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容易-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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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冬至节前还没有消息。
许氏是在慧哥儿满月礼之后到的金陵,路上颇多周折,不独她来了,还带了一个儿子一个侄子来,不至于路上遇着事儿,身边没个人帮衬。
明芃接着许氏就咬了唇儿要淌泪:“舅姆好些时候都不给我写信了。”许氏不是不想写,自家养大了的,怎么没有情份在,她实是不敢写,为着梅季明的事儿,梅老爷梅老太太两个,不知发了几回脾气,两家早就做好了退亲的准备。
姑娘都这个年纪了,再呆在家里怎么合适,往后再嫁也是低嫁,好好一桩亲事,若不是梅季明早就结了两姓之好,女儿也不必天天吊着心,就怕再有个什么,明芃一时想不开。
家里既是要办喜事,各色东西都已经预备起来了,许氏又多带了聘礼来,光是夏日里用的扇子就有半箱笼,绣花的缂丝不算,还有贴金贴玉的。
明芃也知道这就是要办喜事了,她的嫁衣凤冠是早早就预备好了的,流水一样的织品,上头用的绣线都是真金拉出来的。
样样事体都急备起来,连外头的红事班子都定好了,许氏还告诉梅氏:“晓得京里头不太平,你放心,这儿办一回,回去还得大操大办一回的。”因着觉得耽误了明芃,梅家一接着梅季明的信就预备起来了,屋子全换了个新,比着梅氏出嫁那会儿,还更风光些。
许氏也是松了一口气儿,这个儿子到底守了信,若不然她在妯娌里头连头都抬不起来,抬不起头也就罢了,婆母公爹两个时时要提起一二句来,她一辈子守了礼数,养个儿子竟这样不着调,差点儿悔断了肠子,早知道有今天,早早就该把他的腿给打折了。
喜事是就在颜家办了,可三书六礼却还得再走一回,显着梅家很是看重这桩亲事,明芃虽因着家里娇宠,又一向跟妹妹们玩在一处,看着就显得年小,可算着她也是实足十九岁的人了。
梅氏见天儿为着她犯愁,倒不如梅季明就死在外头了,女儿念上两年也就再嫁,这样干吊着,她有几年青春好磨,每每恨起来都咬牙切齿,丈夫虽不说重话怪她,她自家却怪自个儿,可谁能知道这么百般好的一桩亲事,竟出了梅季明这个变数。
若是老老实实成亲,可不比明蓁嫁的还好,如今也是松下一口气来,梅家跟颜家两家子使力气办喜事,既不好惹人的眼,只好不停的给明芃补东西,除了给明芃,还有给梅季明的。
他是新郞倌,出去这些年,也不知道变作甚个模样了,衣裳是该字宽些还是该窄些,鞋子又要放大多少,全没了主意。
明芃却笑起来,报了个尺寸给许氏,许氏还诧异,明芃便笑:“表哥这个爱唠叨的毛病写起游记来也改不脱,一时脚上打了泡,一时身上衣裳倒短了,总有感慨,若是他没作假,便跟这个差不离了。”
许氏心里头又叹,搂了明芃不撒手:“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闺女,给我几个小子也不换,把你那几个表哥,全比下去了。”等过了门就加了倍的待她好,跟梅氏两个又是一番推心置腹:“我这可不是光面话儿,明芃是在我跟前长起来的,我本来就拿她当女儿待,又是我那个孽障对不住她,只她进了门,若有个待她不好的,我头一个先不依。”
连将来没有儿子,过继的事都想好了,总之绝不叫梅季明跟旁的女人生下孩子来,许氏握了梅氏的手,她虽没养过女儿,看着明芃也差不离了,知道当娘的最怵的是什么:“你放心,家里的人都是她的靠山,那些个糊涂混帐的,连着咱们家的牌坊街都别想迈进来。”
梅家有一条牌坊街,比詹家那个贞节牌坊不同,俱是中了进士,乡里给银建的坊,长长一条街十来个牌坊,里头还有推辞不受的,说是街,想进梅乡,就得从这条路上进来,许氏这么说,便是连乡都不让旁人进了。
她这么说也有因由,家里那许多读书人,同各地大儒书院也都有信件来往,梅季明过一所写得什么,也有人抄录了寄回来的,里头他那个胭脂,就叫梅家上上下下都绿了脸,许氏那三个儿子,俱恨不得把这个弟弟拎回来揍一通。
梅氏心里也正记着这个,女儿真在兴头上,似把这人抛到了脑后,可当娘的怎么不替她多想些,那一个也是跟了一年多的,若真要带进来,可又怎么说?
得了许氏打的包票,梅氏又叹一口气儿:“若是,若是已经有孩儿,又怎么办?总没有叫梅家子弟流落到外头的理。”
许氏冷哼一声:“聘者为妻奔者妾,那么个东西,连妾都算不上,家里再什么这样不规矩的事儿。”
梅氏听了这才算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明芃一头热,她想的却有了孩子怎么办,庶长子往哪里摆,她是出嫁女儿,再受父母宠爱,也断没有写了信回去叫不认孙子的。
事事都商量好了,偏偏梅季明迟迟不归,他是两头都写了信的,那便是有了定准,必要回来的,若是想逃,也不必还给梅家送信了。
家人笃定他是要回来的,派了人到渡口等着不算,还各种写信问他的行路,梅季明却是真个没了音讯,按着日程不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这时节怎么也该到了。
一家子个个都着急,只有明芃不急:“表哥怕又拐到哪个山涧石洞里头去了,等他玩闹够了自然会回来的。”
她不急,梅氏才刚放下来的心却又吊了起来,许氏也是一样,叫儿子这么折腾,真真折她的寿数。
颜家无人不知,明洛当着明芃的面不敢说,跟明沅却道:“你说梅表哥,是不是……是不是又跑了?”明洛眼里梅季明哪里是去游学的,根本就是逃婚,作个两年之约不过骗骗明芃,这回来信
说要回来,她先是一喜,跟着又皱了鼻子,跟别人不敢说,却跟明沅道:“必是没银子,知道外头日子不好过,这才回来的。”
明洛跟明湘,一个是明着嘴上就不饶,一个是暗里厌恶至极,明沅看着她们俩这样就笑:“说不得是造化呢,二姐姐这些画儿,拿出去可有人能比?”再说梅季明确是写了信,要回来了。
明洛想着自家,再比一比明芃,她还不比明芃呢,依旧还是为着明芃担心:“会不会,会不会跟那话本子上写的,甚个嫁衣都穿好了,人却不回来了?”
她这一肚子的话本,全是张姨娘说给她听的,原来当她要成亲了,雅事自小学到大的,这些个俗事可不得赶紧多知道些,嫁了人可不是香闺里的千金了,成了人媳妇哪一个不是柴米油盐,张姨娘经的事儿多,肚皮里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话本拎出来,竟把明洛听住了。
拆开了揉碎了,总是一样的故事,无非就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每个故事到了尾巴,张姨娘都要再加上一句:“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你把手上的钱钞捏紧了,随他怎么浪,总得回来找你。”
明洛鼓了嘴儿说得这些,将心比心,她才及笄,张姨娘就急的满嘴是泡,纪氏把她叫过去两三回,都是说外头如今时局不稳的,圣人杀了都有千把人了,跟谁家结亲都怕再坑了明洛,张姨娘道理是懂的,可她怎么不急,自出了詹家事儿,她人都瘦了两圈,嘴里的泡是好了,可还时不时的着急上火,这个天儿还在煮莲心茶吃。
明芃都要二十了,还在干等着,家里人不说,往外头去时别个怎么不说不问,若不是明芃一直念着梅季明要回来的,又怎么受得住。
“她那些个画跟长卷,若是能作嫁妆自然好,要是嫁不成,可不戳心戳肺的。”明洛绞手帕子,说的确也有道理,她自经过詹家事,再想甚事都先往坏的那一面去思量了,说着就叹一口气:“要真能顺顺当当就好了。”
不意竟叫她给说中了,一直到冬至节后梅季明都没回家,明芃不急,梅氏跟许氏却急个半死,许氏当着梅氏的面,一天也不知道要把这个儿子骂上多少回,急火都要烧了心肺脾了,两个相对都没话说,若是这回再出什么茬子,这门亲戚也作不成了。
正在这两个人拿不出办法的时候,跟着梅季明的小厮投到颜家来了,进了门就大哭一通:“少爷,少爷没了。”
许氏倒抽一口气,差点儿晕过去,梅氏急问一声:“说明白了!”
那个小厮是梅季明在外头买的,因着他手脚快又识字,回来的时候也带着他,他们原是不经过蜀地的,那地方那时候还没乱起来,梅季明却想着蜀地有些旧友,顺路看望一番,哪知道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正逢着叛军作乱,难民潮水似的涌出城去,一半儿走路一半儿坐船。
他们倒是挤上船去了,船还没开呢,倒踩踏死许多人,叛军引火烧船,梅季明跳上船头跟人撕打,小厮眼睁睁看着他叫人扯着摔下船去,落进水里,生死不知。
说是生死不知,哪里还能活下来,便活下来了,叫叛军抓着还能有个好,小厮无处可去,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想着少爷是要回金陵的,千里迢迢带着东西回来,值钱的事物也不余下什么了,
路上就换了吃的,倒有一书篓的稿子,是这小厮留下来当记认的,他要上门总得有个说头,不能叫人当乞丐流民赶出去。
许氏听见这话,身子虚晃两下,“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梅氏揪着心口还不曾叹了来,明芃打罩门后头了来,行到小厮跟前,怔怔看着他:“把东西拿了来。”
她适才紧紧咬得嘴唇,唇上叫她咬出血来,此时脸色煞白嘴唇血红,伸手要了稿子,只打眼一看,就知道确是梅季明的东西,她一声不吭,往后栽倒,碧舸兰舟两个搭手扶住了她。
正文 第290章 苦人参
许氏明芃一前一后晕在床上,梅氏两头顾不过来,她心里头是想过梅季明若是死在外头怎办,外头这样乱,便遇不着兵祸,若是碰着流寇土匪,梅家教的那点子剑术又能派上甚个用场。
梅氏也差点儿阖了眼倒下去,叫身边的嬷嬷一把扶住了:“太太,太太可得看顾姑娘。”梅氏这才稳住了,叫人把许氏明芃都扶到屋里头去,又拿了颜顺章的名帖去请太医来。
她脑子里头乱纷纷的,先是想着女儿的命也太苦了些,接着又想如今明芃可更得认死理了,心里头泛着苦,这一屋子人指着她,她又不能哭,打发了人去翰林院把颜顺章请回来,又叫人把事儿报给明蓁去,若这两个能回来,她也不必一个人提着心。
嬷嬷一面给梅氏揉胸,一面给她嗅瓶,指了个丫头往东府呶一呶嘴儿,那丫头立时知机,退出去就往东府奔去,一路上见着丫头婆子见她这么乱闯还骂上两声,等跑到东府的上房,六角八宝见着还笑:“这是怎的了?”
纪氏的屋子里摆了饭,只明沅明洛陪着她用饭,一桌子空了一大半,纪氏吃着炖的酥烂的野鸡崽,笑一回:“这个是沣哥儿爱的,叫厨房里明儿炖一只给他送到学里去。”
明沅便笑:“他这个小馋唠,按我说该叫他吃吃外头的米面,叫他知道知道外面哪里比得家里头好。”明沅不过无心一句话,倒叫纪氏想起梅季明来,可不还有这么个吃了苦当作乐,一心逍遥的人在。
明洛听了就笑:“你恁般狠心,等他回来,看我告诉不告诉他,”说着又对纪氏道:“太太这会儿嫌着人少冷清,等儿媳妇进门了,这一桌子可都坐不下。”
她说的是儿孙满堂,纪氏笑着点一点头:“是了,那时候可不吵得头疼,一屋子的小猴儿。”她才得了外孙,正是喜欢孩子的时候,这会儿谈起来就笑,想着就要百日,到时候送点儿什么好,最好是能接了明潼回来住几日。
正说得和乐,小丫头子在门上一报,纪氏还一奇,等人进来了,看着颜色不对,还责问一声:“甚事值得这样跑?”
小丫头磕了个头:“二太太赶紧过去看看罢,我们姑娘跟舅太太都昏过去了。”纪氏一听就推了碗筷,知道梅氏没晕,可她一个必是支撑不住才来请,一面拢了衣裳一面问:“这是怎的?”
明沅明洛对视一眼,既是明芃许氏两个晕了,那必是梅季明的事儿,明洛眉头都皱起来了,心里头猜着莫不是那一个又逃婚了,或者更不好干脆是想着退婚了。
她从袖子底下扯一扯明沅,明沅也是一样想头,反手握住了明洛,她对梅季明也没什么好感恶感,只觉得他风流浪荡,可明芃对他却是一往情深,若说两人无情,梅季明也不必许诺两年了。
几个人都在猜测,哪知道小丫头道:“是门上,门上来人报丧。”还能是报谁的丧事,自然只有一个梅季明了,明洛听见就抽一口气,二姐姐怎办这句话脱口而出,明沅却急问:“可确实了,来报丧的可是舅太太识得的人?有没有明证?”
纪氏也是一样想头,小丫头摇头不知,纪氏带着丫头往西府去,明沅明洛两个挂心明芃,也跟在后头一道。
梅氏见了纪氏一把拉了她的手,只是摇头,女儿遭了祸事,作娘的感同身受,纪氏拍了拍她,也不问她了,只去问嬷嬷:“可去请大夫了?”
嬷嬷赶紧回:“拿了老爷的帖子去请了,还差人去衙门请老爷,报给大姑娘。”
纪氏听了皱眉:“那人可细细审过?”时节不好,外头又是打仗又是叛乱,也有那等报了假丧混饭吃,再饶些银两的无赖闲汉,往往家里要办丧事了,才知道人还没事,莫不是叫人诳了去。
嬷嬷看一眼床上的明芃:“二姑娘看了留下的书稿,确是表少爷的字迹。”跟了纪氏出门,在廊下把梅季明的事儿细说了。
纪氏一听也只有叹息了,既是遇上了叛军,那是再无活路了,便是活着,难道梅家还出一个附逆不成,便是活着,梅家也只能当他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