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既無心 我便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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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疏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桑桑輕輕放回他的座位上,自己也坐下來。
早飯是簡單的粥和幾樣小菜,極清淡,也很簡單。但是桑大娘的手藝很好,明明是家常的食物,卻能作出雅致的味道。曼疏極是喜歡,比之在蒼堡中的食物,這才是真正的美味。
可以看出桑大娘出身很好,人也不是平常女子,桑桑被教養得極好,規矩的自己進食,不發出任何聲音,也不會亂動亂跑。
一頓飯,安安靜靜的吃完了,曼疏幫桑大娘收拾了碗筷,打理了店鋪開門前要做的瑣事,一時還不到開店的時間,正好坐下來說說話。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桑大娘一面看著在院子裏玩耍的孫子,一面溫和的問道。
曼疏垂下眼睫,雖然可以編些故事來打動桑大娘,讓她願意收留自己,但是,感情上,她卻不是很願意這樣做。
從小在父母身邊耳濡目染,曼疏雖然洠в叙б溃瑓s受了很深的影響。
這世上有千萬種人,千萬種事態。
曼疏不會迂腐到對任何人都事事坦眨菍兑粋在緊要關頭無條件幫助過自己的人,她做不到徹底的欺騙。
也或許,是桑大娘本身有一種讓人不自覺想要信任的魅力。
思忖了片刻,曼疏緩緩開口:“其實,我離開家是真,來此地依親是假。很抱歉昨天欺騙了您,但是,我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希望您能諒解。”
桑大娘寬厚的笑笑,面色不改,“看你的樣子,也不太像是孤苦無依的落難女子。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也不是什麼歹人,收留你一晚又有什麼打緊。只是,你一個孤身女子,怕是不好行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曼疏心中一動,年過四十的桑大娘反而有一份年輕女子望塵莫及的風韻,秀雅的面容上慈藹平和,必定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耄щ'的,曼疏對她有一種同類般的親近感。
“若是可以,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大娘收留我些日子。”曼疏諔┑卣f道,“我身邊還有些銀子,女紅和烹飪都還算擅長,也識得幾個字,不會拖累大娘。我的來歷也不危險,只是暫時不能讓人找到,需要個安身之所,等事情過了就可以離開,不會打擾太久。就算日後被發現,也不會給大娘添麻煩的。”
桑大娘見曼疏如此懇切,有些憐愛的笑了,“不用慌,這對我可是好事情。我一個人帶著孫子,又要開店又要料理家務本就有些吃力,看你就是個能幹的女孩子,若是你願意留下來自然再好不過。更何況桑桑這孩子也和你投緣,你留下來,我們娘倆也省得寂寞。”
這樣的乾脆,倒教曼疏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呆愣的看著桑大娘。
“傻孩子。”桑大娘拍拍曼疏的手,“我也是從你這個時候過來的,明白你的難處,女人活的不容易,總要有人幫一把的。”
曼疏微微笑了,感激的點頭。
這是個陌生的時空,拋棄了那無意義的身份,她本就無處可依,無人可靠,只能依靠自己存活下去。
但是,人類,有誰能真正的離開人群自己生活呢?
這份援手之情,她記下了,她願意相信這樣的諔┖蜕埔狻
世事無常,就算日後生了什麼變故,她也會記得,這是她來到這個時空之後,第一次遇到的無條件的溫暖。
七 《君既無心 我便休》芙蓉三變 ˇ七ˇ
就這樣,曼疏留在了思華年,開始了平靜的生活。
鄔家鎮在左右的鎮市里算是比較繁華的大鎮。
這間不大的繡品店平日裏只是接些大戶人家的繡件,兼賣些繡線繡架一類的小枺鳌R驗槔C工精緻,所以客源很穩定。桑大娘也會把自己的繡品敚г诘暄Y出售,多半被往來的商旅當作紀念品帶回去。生意不熱簦В膊焕涞吭碌挠N扣掉店裏下月的用度,剩下應付祖孫倆的日常開銷綽綽有餘。
桑桑極喜歡曼疏,自她來了之後幾乎整日同她粘在一起。
曼疏幫桑大娘做飯洗碗,他搬著凳子坐在一邊。
曼疏幫桑大娘灑掃洗衣,他跟在一旁搖搖晃晃的幫忙。
閒暇時曼疏繡些小枺鳎桶舶察o靜的在身邊自己玩耍,時而抬頭看一眼曼疏,黑亮的大眼睛如幼小的動物一般天真純稚,讓曼疏生出滿心的愛憐。
如果生活能夠一直如此,她願意就此終老。
桑大娘偶爾會打趣她們,“要不是你今年才十六歲,我就讓桑桑認了你做娘了,看著整天親近的樣子,我都吃醋了。”
曼疏恬靜的笑著,攬過桑桑小小的身體。
兩張純淨的容顏靠在一起,像兩朵純淨的睡蓮。
女紅之巧呵,十指春風。
後世將蘇繡,湘繡,蜀繡,粵繡並成為四大名繡。
蘇繡栩栩如生,山水能分遠近之趣;樓閣具現深邃之體;人物能有瞻眺生動之情;花鳥能報綽約親昵之態。是為四大名繡之首。
湘繡鮮豔熱烈,有“繡花花生香,繡鳥能聽聲,繡虎能奔跑,繡人能傳神”的美譽。
蜀繡窮工極巧,能仿水墨丹青,伲鼧愫裰亍
粵繡濃豔細緻,“鋪針細於毫芒,下筆不忘規矩。”
這幾種繡法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是當之無愧的珍寶。
曼疏的父親是蜀人,家裏代代相傳了蜀繡的精巧技藝。雖然歷時變遷,有很多技法已經失傳,但他天分極高,在所學的技藝上領悟出新,又融合了對蘇繡,湘繡,粵繡的研究琢磨,一手繡工已然妙不可言。
刺繡最是磨人心性。
曼疏自幼常年臥病在床,父親於是教她刺繡。
從基本的針法配色構圖開始,由溔肷睢
寒來暑往,曼疏的繡技也小有所成。
看著各種色彩在手中交織,一點點地繪出素雅的靜物,鮮活的花鳥,撸煹纳剿
曼疏就會把心裏的寂寞和身體的痛苦暫時遺忘。
她將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枺鞲吨T針線,所以,她的繡品,雖然技法稱不上高超,卻總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桑大娘很欣賞曼疏的繡品,提議放在店裏代買,收益三七分成。
曼疏欣然允諾,將分成改為五五。
她不是不需要錢,但是有自己的堅持。
桑大娘拗不過她,卻也不願她這樣吃虧,拍板定為四六。
“你要是再多言,我就分文不收全給了你,左右你是看不起我這小繡坊的老闆娘。”
桑大娘板起臉來,曼疏只能無奈的點頭。
一切底定,曼疏的生活漸漸步入了軌道。
她本是個欲求清淡的人,最大的渴望也不過是那一片山高水闊。
但她更知道,過分執著于自由,其實也是一種心臁南拗啤
對她來說,只要心是自由的,生活是自由的,能把選擇生活的權利攥在手裏,就很滿足。
流浪和漂泊無非是為了追尋心臁钠届o,她很明白這種追尋。但荒謬的是,有太多沉迷於其中的人,到了最後,只是為了追尋而追尋,完全遺忘了最初的目的,甚至錯過了已經得到的珍寶。
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安於生活,卻不屈服於生活。
她要的,是生活為她所掌握,並願意為此付出她所能盡的一切努力,不盲目的努力。
為了躲避可能的尋找,開始時曼疏幾乎整日呆在繡坊裏。
偶有熟客上門,桑大娘會向人介紹說,這是遠方的侄女,家道中落,來這依親的。然後在曼疏不在的時候,低聲地和人說,這孩子命苦,從前也是個千金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現在落了魄,更加沉默寡言了,好在和桑桑親近,心裏多少有個安慰。熟客多半會一同唏噓,可憐的歎氣,背後也和其他相熟的人知會,不要冒失地去追問人家的來歷,免得人傷心。
曼疏很感激桑大娘的用心周全,但總是躲在人後,一來會招人閑語給桑大娘添麻煩,二來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她開始每日化妝,一點點地改變自己的本來面目。
女人,化妝和不化妝的時候本來就像兩張臉。
曼疏用胭脂水粉眨诵┎粋つw的草木顏料,將白皙如玉的皮膚一日日慢慢的改成與普通人相近但略白的顏色。
將纖細的眉目加重加深。
臉上用各色水粉明暗交錯的塗抹,將一張秀致的臉改得顴骨微凸,雙頰微陷。
開始時桑大娘見了她總要笑上一笑,後來竟然嘆服起她的化妝技巧,然後遺憾的說道:“可惜了這麼好的功夫,卻是要把人往醜裏化,真是暴殄天物。”
曼疏不以為意,在後世每個女人都會的化妝術,在這裏被她用來易容,總算物有所值,也不枉她當年被同事押著苦訓時花的那些力氣。
日子久了,看著鏡子裏上妝後那個冷落蕭條的女子,竟然連自己也覺得陌生起來。
這時候,就算帶著桑桑上街,她也走得坦然,完全不再怕被堡裏的人認出來。
而桑桑,縱使曼疏改了面容,也依舊每日裏跟在她身邊。
桑大娘看得好笑,忍不住問桑桑到底為什麼那麼喜歡曼疏,桑桑想了想,說:“姐姐眼睛笑得好看,身上好好聞。”
桑大娘笑得前仰後合,直道養了條小色狼。
曼疏卻將桑桑抱進懷裏,親了又親。
被如此單純的喜歡著,總是讓人心生歡喜。
不知不覺,曼疏竟然在思華年裏了生活了近一月的時間而洠в斜簧n堡的人被發現。
她不禁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不是每個堡裏的人都見過祁安,事實上,能夠靠近內宅的,也就那麼幾個老資格的守衛和家僕,最多的,是服侍祁安的侍女。
因著尊卑之分男女之別,守衛和家僕就算見過祁安,也只是遠遠的眺過,不可能貼在面前將小姐的容貌看個清楚。
其他的人既不知祁安的長相,就只有照著主子們的形容去找,只要她將最容易被人記住的形貌特徵改變,這些人,其實也洠в惺颤N用武之地。
更何況,她本來就是另外一個人,連氣伲疾豢赡芟嗤
如此一來,曼疏倒是不得不感謝這個時代的那些羅索規矩。
這些日子,曼疏帶著桑桑上街的時候,常常會遇到蒼堡中的一些侍女。
想是那些人不能聲張,又為了找尋祈安而派她們頻繁的出現在鎮裏探尋吧。
有次,曼疏甚至與薇芯面對面的走在街上。
薇芯只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粘著她的桑桑,很快就錯過她,目光繼續投到年輕的姑娘和公子身上去了。
曼疏微微一笑,低頭幫桑桑捋了捋頭髮,牽了他的小手,慢慢走回繡坊。
這算什麼呢?祁安。
是他們真的擔心你,還是他們擔心,這堡裏不能走失了二小姐呢?
曼疏有些冷漠的在心裏笑問著。
如果是你,你猜哪種?
不過無論是哪種原因,我都不會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你已經放棄,而我本就不屬於那裏。
那裏本不是我的來處,更加不會是我的歸處。
若讓你就此擔上不孝的罪名——等這一生結束,我們再來清算。
八 《君既無心 我便休》芙蓉三變 ˇ八ˇ
午後,難得的一場細雨,淅淅瀝瀝的一連下了幾個時辰。
曼疏靜靜的繡著一幅山水,桑桑在身邊認真的敚皫滋焖鼋o他的九連環。
桑大娘早上囑咐過她照顧桑桑順便看店,便到某個常客家幫忙縫製嫁衣去了,到現在還是洠в谢貋怼
因為下雨,店裏洠в惺颤N客人,曼疏和桑桑兩個人,很是自得其樂。
漂泊的流雲,綽約的山水漸漸成形。
桑桑手裏的九連環發出金屬獨有的脆響。
一室靜謐之中別有趣味。
“請問,老闆娘在嗎?”一把溫潤的嗓子驀的響起。
曼疏抬起頭,只見一個青衣男子立在面前,手裏撐著一把竹骨的油傘,淡淡的陰影下,面目模糊。
因著這男子,塞外的街巷竟似有了一種江南的水墨香氣。
曼疏站起身,淡淡笑了一下,道:“桑大娘早上出去了,還洠в谢貋恚尤羰琴I繡品,和我說也是可以。”
“如此,便打擾了。”男子收了傘,靠放在門邊,邁進了店裏。
桑桑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安靜的玩自己的玩具。
曼疏撫了下桑桑的頭,去給男子倒了杯熱茶。
男子稱了聲謝。
思華年的店面不大,但是很雅致。
深色的棗木桌椅,放一盞珍珠色的絹制燈檯,煙青色的石頭地面光可鑒人,白色的牆壁因著年歲久遠泛著些青灰,別有一番樸拙的味道。
男子飲了幾口茶水,將杯子放在桌上,負手踱步,順著店裏大大小小錯落敚Х胖睦C品,慢慢的一幅幅的看過去。
曼疏輕聲道:“公子請慢慢看,若是有什麼需要,就請喚我。”
男子頷首。
曼疏於是又坐回椅中,繼續尚未完成的繡件。
終於收針,曼疏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闔上雙目讓酸澀的眼睛休息一下。
抬眼向外望望,仍是一片朦朧水幕。
這場少見的雨下了一天,非但洠в型#炊杏萦抑畡荨
算算時辰,應該快要晚飯了,桑大娘還是洠в谢貋恚恢朗潜挥曜枳×耍是事情尚未忙完。
可以打手機問問就好了,曼疏好笑的在心裏妄想一下。
低頭看看,桑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趴在她腿上睡著了。曼疏趕緊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雖然是夏天,但是下雨還是寒涼,她一入神就把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這孩子千萬可別著了涼才好。
桑桑的額頭樱钟行┪幔苑廊f一,曼疏決定趕緊去熬些姜湯讓他喝下去。
小心的站起身,把孩子抱進懷裏,正要往後堂走,忽見一個身影立在面前,曼疏一驚。
定神一看,發現是之前進店的男子。他一直洠в谐雎暎约阂簿桶阉们瑴Q淨。
微微彎身,曼疏道歉:“抱歉,實在是招呼不周,請公子見諒。孩子睡著了怕著涼,請容我先把他抱到後堂去安置下,再來招呼公子。”
那男子也好脾氣,溫聲道:“不打緊,姑娘請自便。”
曼疏輕輕點頭,閃身進了後堂。
給桑桑脫下有些汗濕受潮的外衣,將他放到床上,拉過被子蓋好,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