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寂梦浮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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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揉了揉眼睛,觉得这抹白衣有些熟悉,没待她细想,暴雨夹着风将帷幔高高的托起,为她揭晓了这一答案。
帷幔后抚琴的人是陌钰,这让荼蘼有些惊讶,惊讶过后,胸口不知为何又突然发闷起来,闷闷的让她觉着呼吸都不甚利索。正此时,绿竹的惊呼声从这个“哗哗”作响的雨夜传过来,荼蘼下意识的回头,却瞧见绿竹已经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衣衫被大雨浇得湿透,身上溅满了大大小小的泥泞,手上青色的油纸伞也摔在泥地里撞上树枝,撕裂了一道很大的口子。
荼蘼惊讶。她记得她给她施了护身咒,她没道理会被雨水淋成这样啊?
正在疑惑间,阁楼的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雨四起,荼蘼突然觉得浑身冰凉,似是被浇了个冷水澡,未及反应身上的这一变化,朦胧的雨雾中有白影由远及近得闯入了她的视界中。
荼蘼定睛一看,是渺烟撑着素色的油纸伞向着她小跑来,面上隐隐透着焦虑。荼蘼有些愣,没理透渺烟这样急的向她跑来是为了什么,只是愣愣地将渺烟望着,待到那素色的身影快要到眼前时,她突然想起摔倒在地的绿竹,忙转了视线在雨雾中逡巡起绿竹的身影,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狼狈的手足无措的绿竹的身上时,眼角的余光却是扫见清冷着眉眼的陌钰撑伞尾随在渺烟的身后,眼光顿了下,随之急急的拎起裙角向着绿竹跑去,绿竹就摔倒在她不远的地方,故而她刚将绿竹扶起没多久,忽而有女子的声音响起,随后头顶被一把素色的油纸伞罩住。
“下这么大的雨,怎的在雨里乱跑,看你浑身都淋湿透了,要是得了风寒该怎生是好。”
荼蘼怔了下,方才觉得自己身上凉凉的,原是那一愣神间,法术失了灵,才被雨水浇得湿透了身子。抬头正欲回了渺烟的担忧,此时,许久未说话的陌钰却道:
“她无碍。”
荼蘼愣了愣,欲出口的话被截在舌根,咬紧下唇慢慢抬眼将目光定格在陌钰的脸上,却发现他的眉眼依旧清冷淡漠如常,心脏咯噔一声,有些疼,她很快的垂下眼,半晌沉默不语,直到扶着绿竹双肩的手蓦得捏紧,绿竹因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时,荼蘼才意识到什么。
她自小就修习仙术,冰泉她都下过,这场暴雨又能将她怎样呢,陌钰这样说,并不是不关心她,而是依着事实说话,反倒是渺烟,以一个凡人之躯,这样的天气,她万万是不得待久的,又反观今日的自己,确然太过小气,渺烟模样长得好,又是修仙的好底子,陌钰统共就她一个徒弟,好不容易又寻了一个中他意的,她还处处表现那样的小家子气,实在不应该。
如此想着,荼蘼觉得心里好过了些,抬头朝着渺烟露出笑容,“渺烟,不要忧心我了,我并没什么大碍,你快些回去吧,这雨下的这般大,你又穿的这样单薄,怕是会招了风寒去。”
“你都成了这幅模样了,还担心我作甚!”瞪了她一眼,渺烟不由分说的将伞塞入绿竹的手中,对着她道:“好生照顾莫姑娘,快些送她回去,你也顺便回去洗个热水澡,去去湿气。”
绿竹有些受宠若惊,正欲答话,冷不防,陌钰清清淡淡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来:
“不用给她撑伞。”
众人都愣了一愣,转眼望向陌钰,不知他此话是作何用意。雨声依旧哗哗作响,荼蘼怔怔地瞧着他,突然之间她觉得自从来到景王府,又自从他瞧见渺烟,她好似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其实,荼蘼没有意识到,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没有懂过陌钰的心思。
“让她淋着雨回去。”陌钰淡淡的望着荼蘼,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随后,他转眼看向渺烟,伸手将她拉入自己的伞下,对她道:“今夜有些冷,我早些送你回去。”
之后荼蘼就这样站在雨中,怔怔地望着他们共撑着一把伞并肩走在雨幕中的场景,而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那夜,荼蘼是一路淋着冰凉的雨水回到她所在的院落里的,不管这一路上绿竹几次三番的将雨伞罩在她得头顶,那从天而降的水珠还是毫无遗漏的全数砸在她的身上,那时,她心里难过的要死,她也终于体会到,那些戏段子里男主伤害女主时,女主哭的死去活来,肝肠寸断的感受了。
只是,渺烟才是那些戏段子里的女主,并且她也很幸运的没有被导演安排那么多的虐恋戏,她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个打酱油路过的。
其实荼蘼觉得陌钰大可以不必向渺烟的伞施咒,从小到大,她那样听陌钰的话,既然他想让她淋雨,她自然不会让绿竹为她撑伞,可是陌钰为了渺烟,丝毫也不顾忌她的感受,虽说这种程度的雨不会让她如何,但他这样的作为还是让她有些伤心。
荼蘼正在愣神间,门口婢子闲聊的声音依旧在断断续续的进行着。
“……渺烟小姐自小就得太妃娘娘疼爱,绿翘你说,这景王府的女主人怕是渺烟小姐无疑了。”
门口的人沉默了片刻,一婢子叹了口气,惋惜道:“如若真是这样,倒也可惜了那一对璧人,渺烟小姐怕是自此更是忧虑少话了。”
另一婢子立即接口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王爷少年俊才,又和渺烟小姐自小相识,他们要能结合,那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好结局呢……”
☆、第三篇 01 舞字丝帕
荼蘼蓦得站起身,她们这番话她不仅听在耳中,更是听在了心里。
如若陌钰真的对渺烟有别的心思,秦太妃又真的有意要将渺烟许给夏卿胤,那么这种结局陌钰必然会不开心,而荼蘼一直想要陌钰开心的心愿就不能算是完成,那日亭廊之上,渺烟说过自己有心上人,虽说她说话的语气并不是那么的确定,如今看来,她的心上人有可能并不是陌钰,因为在那之前她根本就不认识陌钰,不过也难保陌钰当年下山除妖时,偶遇了渺烟,并且和她产生了某段情愫,而又因着某场事故,渺烟失去了这段记忆,这也就解释了她对自己是否有心上人这桩事并不那么确定的原因了。
虽然这样的想法,让荼蘼的心里很不舒服,但她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她只想找渺烟问个清楚,如若她的心上人真的是夏卿胤,那她必要断了陌钰对渺烟的念头,她那么喜欢陌钰,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对陌钰有一丝一毫的伤害,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她又有机会和陌钰在一起了,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依旧还是她陪在陌钰的身边,这样很好。但如果是后面一种戏段子里常会出现的情况,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这让她有些苦恼。
不过荼蘼并没有想那么多,只匆匆迈了脚步向着渺烟的住处行去,也没去管两个闲聊的婢子因她的出现而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更是没去理会阴沉沉的天空中下着的阴沉沉的冷风。
天不遂人愿,在荼蘼赶向渺烟住处的途中,天空中突然飘起了细雨,雨不大,但也足够能在她去往渺烟住处的途中将她的衣衫给淋湿。
这日的雨飘的并没有三日前的夜里下得滂沱,倒也足够将开的正旺的秋桂打下枝头,于是荼蘼一路走来,泛着湿淋淋冷光的地上飘着零星的黄色花瓣,淡雅的香气四散而起,这种香味很好闻,荼蘼很喜欢。
只是荼蘼现如今的行头,却是让人不大喜欢,仅着着单薄的衣裙,被雨水洗礼后,衣裳湿哒哒的紧贴在身上,将里面大红的肚兜也印的一清二楚,她这模样虽没有三日前被大雨浇得狼狈,但在这好人家来看,她这幅行头比之那日更是不受待见。
当荼蘼出现在渺烟住处时,门口的小护卫见她这幅模样,只瞅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直至被渺烟的贴身侍女甩了两个嘴巴子,方才醒悟过来,待到知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大逆不道,慌忙跪了身子直呼自己该死时,荼蘼已跟着渺烟的侍女急急朝着屋内扬长而去。只可怜了那个不知眼力的护卫,也不知是这样一直跪着好,还是起身自个儿将自个儿的眼珠给挖了好,最后思量再三,还是继续跪了下去。
侍女红莺一路将荼蘼带到了内室,此时渺烟正对着铜镜卸着珠环,进得内室,渺烟抬起白皙细长的玉指将发顶最后一根珠簪花拔下,方才转过脸望向荼蘼,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半晌,淡淡地开口道:
“如果你弄成这幅模样,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我可以做出的最大善心,就是让你在我这沐个浴,换身衣裳,然后离开我的梅园,回去你的怡心苑,往后如若再是为了男人,就不要来我这。”
荼蘼愣了一愣,而后张开嘴巴,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又半句话都没有的将嘴巴给合上了,在心里斟酌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证明她并不是为了陌钰才来她这的,后来仔细一思量,发现她来梅园,确然是为了陌钰,但是会被雨水淋成这样,这真的纯属意外,她也不晓得前日才下的雨,今日怎又下起来了。
荼蘼觉着,这桩事,确然是自己无辜。
荼蘼低着脑袋,正在思忖寻个妥当的说辞,未等思忖完,渺烟的声音清淡的传了过来。
“红莺,准备一桶热水给莫姑娘沐浴。”
荼蘼一怔,紧忙抬头望向渺烟,正巧看见她转身似是不想搭理她,荼蘼以为自己这样没出息,定然是惹恼了她,也不顾自己的手还是湿哒哒的,急步上前拉住渺烟的手,才接触到渺烟的手指,却又突然像是被燃燃烧着的烛火烫到般,蓦得缩回手,骇然地瞪大眼睛望向渺烟,在那一瞬间,荼蘼似是瞧见渺烟的眼里呈现的空洞无神。
片刻后,渺烟抬眼瞧上她的双眼,似是疑惑荼蘼的动作,“怎么了?”
荼蘼怔了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将才在碰到渺烟的手时,那股蚀骨沉重的悲哀那么清晰的从她的指间蔓延到她的心脏,直至传达到身体的四肢百骸,这样的感觉那样的清晰强烈,震得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说话,渺烟也不再搭理她,只自顾去拿了干爽的衣裳搭在素雅的屏风后,而后歪在屏风外的竹榻上,闭眼小寐起来。不一时,红莺已经将热水准备好了,水温调理适宜后,荼蘼看了一眼渺烟,心知她不想再搭理自己,等自己洗完澡后,怕是得被遣送回自己的住处了。
将红莺支出屏风外,脱了衣裳躺进鎏金的木桶里,水温很舒服,仅一刻便将她身上的凉意祛了大半。荼蘼舒服的躺在桶里,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舒适,冷不防,渺烟安静的声音从屏风外传了进来。
“在你的生命中,不是只有男人才是你的全部。”
“……”
“总会有其他的东西比男人更让你执着和在意,如果你总是为了陌钰而活,你会忘记自己想要什么,从而只会记得他想要什么,到最后,你只会将自己输进他人的人生里,而不是输在自己的人生里……”
“……”
“这样的结局,你甘心吗?不会觉得委屈吗?不会觉得很不值得吗?”……
荼蘼愣了一愣,略略将她这番话捋一捋,得出的中心思想是:不要总是以男人为中心,要为自己而活。再仔细想想,渺烟这话很对,却又有些不妥,荼蘼觉得,有些男人值得,有些男人不值得,单看你遇上什么样的男人。而陌钰,她觉得,是一个很值得的男人,她才见到陌钰,她并不了解他,所以,在这桩事上,她并不大认同渺烟的话。
此番一思忖,荼蘼觉得要为陌钰澄清,也就婉转地开了口:
“其实,陌钰大人与你想的那些人,很是不同。”渺烟没有说话,荼蘼顿了顿,又道:“我从十岁开始就跟着陌钰大人,他救了我,给了我新生,教我本事,我很敬仰他。”
“可是你却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如果你只是单单得敬仰他,又何来那么多不一样的情绪,将自己捆绑,一种单纯的感情一旦变质,后果也许是你没有办法预想到的。”
荼蘼觉得渺烟的想法有些可怕,她这样的想法她有些理解不了,所以她只好将自己更深的埋进水里面,不再说话。渺烟也没有再说话,室内一时静默了下来,可是片刻过后,渺烟的声音又隐隐透过屏风传了过来,声音很突然,却又透着一股女子少有的凛然霸气。
“我会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
恍一听这句话,荼蘼有些发愣,半天没理透她这话的意思,最后就在这水里面琢磨着,琢磨着,琢磨了好久好久,直到温热的洗澡水开始升起凉意时,她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渺烟的心上人真的是夏卿胤,她有丝惊讶,又有丝激动,最后又萌发出一丝担忧。她惊讶的是,渺烟竟然喜欢夏卿胤;她激动的是,渺烟喜欢的是夏卿胤;她担忧的是,渺烟喜欢夏卿胤,陌钰知晓岂不会伤心?
荼蘼突然觉得有些冷,愣了半晌才发觉洗澡水已经冷了,于是紧忙起身用干布巾擦干了身子,穿上渺烟素色的长裙,而后拐过绘画着朦胧山水的屏风,来到渺烟躺着的睡榻前,想着要告诉她,既是不喜欢陌钰,就不要给他希望,该拒绝的时候,还是得狠狠地拒绝,这妇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可哪知渺烟轻轻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已然是睡着了。
渺烟醒着的样子已经是很美了,可是她睡着的样子却更是有着另一番神秘的令人心伤的美,其实荼蘼觉得,渺烟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飘渺忧伤,这种美,是一种让人抓不住的遗憾和悲哀的混合体。
荼蘼将要涌到喉中的话咽了回去,安静的坐在竹榻的边上,低头静静地看着渺烟。睡着的渺烟是让人心疼的,她突然想起将才触摸到渺烟指间时,那股震人心魄的悲伤,荼蘼很是心惊,心惊于渺烟的过去竟然让她背负了那样多的伤痛,她想象着渺烟过去该是个什么模样,却是看到烟雨如画的江南湖畔前,有女子身着宝蓝色的绣花长裙,发上翠翘悠悠,腰间系着一块色泽饱满的翡翠玉佩,天边有风起,将玉佩下连着的流苏穗儿吹得直打圈儿,头顶有零星不知名的花儿掉落,她恍惚着伸手去接,宽长的袖子滑落到肘部,露出了皓白如玉的手腕,腕上套着一只莹白玉的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