时候我才会毫不留情地骂他,对他凶狠。除了忡忡和我的父母之外,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任何人发过脾气,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表露出我的不满,如果我不喜欢他们了,如果我开始抵触他们了,我就默默地出局,只有那些像亲人一样的人,我才会告诉他们,为什么我爱他们,为什么我恨他们,因为他们是生命中躲避不了的人,那么现在他也是这样的人么?
  而我竟然对着他凶狠起来,我把他逼急了。
  我独自在房间里面,很难睡着,于是我拎起电话来,随便想拨个什么号码说说话。我曾经每天都跟忡忡通电话,当我们高三最后复习的时候,我们找最拙劣的理由逃课在家里,看书,每隔半个小时就打一会儿电话,讲三分钟讲好一二三一起挂,然后再继续看书,看到累,看到眼睛发花,再也做不出题目的时候就再打电话,晚上睡不着觉也打电话,打到最后握
  着电话气若游丝,昏昏沉沉,电话那头也没有声音,已经睡着了。
  我拨号,电话铃响了数次,有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接起来粗暴地说了声喂。我吓了一大跳,不敢做声,手里面却依然握着电话,那个女人或许是被从睡梦中吵醒,于是她大声地咒骂起来,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等到她挂了电话,我才吓得把手里的话筒摔到地上去。我是拨了小五家的电话号码,他所有的号码我都烂熟于心,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像是长在了脑子里面,这房子,他在南方曾经住过的房子现在肯定是换了主人。这个女人的咒骂却是再次告诉我,小五死了,一个粗暴的事实。
  因为没有参加小五的葬礼,好像他根本不曾确凿地死去,所以悲伤从来不曾过于巨大。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不管付出多么大的努力,这次我是真的找不到他了。我总是这样,到现在我对于死亡的概念还是这样缓迟,我需要有人不断地提醒我小五已经死了,然后在心底里一次一次地埋葬他,直到最后他终于被彻底地掩埋,再也爬不出来了。听筒里面传出断线的嘟嘟声,这种声音多像是地铁门关拢起来的瞬间发出的警告声,我想着,没有人可以跟我说话,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于是我像个梦游的人一样来到J先生的房间里面,没有穿衣服,我打开房门,然后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面。他在抽烟,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我,说:“你干什么?”
  “对不起,跟我说说话好么?”我说,我觉得我快要哭出来了,我的情绪坏到可怕的地步。
  他走过来,拿一件他的大衣把我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我像个温顺的动物一样蜷缩在沙发上面,心里根本无从分辨他到底是J先生还是无线电作家,爱情让我几乎要爆炸,我承认我根本不是那个自己心里所想着的勇敢的姑娘,我那么在乎他的爱,我在乎他的一举一动,这才是爱情么?我爱过那么多人,可是我从未得到过这样真正的爱情,我已经糊涂了。他蹲在我的身边,抱着我,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好像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一样,于是我慢慢地放松了自己的武装,我不再隐藏我对他的爱,我亲吻他的耳朵,眼泪和鼻涕全部都挂在他的脖子上,最后困了,他把我抱到床上,我像只树熊一样攀住他的脖子,那么依赖,觉得很幸福。
  早晨醒来我第一次觉得这是在北方新的一天的开始,很早,我站在微波炉旁边热牛奶,然后把脑袋从玻璃窗探出去,大风和大太阳是北方特别显著的天气,彩色的被单都在飘扬,早晨在浴缸里泡了一个澡,然后光着身体窝在被子里面看招聘报纸,试图要找一个新的工作。
  但是我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前一天的晚上,他已经亲手谋杀了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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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说的第八章,重重自沉,溺水而死:
  傍晚大风,整个南方城市都在狂风暴雨里面飘摇不定,房间被惨白的日光灯照得如同永不消逝的白昼。重重从房间里面翻出久已不穿的校服旧裙,樟脑丸的气味,试着穿上,腰间已经很紧,最后一粒扣子怎样也扣不上,于是就这样,反正上面的衬衫也是可以盖住,这副模样,完全是一个没有发育的中学生,纤细得像棵蔬菜,但是她还是找出一双红色的丝袜来,用手指卷着往上面穿,穿上以后才发现右腿从脚踝处到膝盖都已经抽丝了,她沮丧了一下,踩上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
  她穿着这短裙走,先是坡路,后是树林,直到湖泊。
  她是上了发条的人,直往湖底走去,手指提着裙子,好像身上穿着的并非如此简陋,而是华服,她有时像个殉情的贵妇,有时又是个无处可去的落难者,直到死,她依然选择最最可怕和决绝的方式,自沉。
  他在我的心脏部位狠狠地扎了一刀,准确地刺断静脉,我握着那些稿纸看,好像我也跟着重重一步步走向金光灿灿的湖泊,我还穿着学校里常穿的校服旧裙子,窒息太可怕了,湖水流进耳朵里面,鼻子里面,眼睛里面,然后血就倒流出来了,我能够在湖水底下睁开眼睛来,看见难看的淡水鱼在来回游动,水草漂浮在水面上,而根须在水底拖得很长很长,慢慢地下沉,好像死亡也就是这样的啊,最后心脏就不再能够把血液压进血管了,就像个被扎破气的娃娃一样直沉入水底。我知道忡忡是不会游泳的,她很晚才学会骑自行车,不会划火柴,化学课实验点酒精灯的时候她独自一个人捏着整盒的火柴发愣,怎么也不敢划,最后在化学老师的逼迫下划了一根火柴,但是火柴刚着,就被她甩进水斗里面,而且还打翻了一个装有氢氧化钠的试管,把整个桌面都毁了。她最怕水,游泳课的时候她总是对老师说来月经,从来没有下过水,甚至连划船她都是绝对不会参与的。东面城市的学校边上有一个公园,常常都有同学午休去那里划船,她做梦都梦见这湖底下全部都是沉下去淹死的人。
  所以J先生那么可怕,他也是那么了解忡忡的人,我们好像都知道正是因为她怕水,所以如果她想要自杀的话,一定会选择自沉而死,因为这样才不会给自己任何求生的机会。自沉而死,水被压进身体,血液和氧气被压出来,一定是很疼的。而J先生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丝毫不给重重任何求生的可能性,他希望她死,变成梦里面那些划船时失足掉进水里面去的人。他是害怕忡忡的,在最后的那个晚上,他给忡忡下跪了,他几乎要哭着求忡忡离去,他可以与自己的爱人同欢。如果他可以像主宰小说人物一样主宰忡忡的生死,那么他一定在
  那个时候就想把忡忡杀死,永远地逃脱她的爱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会。想到这里,我的心都寒了,彻底失望了,我感到我和忡忡对他所抱的希望都是无谓的。
  从第八章往后看,重重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好像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过场人物,就算最后用一种最最惨烈的办法死去,读者们也都不会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一九九七年那次艺术节的舞蹈比赛,我们踩着软底的舞蹈鞋登上台去,底下黑压压的一片,我们昂首挺胸,用力地摆动身体,在做跳跃动作的时候我听到轻微的哎哟一声,扭头看去,忡忡跌倒在舞台的右边角落里面,大约是扭到膝关节了,站不起来,我们已经轮着转圈了,于是忡忡加不进来,我们都用焦急的眼神看着她,但是都不敢停下转圈的脚步,忡忡一直往后退往后退,退到幕布的后面去了。那次比赛因为忡忡的退场,我们没有赢,我们所有的人都哭了,毕竟付出了两个月的心血,排练,每天放学以后都占据舞蹈教室,却连进入汇报演出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以后忡忡再也不肯参加艺术节舞蹈比赛。
  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忡忡一次又一次地退出舞台,她已经做好准备要成为主角,要光芒四射,但是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她作对,一次次地阻止她。
  我轻轻地推开他的房间门,望着他,他盖了一条毯子睡在床上,眉头紧锁,鼻子里面的气好像被堵住了一样,发出可怕的呼哧声。他睡得很熟,完全没有防备地松弛下来,好像一副垮下来的皮囊。他正在越变越老,睡眠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少年的模样来,好像这日夜不眠的写作正在吞食他,他写南方,比他过去任何一个小说都要好,他感情饱满,用尽全力,却又小心翼翼,一会儿把自己收得很拢,一会儿又彻底放开,我跟随着他起伏起伏,并且眼睁睁地看着他老去,无能为力地变成一个老人,一个只比我大了八岁的老人,我早就说过他是个从少年到老年中间有断层的人,他是突然之间变老了,仿佛跳过很多东西,跳过很多年月,于是苍老变得特别可怕以及突兀,横亘在他的面前,他终于是绕不过去了,他亲手杀死重重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再跌入回忆里去,他已经回不到那些回忆中去了,所以他瞬间就老了,他无力再爱,他这样一个无爱的老人根本就不配再得到爱。
  他一并杀死的是我的感恩,以及我仅存的爱情。
  自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看过他的任何小说。
  二○○五年四月七日凌晨两点半
  于上海家中
  代后记:往忡忡南方去(1)
  ——写给忡忡,写给FLOWING
  亲爱的FLOWING:
  你好么?明天你就要去巴黎了,从田纳西州到巴黎要飞很久,不要搞丢自己的箱子了。
  当我写完这个小说,我就去了真正的南方,并且一连辗转了三个城市,到达了有椰子树和大海的地方。到处都是狭小的马路,城市里面有上下坡,满目望去皆是葱郁的绿色,生命力蓬勃并且汁水充裕,我知道南方是不会让我失望的,果然是这样。晚上我穿着热裤喝冰啤酒,白天的温度完全消逝了,咸湿的风从整个岛屿上穿过,周围都是陌生而令人愉悦的语言。我想,这充满生机的一切,就是我小说中的葱郁之境呀,而我终于到达这里,并且日日行走在葱郁中直到被晒成棕麦色。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去很多地方了,真的是这样。我们去往南方,我们去往北方,我们去往西面,我们回到东面。迷恋远方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说法,小的时候我们或许都没有想过我们有一天可以去很远的地方,这一天来得总是很突然。
  二○○四年的夏天你背着书包从浦东机场出关,你在那么多人目光的注视下真的没有哭,也没有回头看,你昂着头,镇定地过安检,也是很骄傲的。我与你认识十多年,从没见你当着人的面哭过。印象中,只有你去美国前,我们在MSN上面聊起了你当时爱着的男人,我不知道因为什么狠狠地指责了你,后来你在MSN上面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哭了,其实我也哭了,只是我们都是羞于在对方面前大怒和大喜的人。那个男人后来就成了我小说里面J先生的原形。
  你很喜欢我小说的结尾,我也是,虽然J先生在自己的写作中杀死了忡忡,虽然他否认自己的爱,一笔抹杀忡忡的存在,但是忡忡的爱太强大,是他根本就无法打倒的。J先生在小说的结尾处写道:“重重,但愿我能够再次呼唤你的名字,两个音节,前轻后重。”你喜欢这句话是因为你觉得这句话给整个小说增加了明媚的色彩,使一切不过于悲伤。其实我并没有过于悲伤,或者说我们的爱和悲伤都应该是巨大而磅礴的,就算是悲伤,也是充满力量的,我们都不绵软。
  我想我们共同相信的一件事是,因为我们的爱很巨大,所以我们可以自己支撑自己。
  而你也与我讨论小五的死。最初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让小五死去,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彻底离开的理由。我对你说,我们的生活中都有过一个像小五这样的少年,我们爱他,不需要与他见面,不需要与他通电话,只要知道他还生活着,我们就感到我们的爱能够持续下去。但是我想把这样的一个精神支柱抽走,我想知道一旦这种与青春期的联系被割断,一旦一个人被硬生生地推往前去,从此没有了亲人与爱,他要如何继续成长。你到美国两个月后的一天在博客里面写道:当个人的往事忽然失去重量,就拥有了坚强的力量。我又偷偷地感动了一下。我们都是拼命向前走的人。
  我们从未经历过身边人的死亡,但是我们经历过太多的离开,有多少亲密的人现在就算是再次坐在一张桌子边也觉得完全陌生,仿佛我们是两个被阻隔的人,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的人从我们身边走开,走在马路上再也遇不见了。你问过我:难道是我们俩从来没有变过么,为什么别人都变得不同了,我们却总变得一样?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我总会遇见忡忡的原因,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如果我们是玛里奥的话,我们在不同的管道里面走路,我们踩扁不同的蘑菇,越过不同的火坑,但是最后我们推开头顶的窨井盖头,又能够一起救出公主来了。我们已经不再是两个十三四岁成天黏在一起的小女生了,我还是生活在上海,你却已经去了田纳西,我们爱着完全不同类型的人,我们的时差是十三四个小时,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电话的那一头,我们的生活完全错了位。有的时候也会怀疑,到底是什么在维系着我们的感情,我们曾经担心彼此疏远,为此闹过别扭,发过脾气,偷偷哭过。我不停地担心,担心这样辛苦地成长,最后还要在路上把你也弄丢。可是当我写完这个小说的时候我又放心了,因为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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