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哭-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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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没想到,她的幸福根本不是由自己决定的。
周昶的偏爱给她招来了无数暗中的嫉恨,其中就包括她从小的玩伴玉华,即使她已经有了未婚夫。
一些尘封的流言开始像洪水一样蔓延,虽然周昶只当听笑话一样一笑了之,但喜宝觉得恐惧,因为她知道,即使大户人家的少爷可以接纳一个小山村里走出来的姑娘,却绝不会让一个生着阴阳眼的怪物进门。
在这样的忐忑中,一月之期转瞬便到了,周昶要拿着郭老太爷的手信赶回衢州向父亲复命。临行前,他将一对西洋样式的珐琅瓷耳环放到她手中,金的累丝重重叠叠,中间镶着象牙白的瓷胎,绘着花鸟,看起来精致而富贵。她捧着耳环的模样娇羞可人,让他情不自禁,低头去吻她的唇。双唇甫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周围油菜花的金黄和梨花的雪白全都化成了一团,扑面而来,混混沌沌。
宝儿,等我回来。我要回来娶你。
这是一句镌刻一辈子的誓言。
两情缱绻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银杏娘娘背后那双好奇的眸子。
年轻懵懂的幼华把看到的画面告诉了爹娘和姐姐。詹家父亲的心向来很大很远,本就不满足于大女儿只能嫁给一个无知村夫,他早就看中了衢州来的富商之子,却没想到这位大少爷竟然看上了那个不人不鬼的庶出小妹。
詹父试探了大女的心意,结果是让他满意的。于是在周昶走后的第十天,一张黑色的网在喜宝不知道的地方渐渐收拢起来。
那一天晚上,喜宝突然从睡梦中毫无征兆的惊醒,睁开眼,看到已经死去多年的娘亲静静的站在床边。
她从小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妖怪也好,鬼魂也罢,因此并不惊慌,她以为那是娘来看她了。她和娘亲开心的说话,包括心爱的昶哥哥和那个婚约,可是娘却一言不发——不,不是不说话,娘的嘴唇开阖着,可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娘的脸色惊慌失措,她也看不到。她满含喜悦的把那对累丝珐琅瓷的耳环拿出来,一心一意的和死去多时的亲人分享内心的秘密。
屋子的门突然打开了。
木楼民居的结构错综复杂,廊之后还是廊,门之后还有门。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出现的,这些人中间有村长,有郭老太爷,有喜宝的大姐姐和她的丈夫,还有一个打扮的怪模怪样的人——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大姐姐和大姐夫请来的招魂术士。
站在人群后面的是姐姐的两个女儿。幼华胆怯的躲在玉华身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妖怪。
她惊恐的回头,却发现娘亲的身影早已经消失,黑暗中只余下一抹忧悒的眼神。
娘亲是被术士从地府里拘了魂来的。
她听到年迈的爹爹问:“喜宝,你在和谁说话?”
一时慌乱,她忘了自己努力隐瞒的那些事,嗫嚅道:“和……和娘……”
她听到了周围惊恐的抽气声,那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丝丝的冷笑。
喜宝被当成了“怪物”“妖虐”。他们在桥上建了一座房子,她就被锁在那里。“临水修居,巫言不蛊。”这是术士说的话,只要将她用水隔绝开,就不能危害到人。
又过了十天,幼华偷偷的去看她,给她送去周昶托人送来的一套衣裳。云霞一样红的嫁衣,斜襟大褂,百褶罗裙,镌刻人物的银扁方,那是衢州最好的银匠师傅亲手打造。
虽然囚禁和鄙夷惧怕的眼神已经让美丽的喜宝黯淡瘦削了很多,但看到这身嫁衣的那一刻,她的眼中还是发出一种灼人的光芒。她没忘记,答应了要等他的!不管经历多少苦,多少痛,都会等他的!
穿戴整齐,美的好像天上仙女的喜宝,是留在幼华眼中最后的模样。
那天晚上,不知何处的油灯倾倒,火苗燎着了夏帐。很快火势就蔓延开来,呼喇喇的烧了大半夜。
清晨的时候人们才发现,那个身穿嫁衣的女子已经被烧死在阁楼的一角。身上的红衣糊做了一团,裹着蜷曲的身体,再也看不清面目。
也许火苗蹿出的那一刻,她正对镜梳妆,想着她的昶哥哥,骑白马执罗素而来,执子之手,永结同心;
也许衣裙发丝渐渐焦曲的时刻,她也曾大声的呼喊过,用纤细的手用力的扣过紧闭的门板,期盼着她的父亲,她的姐姐哥哥们能来救她出去。
但,她是妖虐,她是怪物。
她的声音太微小了。
第一星火苗蹿出来的时候,就注定了她,再也不能看到第二天的阳光。
顾盼:
这对耳环;从做工到用料;都是精致而讲究的。银镏金累丝的底子,配上錾刻茜色花鸟的象牙。高贵而妩媚,想她曾经的主人,一定有一袭华美的旗袍,顾盼生姿。
顾盼的女子,是美丽而优越的。
顾盼,是一定会生姿的,所以顾盼,有一份炫耀,一份张扬,还有那么一点点,想和别人比比的意味。
可是顾盼,到底不是真正的贵族,因为那丝比的意味,到底,不能真正的从容。
关于顾盼:这对耳环,是解放前后的东西。因为从清末到现在,中国有很多出口的珠宝出口,这对耳环,就是当时的出口货。外销的这批东西,大部分都是累丝带镶嵌,带点华丽丽,带点中国味道,又融入了西洋元素,并且非常适合佩戴,非常的宜古宜今。我本人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因为我觉得首饰的根本目的就是佩戴,没有这一实用原则,都是苍白无力的。这对耳环,个人觉得,最配旗袍了,民国的妩媚,风尘,华丽,都在一袭旗袍上,光彩照人,风华绝代。虽然那是个动乱的年代,但是那种奢靡和纸醉金迷,如同鸦片般的,明知走向的是没落的黑暗,依旧让人着迷,让人愿意用一生的燃烧,换一霎那的辉煌。
————————————节选自戏子《衣锦媚行》一书
银杏宫 38.注灵
詹幼华说完,慢慢的垂下头,目光木然。
曾佳茵忍不住浑身发抖,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此刻也因这支离惨烈的往事胆怯了。等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嗫嚅道:“那……那火,是不是阿嬷你……你放的?”
“不是我。但我看到了,我……我没有阻止……”
曾佳茵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过那张五个人的合照,只看了一眼,便抖着嘴唇:“是不是……是不是为了姑爷爷?”
詹幼华转过头盯着照片上那个高大敦厚的男子,眼中露出一线温柔,声音却很凄楚,渺渺茫茫的:
“看见姐姐把火柴扔进屋子的时候,我……很想冲进去把喜宝叫起来。可是……可是姐姐说,姐姐她说——如果她嫁给了周先生,那和阿良哥的婚约就没有了,这样我就……可以嫁给阿良哥。我做梦都想嫁给他……”
于是,这便是结果——
周先生回到村里的时候,不见了等待的新娘。郭家编了天衣无缝的理由,玉华代替喜宝嫁给了衢州商行的少东,后来远渡重洋去了美国——而留在村子里的幼华则嫁给了阿良,从此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
大抵一个故事的好结局,都是这样收梢的。只是——
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妖女,就好像她从来不存在似得。
周家那个秀雅少年,郭家那个娉婷女子,就这么消失在人们眼中,消失在记忆的长河里。
……
马荆棘慢慢的睁开眼睛,一摸脸庞,全是冰冷的眼泪。她又哭了……在喜宝的梦境里,唯一残忍的记忆就只有那场火,她以为那是场意外,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模模糊糊中听到詹幼华说的那些因果,这是连喜宝也不知道的因果——这究竟是谁的眼泪,已经分不清了。
她从詹幼华开始叙说往事的时候就混混沉沉的进入了喜宝的梦境,此刻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被一双手臂牢牢的搂着,抬起头看到周亦涯黑沉沉的眸子,不由大窘,跳起来想挣开他,脚腕处却一阵剧痛,又被他一把搂了回来。
“你刚刚昏迷的时候把脚扭了,先别乱动。”
他低低的说,略带一种强硬的口吻,手臂的姿势……看来他很习惯抱着女生,这姿势可真熟练。马荆棘一边偷偷的脸红一边用凤鸣的手帕擦去残留的泪珠。周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没有人愿意先开口。
而那抹红影,独自躲在远远的角落里,蜷成一团,看起来那样无助而凄艳,渺小的似乎随时会被巨大的黑暗吞没。
看不到她的脸,但马荆棘知道她在颤抖——哪怕是鬼,也没有忘却人世间的种种情爱。她觉得心里揪的很难受,倏然间想起紫藤花架下的孙磊,忍不住一把抓住凤鸣的袖子:“大师……徐大师你一定有办法让她往生的对不对?”
凤鸣漂亮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眼前泪痕交错的少女。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孩,竟然有感知“那个世界”的能力,白白碰上的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如果可以,他并不介意帮她一回,但是——
他摇了摇头:“喜宝刚死的时候,魂魄就被人下了失心咒,况且她生前就是通灵的人,那种情况下,只有魂魄散尽一途,没有办法转世投胎。”
“骗……骗人!”马荆棘一把攒紧他的衣袖,用力的指节发白:“你骗人!你是真传的魂术师,怎么可能对一个江湖术士的破咒语无能为力?”
“真的不能。”凤鸣的笑意很温柔,眼中却很冷,“马荆棘,那并不是普通术士。‘失心咒’是十分高明的咒术,因为太过阴损,下咒的人会因此而折损阳寿——我明确的告诉你,我不可能为了解这个咒也去折损自己的阳寿。我解不了。”
“怎么会这样?什么人……竟会这么恨她?”
“我想那个下咒的人应该不是恨她,而是冲着魂术师来的。”凤鸣的眼神转到曾佳茵身上,“换灵人只有借助魂术师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生长在有神物庇佑的地方的换灵人更为难得。你和喜宝都继承了那棵银杏树的灵力,只要是魂术师,都会很乐意得到这种几乎接近于巫女的灵力……”
曾佳茵的眼睛亮了亮。
“魂术师世家历代都有一族视同水火的仇人,他们经常收编豢养厉鬼,做下很多有违天伦的事,这些人被称为‘鬼咒师’。”他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我想,能不惜代价下失心咒的术士,应该就是一个鬼咒师。毁了一个优秀的换灵人,魂术师的力量就会大大削弱,从而无法压制鬼咒家族——”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怜悯看向喜宝,“可怜那些愚昧的凡人,被人利用了。”
曾佳茵低头思忖了片刻,问道:“就算不能往生,应该也有别的办法离开这里吧?她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我从小就看见了,真的好可怜。”
马荆棘急忙点头:“徐大师,帮帮喜宝吧!”
凤鸣半闭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我虽不能解咒,倒是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可有她生前常用的东西?”
曾佳茵推了推詹幼华:“阿嬷,有喜宝的东西留下吗?”
已将往事秘密说尽的詹幼华终于放下了长久压在心里的重担,一时全身无力,恍恍惚惚的瘫坐在椅子上,似乎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听到曾佳茵的问话,也只是迟缓的摇了摇头。
“她的一切都已经在那场火中消失了,再也没什么留下了……”
“那么坟墓呢?”曾佳茵打断她的呓语,果断的站起身来,“阿嬷,她的尸体当初埋在哪里?我们找出来就是。哪怕只有一块骨头,也能有办法的……”她转头看着凤鸣。“对不对?”
坟墓?这女孩的神经还真不是一般的强韧呢……马荆棘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那团红影身边,慢慢蹲下,也不管她是不是能听明白,轻轻说道:“阿宝,我看到你的回忆了。”
喜宝只是抱着自己,周身散发着点点细碎而模糊的银色光点,看起来朦胧而忧伤,几乎就要消失。可那只是幻象罢了——这善良的女子,不能转生,没有来世……她的天荒地老,只有那一生不再回来的爱恋和一场至亲骨肉亲手点燃的漫天大火。
“阿宝,不要紧的。你心里的那些记忆谁也不会夺走,这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只要经历过,就会很幸福。”马荆棘轻轻伸出手,指下的女子只是一团虚无,可她仿佛能察觉到她心中的哀愁和澎湃。她的手停在她肩上。
“世上有很多人,可能活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值得回想的记忆。你的昶哥死了,玉华死了,他们已经把所有开心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可是你还记得——直到天荒地老你都记得。你已经比他们幸福的多。你的爱,是永世不灭的啊!”
永世都不会消失的爱,这是每个女孩少年时的梦想。曾几何时,这样的财富慢慢的不见了。这是个现实的社会,谁还稀罕爱情呢?
谁还需要这种情感?
“来,阿宝,我们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可以去看看昶哥哥的故乡,可以去看看遥远的美国,世界上还有很多漂亮的地方。你的路还很长……”
在她身后,一声疲惫的“阿宝对不起”,带着淡淡的灰尘和潮湿的霉味儿,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那是崩溃之后的无力,是一辈子心上带着枷锁的重累,沙哑,而绝望。
来,喜宝,离开这个地方,忘记那些痛苦,记得那些喜悦。纵然世间为微尘,亦能为你诉说这因缘。小倩遇到采臣,结局注定分离,可留下那一场相遇,即便不能相守,也是足够。
银杏宫 39.归去
挖坟这种事,十分适合没有月亮的晚上去做。若是还下着点小雨,刮着点小风,那就更有feel了。
马荆棘抱着胳膊,和苏香紧紧靠在一起,看着眼前那块古旧石碑下越挖越大的土坑,相对无言,唯有磕牙声。
三更半夜,在这深山里的乱葬岗,周围鸦声切切,一群古怪的人聚在一起,还有一只鬼。
浮生的荒唐,只有比小说戏剧更甚。
挥着锄头干体力活的人是杜非凡,加上凤鸣的两个弟子。络腮胡大叔和司机大哥都是研究民俗的,听说在京城业界还很有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管一个才二十岁的小伙子叫“老师”。不过听说要开棺,两人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上,熟门熟路,想必做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