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故园(倚天同人)-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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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浣盯着远方风雪之中元军模糊的战阵,冷笑浮上,“答失八鲁,只这一面将旗,阻你百万大军整整一日却步不前,我沈浣这一辈子,仗算是没白打。”
左右两翼急速收拢,数万元军不明其意,一时之间竟是不敢倾力追击,虎视眈眈三面围住颍州军,只待答失八鲁将令。
沈浣极目南顾,灰蒙蒙的远方风雪茫茫。到得如今,已是一日半时间。这一日半,师兄萧策可已撤出多少毫州将士与百姓?她一横手中沥泉,不再回头,金枪银甲,晃亮了所有士卒的眼。
师兄,运筹帷幄,我不及你。扬刀跃马,你,不及我。
不足万余人马急速集结,精锐悉数聚于前锋。中军攻战阵型已成,沈浣心中近乎长吐一口气。此战之后,一切便已结束。十六领兵,征战一世,她不负幼弟,不负雁留,不负先祖,不负世人,不负苍天,亦不负自己。忽地她心下竟觉得快意无比。此一战,会是她最痛彻心扉的一战,却也是她生平最为痛快的一战,无需再权衡利弊,更没有后顾之忧。
万余士卒只听得主帅一声长喝,照雪乌龙仿如神龙腾跃而出,身侧青龙牙旗紧随其后,一个沈字浓墨重隶,风雪之中飞驰而起,紧随其后的是追随沈浣近十载的三千亲兵,同此一身,生死与共。
青龙将旗所至,士卒刀枪所指。一万颍州军顿做利斧,撕扯开狂风暴雪,疾速劈向元军中军主帅所在。杀声震天响起,颍州军气势锐不可当。沈浣不曾留下后援,更不曾再用虚实疑兵之计。那些计策在抱定有此一战再无回转的一万精兵之前,再也无甚用处。
身后擎着牙旗的亲兵已不知倒下多少,换了几人,那一柄青龙牙旗却始终在利斧锋尖之上,狠狠劈开元军层层防线,直指答失八鲁所在。元军中军亲卫大惊。谁都不承想颍州军锐头竟是如此勇猛,先锋来得如此之快。
“亲卫何在?快放箭!挡住他!”图格见到只在十数丈开外的青龙将旗,怒喝出声,横枪挡在答失八鲁面前。
他身后,答失八鲁冷声下令:“传令两翼,合围叛军,一个都不能留!”
长箭犹如暴雨梨花,铺天盖地向颍州军前锋射来。几乎一瞬间,沈浣身侧十数名亲兵先后中箭,连挡在前方的数名元军都未能逃过。四周杀声震天,血光竟已映红了广袤雪原。巨大浓密的野云在狂风呼啸当中被猛烈撕扯,雪花疯狂飞舞席卷,沥泉枪下惨嚎之声已被风雪湮没。沈浣一个回身,枪尾拍落十余支从侧面射来长箭,枪头一挑,猛然挑落一员元将,此时却但觉肩头一痛,两只箭羽同时钉入左肩。那感觉不是疼痛,而是冷,仿佛一天一地的冰雪由那箭头透入血脉之中,寒彻心肺。
箭羽一拨拨暴射而来,答失八鲁的帅旗却还有七八丈余,那其间相隔的更是无数精良元军亲卫,便是有通天本领也再难破开道去。
沈浣长吸口气,一声高喝,身形猛然一跃,在无数元军惊恐呼声当中,身形从照雪乌龙之上生生拔起竟有三丈余高。瞬间无数长箭顿向沈浣追身袭来,她单手一抄,抓住五只射向自己的长箭,不顾其余箭雨,运起十成内力,猛然脱手甩出,五支长箭破空而出,急速射向答失八鲁所在。但听得数声惨叫,竟是数名近身元将同时去挡,两支被挑开,三名元将亲卫被长箭透体而入,同时倒下。
照雪乌龙嘶鸣一声,四蹄跃起,接住半摔半落下来的沈浣。她方才那一跃,直接曝身于元军弓箭手长箭之下,此时已有六七支长箭透甲而入,不知深浅。
沈浣周身只觉得寒意仿佛要冻住奔涌血脉,手臂渐渐发麻,身形越发涩滞。手中长枪挑落两名劈杀而来的元军,眼前刀光一闪,她身侧中箭无法弯腰,危急之间侧头一转,颈际要害避开刀光,脸颊之上却是一震剧痛,鲜血涌出,天寒地冻之间滚烫异常。
她自知再也耽误不得,猛一咬唇,清醒三分,一声长喝,复又由照雪乌龙背上飞身而起。
依旧是猛然追身而来的密密麻麻的长箭,依旧是单手一抓五支长箭入手而再不顾其它,依旧是十成内力甩手掷出,元军仿佛被她这般勇悍震吓住,竟是慢了片刻。随即答失八鲁身侧又是几名亲卫倒下。一瞬间,沈浣隔着风雪直直看向答失八鲁,竟是忽而一笑。那一笑答失八鲁看得清清楚楚,猛然愣住。电光石火间,沈浣身形尚在半空,“呛啷”一声,身后长剑出鞘,运起十成内力,脱手暴射甩出。长剑势如奔雷烈火,划破漫天风雪阴郁,直向答失八鲁心口而去。
“小心!”乌力罕全力一扑答失八鲁,那剑旋即“噗”的一声透体将乌力罕与答失八鲁的右肩对穿刺透。
沈浣一声长叹,无数骇然惊叫声中,再无力躲避蜂拥而来的箭雨,只觉后心一凉,有什么狠狠透体而入,耳中传来自己赶来亲兵的惨呼,随即猛然摔落在泥泞雪地当中。
天色依旧阴郁如昔,狂风大雪打在她脸颊之上,身体却已没了感觉,疼痛和寒冷蓦然消失。耳边金戈铁马的厮杀之声,连带漫天风雪的尖利呼啸,都已远去。一时之间,这个她身处了十余年的沙场竟是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雪花在空中狂舞,寂静无声。狼烟染过天空,她忽然隐隐约约想起信州道上那个小姑娘所唱的歌儿。
来时旧里谁人在,别后沧波路几迷。
不由自主的,她竟是微微笑了一笑。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长枪,些许余温,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最后看见的,是空中“沈”字青龙牙旗飘落下来,风雪之中,蔽日遮天。
第六十六章 铁衣十载黯红颜
天明时分,肆虐了整整三日的暴风雪终于停了下来,漫天乌云悉数随着夜色消散而去。碧空万里,冬阳轻轻缓缓的升起,大地之上及膝深的皑皑积雪覆盖了一切,雪原广袤平坦,橙色的阳光洒落在雪地之上,澄澈如镜。
安丰西南三十里,颍州军行营。
将官与士卒皆是里出外进忙碌不已。三天之内大军由太康急速迁来此处,各种事务万绪千头,一时之间,连校尉将官都在与排头兵一道打桩支帐。眼下刘福通在安丰,萧策带兵严守毫州南线,军中大将或在外带兵,或重伤昏迷,或下落不明,军中唯剩罗鸿一员武将坐帐中军,与戴思秦杜遵道两名文官,三人共撑大局。
忽然一队人马由西面而来,未悬牙旗,速度颇慢,步履甚是艰难的在雪地之上跋涉。走到近前,但见人马容色疲惫,士气低迷至极。
“站住!来者何人?!”当值戍守的军士在营前警觉喝问。
还没等对面为首之人开口,“砰”的一声,喝问的军士便被校尉郑铎狠狠一脚踹开,“瞎了你的狗眼!那是派出去寻元帅的探马!”言罢腾腾两步,亲自上前打开营门,大雪之中,他一脚深一脚浅,踉踉跄跄的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那队人马当先一人,急切道:“赵哥,怎么样?可有元帅消息?!”
为首的中年汉子抬头看了一眼郑铎,抿唇不语。
郑铎一颗心悬在一半,声音极轻仿如喃喃自语,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没……找到?没找到也好……总有希望……”
那中年汉子听了这话,喉头一动,七尺大汉竟是红了眼眶。
郑铎悬在一半的心瞬间被狠狠一攥,张口便要追问,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中年汉子沉默着向侧面迈了一步,身后几个士卒随之向侧面退开,露出行在队中之人。
六个士卒,手中抬着临时由两只长枪与军衣架起的担架,那上面,隐约躺着的是个人形,然则郑铎却看不清楚,只因那躺着的人身上,覆着一面被狼烟熏黑,染满血迹的青龙牙旗,牙旗残破,其上浓墨古隶写着一个字。郑铎识不得几个字,可这个字他偏偏认得。近十年间,颍州中军大营前,高悬不落的,正是这个“沈”字。
郑铎直愣愣的看着那青龙牙旗,牙旗之下是谁,他看不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蓦然安静下来,全都看着这队斥候探马,等着赵校尉开口。谁也不敢多喘息一下,仿佛只要喘息的重了,那面青龙牙旗就会自己滑落下来。
没有人敢看那下面是什么。
赵校尉却是仍旧一言不发,抬手一挥,手下之人瞬时收整回原来队形,沉默郁郁的进了行营,直往中军大帐而去,留下尚站在雪地之中发愣的郑铎,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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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之内,鸦雀无声,寂静得让人背脊发寒。
六名士卒,抬着那担架久久不动,立在大帐中央。青龙牙旗依旧严严的覆盖着担架上的人,不见面目。
罗鸿一辈子,到今天之前,从没有害怕过。然则此时看着那泛着血腥的再熟悉不过的青龙牙旗,他只觉得心中的恐惧仿佛瞬间吞噬掉他心智,弥漫在血脉当中。戴思秦与杜遵道谁也没有出声,定定的盯着那担架,喘息急促。
赵校尉单膝跪在地上,他是掌管斥候探马的武职校尉,便是自己剩下一口气,也当得把消息清清楚楚的说得明白。
“……皇集郊外积雪太厚,敌我混杂,人数实在无法清点……我等在附近搜索许久,没有发现我军任何生还之人……属下便将……便将元帅先行带了回来……”说着声音一抖,再也说不下去。
一时之间,罗鸿、戴思秦、杜遵道三人皆是沉默,没有人追问,更没有人有勇气去碰那青龙牙旗半分。
忽然之间,大帐门口侍卫低呼一声,打破了帐中的沉默:“俞二侠。”
随即罗鸿几人只见得帐帘一撩,一个人进了来,身形高瘦,风尘满面,深灰大氅、石青长衫,其上早已结满厚厚冰霜。正是一日两夜未曾合眼快马而来的俞莲舟。
罗鸿见到他,心中一时痛极,继而五味陈杂,喉头发紧,“俞二侠……”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俞莲舟极轻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盯着那青龙牙旗覆盖严实的担架,脸色沉得仿如昨夜的暴雪天色。
那青龙牙旗,当年在沈浣接掌十万义军之时,他曾亲手替沈浣挂在中军大帐之前。这一面青龙牙旗,撑起的是帅者将威,是三军士气。
主将不亡,牙旗不倒。
然而昔日里那飞龙在天的牙旗,如今却静静的覆盖在担架之上。寂静得令人心惊。
这一面残破的青龙牙旗,却是清清楚楚的记下了两日两夜里,皇集如今那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之上,曾有着怎样惨烈的厮杀。瑾青之色已被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浸透,泛出沉沉黑红,上面依旧留着烽烟的灰黑,将那在天飞龙生生衬得狰狞起来。残破的旗面被无数兵刃割裂,那一个巨大的“沈”字却仍旧辩的分明。
牙旗下面,隐约是一个人形,静静的躺在那里。那牙旗盖得太严,从头顶到脚下,什么都被遮住,能看见的,只有无数断箭由牙旗下伸出,将那牙旗撑开,嶙峋支离,仿似一个怪物。
帐中的气氛仿佛要将每一个人肺中气息尽数挤压出来。没有人能说话,没有人能抬手,更没有人敢上前去碰触那青龙牙旗。仿佛只要没有去人看清那人是谁,下一刻营前便会传来人马归营的声音,会传来照雪乌龙的咴鸣之声,然后那个熟悉的高挑削瘦的银甲战将会一如既往的掀开帐帘,满身沙场狼烟的气息,端坐帐中等着诸人禀报营内事务。
忽然间,一个人影打破了大帐之中那几乎要将所有人神智挤压破碎的沉寂。
俞莲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青龙牙旗,眼中神色深沉肃然,却是在所有人不能也不敢动的时候,定定走到担架之侧。他垂目看着那青龙牙旗片刻,楞骨分明的手青筋隐隐,却是稳稳的抬起,将那牙旗由上掀了开。
一瞬间,帐中一片冷气倒吸之声。
牙旗之下,是一张支离破碎的面目。那面目仿佛是被乱军马蹄狠狠踩踏过,颅骨破裂,血肉模糊,五官早已如一片烂泥,分不清口鼻,一只残碎的眼球被从眼眶里挤了出来,粘挂在一侧。深可见骨的刀痕由左面劈过,碎裂的白骨森然的从伤口处戳了出来。
那旗下战将,远比那残破牙旗更加惨烈。
帐中诸人,无不是沙场之上征战多年,早已见过太多血腥惨烈之事。只是如今,眼睁睁的看到那牙旗之下的银甲战将,血腥之气仿佛如刀一般生生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狠狠的反复剜过。
俞莲舟的手顿住,执了那牙旗一边,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双肩与后背僵硬仿如岩石,不显喜怒的双眼一瞬间弥漫了漫天大雪,一如前夜夜色。
担架一侧,放着的是一柄长剑,银质吞口,玄玉作柄,朴素云纹,俞莲舟被那霜刃青泓狠狠的晃了下眼。信水之上。因缘际会而与自己换了长剑的少年浅笑的模样忽地浮上心头。他还记得那少年沉静而不苟言笑之下,所掩饰住的少年人的活泼天性,与偶尔酒后难得一露的肆意胡闹。当初灯火之下面色嫣红酒醉熏然的少年,如今,竟是这般支离破碎的躺在这单薄的担架之上。鲜活而强悍的生命,竟是连十年时光,都没有能撑过。
担架之上的人,勉强可见的脸颊轮廓映入眼中,依稀便是当年信州道上重逢时候的模样。白袍银甲此时早已满是血污,其上不知多少刀枪剑戟留下的痕迹。而一只手中紧紧握着的东西,正是虎符将令。其上一个沈字,统帅三军,令行禁止,数十万人马无敢不从。
他一只手轻轻的摸向那筋断骨碎却犹自握着虎符的手。极轻的将那手舒展开,欲将虎符拿了出来。
那只手生前无论如何艰难,都将这只重于千斤的兵符握住,为了十余万将士,殚精竭虑,不眠不寐。而如今静静地躺在着里,且就将这系着十余万性命之物放下,且安心而去吧。
俞莲舟一只手极缓慢的取出了那被少年执掌了多年之物,仿佛那少年只是睡着了,触碰稍稍重些便会被惊醒一般。足有半炷香时分,那虎符才被他取了出来。俞莲舟良久的看着眼前之人,一只手终是轻轻的握上了那残破的手掌。触到那如同虎符一样冰凉的指掌的一瞬间,俞莲舟一直不躲不避直视着眼前之人的双目似是忍将不住,蓦然闭了上,双眉皱紧,没有半分声音。仿佛只能一只手反复摩挲着那只七八岁时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