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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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头摆摊,音乐对于他们来说,和在工地上搬砖头是一码事。尽管女作家们把地下通道里卖唱和在教堂前面画像的画工通通安排成走投无路的艺术家,尽管他们的歌和画像同样拙劣可笑,仿佛他们的皮鞋一样臭,但是女作家们如此需要长头发和浪漫的情节用来恋爱,不得不急不可耐地随地取材了。
我走过几个玩滑板的青年男女中间,他们明显刚刚搭讪上。“我做了个乐队,我是打鼓的!”小伙子说。“哇,真棒!真帅!真牛!”女孩说。
然后他们全都皱着眉头闪开我。我的鞋和农村外套令他们皱眉。
我也是打鼓的,我也有个乐队,我想。我穿过他们。
小甜甜说得真对,在这个城市,摇滚是个时髦的名词儿,好像XO,好像宝马,好像任何名牌的商标一样上口,也好像任何名牌一样充斥着假货。
那些大受欢迎的所谓的歌手们,那些流行的音乐,他们的专辑卖得如此之好,即使那张专辑里的歌曲大部分都是抄袭来的,即使它们听起来那么雷同。你看,这就是人们真正在听的东西。
《恋爱世纪》里菜菜子大喊一声:全是假的!
这天,我什么衣服也没买到却花光了钱。但是今天我很开心!对的,我很开心!我恨恨地对自己说。
我没脸向爸爸要钱。我想,接下来怕是要开始忍饥受冻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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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第四章
闪亮的瞬间
我想忘了昨天不眠的夜晚
我已厌倦所有虚幻的梦想
只想给你一些新鲜的刺激
让你忘了时间忘了你自己
就在今夜
我只想带给你
燃烧的力量
就在今夜
什么都不要想
现在我就是你
快乐的顶点
每一天走在
纷乱的世界里面
我才感觉现在要的是
简单
亚飞特意挑了个节日前一天打电话给那对癞蛤蟆,利用我们排练的间隙。刚刚的排练把大家搞得很兴奋——因为我们的进步太大了。窗边吸烟的亚飞突然决定了一样掐灭了烟,如临大敌地掏出电话,仔细地查找了号码。我听见他颇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半边的长头发被漏进来的微弱天光漂得蓝蓝的。
“节日快乐!”亚飞突然低下头把手机凑到嘴边,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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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森林乐队的亚飞。请问演出的事怎么样了?有合适我们的没有?”亚飞紧张地用一只手不断拢头发,把原本挺乱的头发搞得更加蓬乱。
“比较难办呐,我们现在都做大牌乐队了。原来像用得着你们这种的小杂‘盘儿’我们基本都不接了……”电话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那……您现在主要做哪些乐队?”亚飞怔了一下,却还是毕恭毕敬。
“这些个就都比较知名了!比如乐队啊乐队啊……”这些全都是亚飞听都没听说过的乐队,不但亚飞没听说过,我们全体都没听说过!亚飞在我们身边踱过来踱过去,我手里还没放下鼓槌呢,大家表情都变得急躁,我们站在排练时各自的位置上,眼睛却全都追随着他来去的身影。亚飞龇牙咧嘴的,看表情恨不得抽电话那边几个大嘴巴,嘴里却说:“噢,原来是这样。那以后有什么合适的场子帮我们联系一下,麻烦你们了……”话还没说完那边啪地断了线,亚飞用力地握着手机,做了个狠狠往地上一摔的手势,气得眼睛都红了。
大家都沉默了,刚刚排练时的兴奋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地下室》第四章1
半夜,我从卫生间回来,寒冷宿舍里有一点暖光,亚飞伏在桌子上画着什么。那张好像首饰柜台一样的奇怪桌子,桌面是玻璃的,里面有灯管。我原本不知道“拷贝台”是干什么用的,只知道是亚飞画画专用的桌子。
亚飞束起头发,用一根方便筷子在脑后绾了个髻,好像个虔诚的小道士,满脸严肃,把那桌子里的管灯不断打开又关掉,透过管灯的反光去检查那几张画的正确与否。就那几张画纸不断地擦了画画了擦,令人想起笼子里的小仓鼠不断地把食物从一个角落搬到另外一个角落来来回回搬个没完没了。宿舍里很冷,鬼子六和大灰狼蜷在被里鼾声洪亮;我站在亚飞的身边翻着桌子上的画,铅笔线草稿,潦草的账单,哪哪家公司的分镜头脚本多少多少页,欠多少多少钱。
床底下破破烂烂的习作,墙上的素描,原来都是做过画家梦的亚飞的作品啊。
亚飞从耳朵里拔出耳机,他发现了我,用铅笔敲着画稿说:“明天早上要交这些破###活。真他妈不想画了。”
“你不是喜欢画画么?”
“呸!就算我曾经喜欢画画,也不会喜欢为这些恶心的抄袭来抄袭去的广告创意画稿!被强Jian的痛苦啊!但凡我们的乐队能赚到勉强过日子的钱,我都不会干这个!”
“Can I help you?”我说。我大致看明白了他的工作,草稿上广告公司给的几十张狗屎般丑陋的“设计稿”等着亚飞逐张绘画和上色,最终放大成漂亮的成品图。我应该可以帮他做一些简单但是量很大的工作,比如用马克笔涂色,只要亚飞告诉我在那些地方使用什么型号的颜色,我就可以分担他的工作。
“少放洋屁!”亚飞笑了,“这两头猪从来不会帮我做点什么,只能惹我生气。”他转头对着鼾声大作的方向用家长一般疼爱的语气说,伸出一条穿着衬裤的长腿作势要踹死他们。
亚飞给我讲了一夜笑话。很愉快的晚上。我发现,亚飞是个非常富有人格魅力和处世智慧的人,说话又黑又狠,在他嘴里,再正经的人都变成了可笑的小丑,肚子里那点肮脏伎俩全都大白于世。他说到给自己发活的外号“老王八”的家伙的种种糗事,据说那是个广告公司的头头,标榜自己是画家的老不正经。老王八已经半秃了,但是贼心不减,据说有很多小女朋友。老王八还很爱时髦,一把年纪了总穿条大花裤衩跑来跑去,上边挂着根链子,屁股后面血迹斑斑的,痔疮。
“他每次来我们地下室都从头到尾喷着仁义道德理想奉献,其实就是来发活或者收活的。一旦拿到活丫立刻带着痔疮消失了!”亚飞说。
亚飞说他最初是想报考美院的,落榜以后才决定死心做音乐。表面上愉快强硬的亚飞实际上是个挫折最多的人。他因为打架没考高中,因为交不起学费没上美院,他曾经非常喜欢漫画,他喜欢过那么多种艺术,最终还是选择了音乐。亚飞在黑漆漆寒冷的房间里,脑后插着一根筷子,手下飞快地沙沙地画着,也不看我,嘴里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漫画和摇滚乐么?因为漫画中的英雄总是倒霉,不断地倒霉,他们不断地遇到坏蛋,打倒一个还会再冒出一个。但是无论多么倒霉,他们永远会战斗,从不言败。一代人打老了下一代人继续打。摇滚乐也是这样,摇滚乐带给我最好的东西,就是那种英雄一样的感觉。好像伟大的巨人的脚步,你听到他隆隆地坚决地走过来,是不能妥协的,是摧毁恶意的力量!是不救助伤残的同伴,却单骑杀入敌阵的利己主义!”
我们一起干到催稿的电话响起,直到听见地下室外面传来扫大街的声音,听见早起鸟儿婉转的啼鸣。虽然说得很开心,但亚飞的脸色越来越疲劳,嘴唇惨白而干裂。我帮亚飞涂了很多张颜色,擦干净了每张画上的铅笔线。
亚飞跑出去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擦干脸,老王八打电话来催了,亚飞脸上滴着水,一边接电话一边匆忙地把画稿统统塞进书包,回头对我凄惨地笑笑说:“好好睡一觉!回来请你吃饭。”然后振作起精神出了门。
我躺在枕头上一时睡不着。地下室里是黑暗的,但是借着门缝漏进的那点光线,墙上那张画老泡的招贴依稀可见。亚飞笔下的老泡那么严肃那么刚烈的脸,其实不像老泡倒有点像是亚飞自己……现在他一定穿行在北京冬天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和黑压压的人群挤公交车,愣呵呵地怀抱着用来换取我们生活费的画稿。
暗自想到:也许他画画更加有前途……摇滚是最看不到前方的艺术了。
理想总是飞来飞去
虚无缥缈
现实还是实实在在
无法躲藏
《地下室》第四章2
一家肮脏的新疆菜馆,这里的大盘鸡不错,但啤酒不好喝。我和亚飞已经进入了酒后无聊的阶段,我把空酒杯子用筷子拨弄着玩,亚飞把一次性火机“啪嗒”打着又“啪嗒”熄灭,“啪嗒”“啪嗒”机械地响着。我们两个人的目光都是呆滞的,轻声交流着最近联系演出的情况,分析托的朋友到底哪些有可能给我们好消息。
“小三不是说找他哥帮忙问问么?”“啪嗒!”火苗燃起来。
“没戏,他哥人都不在北京了。晃点咱们呢。”“啪嗒!”火苗熄了。
“隔壁乐队那个叫打火机的主唱有消息么?”“啪嗒!”火苗再次燃起。
“丫巴不得咱们永远没有出头机会!怎么会真帮忙呢?”“啪嗒!”火苗又熄了。
一个个分析过来,又只好一个个推翻掉。这些做乐队的同行,当面都还是相互尊重的!因为大家都穷嗖嗖的,彼此之间都明白做乐队不容易。背后却难免菲薄,真肯帮我们的人几乎一个都没有。中国的艺术界人情淡薄自私自利的风气啊。越说越失落,随着话题的一点点深入,亚飞一点点酒醉,我也有点晕了。
亚飞突然把火机往桌子上一拍,噌地站起来说:“靠他们成不了事!走!咱们自己去天堂酒吧试一试!”他起立得过猛,桌子上所有的器皿哗地跳了一下。
北京的摇滚场子不超过五个,态度都很横。听说只有天堂酒吧愿意接纳没名的乐队,而且也比较知名。去天堂的路上我才知道亚飞喝醉了!他晃晃悠悠的,上公交车差点跌倒在台阶上。他昨晚太疲劳了,原本一般的酒量更是大打折扣。这个人奇要面子,要不是仗着酒劲也不会就这么没人介绍地厚着脸皮贴过去。这也是生把我们逼到这份儿上,我们实在太需要专业场子的演出了!
两个人迎着初冬里并不温暖的阳光醉醺醺地走进了天堂酒吧,亚飞进门就说经理在哪,脸色红红的跟要账的痞子似的。
我很担心地抓着亚飞的后背,随时准备把他拉回来,好像拉着条随时向人扑过去的恶犬。
服务生目露惧意忐忑不安地伸手指了指里边说:“坐在中厅的大沙发上的就是高经理。”
沙发上的侧影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衫,头上戴着奇形怪状的黑毛巾一样的帽子,看起来就是个时尚的小帅哥。服务生满脸畏惧地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这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就转头面向亚飞和我。他的脸上是凶狠的横肉,毛孔粗大好像橘子皮,整个一黑社会的北野武。
大个子亚飞红着眼睛走过去,弯腰对着这个留小胡子的男人说:“您好,我叫亚飞,他是小航,我们是森林乐队的……”他的头发一缕缕垂过脸颊,居然换了和气的口吻,说完了就特别担心地看着对方。
姓高的经理颇有些意外,而他的表情更加令我们意外,因为那张凶悍的脸上是很温柔的表情。后来我们都叫他高哥,高哥说起话来比亚飞还要和气,慢声细语,说不出的温暖:“是么?想在我这儿演出?周末过来演演看吧。这个周末是‘双休日的意淫者’的专场。你们乐队正好给人家暖暖场,记得千万早点来啊。”
亚飞和我相互看看,他好像突然酒醒了,眼睛也亮了,头发也不乱了,直起腰在阴暗的酒吧里清澈地看着我,我们的眼神里都流露出惊恐一样的狂喜:想不到这么简单!
“太好了,双休日的意淫者乐队么?我在家乡就很喜欢他们的音乐的,我是他们的fans啊!真没想到会在北京有和他们同台演出的机会!”我傻呵呵地说。
“是么!那太好了!你可以带签名本来让他们签名!”戴着时髦帽子的高哥温暖地笑着,然后他补充说,“先说明,做暖场乐队一开始是没有演出费的。”
有没有演出费根本无所谓!我和亚飞低着头快步走出酒吧。我们的酒后通红的脸上实在憋不住笑,就这么低着头我还生怕嘴咧到耳朵上把我们的狂喜曝了光。勉强出门走了没十步我和亚飞就好像刚被偶像吻过的小女生一样撒腿飞跑,相互击掌,“死癞蛤蟆,没你们我们一样演出!”我们的笑声太大了,不知道门口那个见了亚飞好像见了黑社会一样害怕的服务生听见没有。
天堂酒吧,那可是最红的专业场子,而且是给小有名气的前辈乐队“双休日”暖场。大家知道了以后在地下室里欢呼,我已经在翻书包找签名簿了。“要是咱们演砸了可就丢大脸了!”鬼子六说。
此话一出我们全都安静了,高兴之余有点害怕。可以说:吓得透心凉!
《地下室》第四章3(1)
周末晚上一个自称乐队助理的人打电话来,态度很倨傲,说演出提前,要我们立刻出现在天堂酒吧。害得大家惶惶收拾了器材一路跑着过去。都出了地下室的门我才突然想起签名簿忘记带了,不顾追着屁股的骂声我还是跑回地下室,把本子和笔塞进鼓槌包,准备一见到他们就让他们挨个签名。和演出的恐惧比起来,见心目中的偶像更让我忐忑不安。
在天堂酒吧门口,军鼓包背带突然断掉,等我手忙脚乱整理完镲箱和军鼓包的背带,发现自己已经脱了队。焦急地挤进天堂酒吧,黑压压罗布着烛光的世界,挤满了涌动的人头,看不到亚飞。没想到周末的天堂酒吧有那么多人,而且一半是大鼻子深眼窝的老外。我狼狈地挤过老外身边的时候,那些大鼻子头分成好几瓣的大块头男人们,那些胖胖的金发女性都朝我微笑。而那些中国人,我的同胞们——打扮时髦的中国摇滚青年们却对我发出啧啧的怪罪声,因为我的大包小包挤到他们了。这些人摇晃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像更年期的老女人一样鄙视地皱着鼻子嘴里不干不净。我一番拼搏,勉强挤到厕所门口,这才看到丢脸地挤在酒吧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