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讯-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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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背山》作者作品:船讯(精彩选载) 作者:'美'安妮·普鲁
船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失败者(1)
这是美国女作家安妮·普鲁的第三部作品。
安妮·普鲁曾连续二十年为杂志撰写稿件,但是,直到1988年,年逾五十才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心灵之歌及其他》,又于1992年出版反映美国新英格兰乡村生活的小说《明信片》,并获1993年福克纳小说奖。创作于1997年的小说《断背山》,描写的是美国西部怀俄明州两位牛仔在漫长岁月中隐忍坚执的情爱生活,经李安执导的同名电影感动了亿万观众。
然而,似乎只有在《船讯》里,她才将自己作为小说家的灵气和创造天才发挥到了极致——这部描写一个其貌不扬、才智平庸的失败中年男人重获新生的小说,继获得1993年美国国家图书奖之后,又摘走了1994年普利策小说奖的桂冠。
《船讯》的主人公奎尔长相丑陋,性格愚钝,从小遭受冷眼和歧视,处处碰壁,年过三十还没有找到人生的位置,没有得到这个世界的一次肯定,在一家三流小报当一名三流记者,拉扯着两个幼女——小兔和阳光,忍受着妻子的不忠,可怜巴巴地维持着一段不平等的婚姻。忽然有一天,生活遭遇突变,妻子与情夫一起出奔,遭遇车祸身亡,年老力衰的父母双双自杀弃世,报社向他发出解雇通知……奎尔似乎在向一个黑暗的深渊坠落。这时出现了性格刚毅的老姑妈,她带着奎尔一家三口离开这个伤心地,来到他们的故乡,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纽芬兰岛。在这座刮着极地风暴,弥漫着咸腥味的海岛上,奎尔找到了他人生的价值和事业的乐趣,他在当地的报纸《拉呱鸟》负责报道船讯,生平第一次挺起腰杆,直抒自己的观点,最后成为一个热爱事业,有自信、有能力的报社总编辑,与此同时,温馨的、没有痛苦相伴的爱情也悄悄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一个典型的普通人的故事,没有光彩照人的俊男靓女,也没有显赫辉煌的惊世伟绩,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心灵的微小体验和感悟,惟其如此,才使无数普通读者从中感受到喜怒哀乐的共鸣。这也许就是作品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书中讲述的也不仅仅是奎尔一个人的故事,而是通过奎尔这根主线,串起了从美国到纽芬兰的许多不同的普通人物的心灵历程:性情乐观、热爱生活的帕特里奇,心理变态、刚强冷漠的姑妈,嗜海如命、助人为乐的巴吉特一家,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纳特比姆,以及善良而孤僻的倔老头子比利·布莱蒂……个个都是鲜明生动,令人难忘。尤其是纽芬兰岛的那组人物,在自然、古朴的地方特色的背景衬托下,具有鲜活而独特的生命力。奎尔在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地方开始他新的生活,起初是个无所适从的局外人,他磕磕绊绊地适应着那里艰苦的环境——严寒,暴雪,飓风,恶劣的道路,东倒西歪的老房子,并试探着与周围的人交往,木讷的他捂着“像块畸形的搁板”一样突出的下巴,听他们讲述他们各自的生活,渐渐地,他不仅融入了他们中间,也融入了那个环境。
小说中扑面而来的是纽芬兰岛的风土人情。作者为此曾多次前往纽芬兰海岸,在那里久久逗留,观察当地的人,听他们说话,深入体会那种独特的气息和氛围,所以,她才能如此娴熟、如此栩栩如生地勾画那里的海,那里的船,那里的绳结、岸石、风暴、冰山和巨浪……然而,她笔下的绳结、海、船、旧屋、老渔民等不仅仅是客观的描写,而且具有某种奇特的象征意义,尤其是书中每一章前面都介绍一种与航海有关的古老绳结,作为连接故事情节和主题发展的框架,这些充满古风和异域情调的绳结,谁说其中没有蕴含着深意?也许生活就是用日子打成的一个个绳结?也许记忆、情感都是各种不同的绳结,打上了就再也解不开?
还有小说中杰克这个人物,似乎对大海有着超常的感悟力,能在风暴肆虐的时候辨知海上遇难者的下落,一生中救起过无数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的垂死者——包括奎尔,包括他的儿子丹尼斯,却没能救出他最心爱的长子杰森。痛失爱子使他对海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既热爱又惧怕,他担心他的儿女再遭不测,严禁他们从事与海有关的工作,然而,他们还是一个个走向了大海,就像杰克本人一样,他挂着报社社长的职务,却每天都驾着帆船去体会与大海触摸的乐趣,所以他们全家有个共同的绰号——“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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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失败者(2)
而奎尔,起初对海和船感到陌生和厌憎,但在用他的破船领略大海的魔力,并差点葬身鱼腹之后,也在内心深处系上了一个牢牢的大海情结。是的,在纽芬兰粗糙的海岸上,人是被海、被风、被冰山包围着的人,他们不是用理智,而是用直觉去感悟和体验自然界的潮涨潮落、阴晴圆缺。他们与自然融为一体,共同形成一种奇特的生存氛围。
《船讯》的另一个鲜明特色是它的语言。作者在这部小说里使用的语言不是一般的口语化和生活化,而是惊人地粗犷、简洁,充满力度。那些破碎的、断裂的、零散的和不完整的句子,体现了一种表面看似潦草而漫不经心的风格,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笔触下,流动着普通人生的辛酸的血泪,蕴含着“小人物”追求幸福的那种认真和执著。小说里许多灵与肉的深刻经历、心与心的相互交流,作者并没有浓墨重彩地去涂抹、渲染,而是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不动声色的几句话一带而过,但这却在读者心中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久久不能平复。姑妈童年的惨痛遭遇和她的情感历程,奎尔与韦苇的互相吸引、走近直至对新的爱情不再迟疑不决,以及奎尔与帕特里奇之间深沉的友谊,都
体现了作者对遭到世界唾弃却并不自弃的边缘人物的内心阴影、皱褶、创伤的照亮、抚平和修复,读后令人感同身受,难以释怀——也许这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失败者吧。
这样的语言特色,这样充满纽芬兰地方色彩的用语和风土人情的描写,给翻译带来了一定的难度。在此要感谢美国印第安纳州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的 James A。 Glazier教授和中国###外资贷款办公室丁文正先生,是他们的热情帮助才使译事得以顺利进行。尤其是Glazier教授,多次不厌其烦地通过电子邮件详细解答译者提出的问题,有时为了解释得更加清楚、准确,还专门查阅了有关资料。但尽管如此,由于译者本人的知识和水平有限,错讹之处恐难避免,欢迎读者不吝指正。
译?者2006年4月6日
第一章:奎尔(1)
奎尔:一圈绳索。
英语中,奎尔(Quoyle)和绳圈(coil)读音相近。——译者注“佛德兰盘是平面状的一盘绳索,放在甲板上,需要时可在其上行走。”
《阿什利绳结大全》
以下是奎尔一生中几年的经历,奎尔出生于布鲁克林,在一堆阴郁的州北城镇中长大。
一身荨麻疹,三天两头闹肚子,他挣扎过了童年;在州立大学,他一只手捂着下巴,用微笑和沉默掩饰痛苦。他跌跌绊绊地活到三十多岁,学会了把感情同自己的生活分开,不指望任何事情。他食量大得惊人,喜欢熏猪蹄和黄油马铃薯。
他的工作:自动售货机的发糖员,一家便利商店的通宵服务员,三流新闻记者。三十六岁,满怀失去亲人的悲痛和爱情受挫折的失意,奎尔离开美国去了纽芬兰,他祖辈生活的那块礁石。他以前从未去过那里,也从未想过要去。
一个多水的地方。奎尔怕水,不会游泳。父亲曾一次次掰开他死命攥住的手,把他扔进游泳池、小河、湖水和海浪中。奎尔尝够了咸腥味和水草的滋味。
小儿子学不会狗刨,父亲从这一件事上看到其它失败像恶性细胞一样繁殖起来——口齿不清;坐不端正;早上起不来;态度不对头;志向和能力不行;总之是一切方面的失败。他自己的失败。
奎尔走路蹒跚,比周围的孩子高出一个头,为人软弱。他知道这一点。“啊,你这个蠢货。”父亲说,他自己可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哥哥迪克是父亲的爱子,奎尔一走进房间,迪克就作出呕吐的样子,嘘着朝他说:“猪油脑袋,鼻涕虫,丑猪,疣猪,笨蛋,臭气弹,放屁桶,肥油包。”对他拳打脚踢,直到奎尔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在油地毡上啜泣。一切都源于奎尔最主要的一个失败,长相的失败。
他的身体像一块巨大的长方形湿面包,六岁就长到了八十磅重,到十六岁整个人都埋在一堆肉里。脑袋像一个大容量的鲱鱼斗,没有脖子,发红的头发皱巴巴地朝后长着。五官皱缩得像被吮过的手指尖。眼睛是塑料色的。特大的下巴像块畸形的搁板突出在脸的下部。
他爸爸生他的时候,某种异常的基因闪现了一下,像封了火的煤堆里突然爆出一颗火星,造成了他巨大的下巴。小时候他想了许多办法转移别人的视线,比如用右手飞快地捂住下巴。
他最早意识中的自己是一个遥远的人:那边,视线的中心是他的家庭;这里,在远得几乎看不见的地方是他自己。十四岁前,他一直想象自己是出生时被换错了,在某个地方,他真正的父母拖养着那个换错的婴儿,时时刻刻想念着他。后来,他在一盒旅游纪念品中,翻出了几张他爸爸及其兄弟姐妹在船上的照片。有一个女孩似乎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她眯着眼睛眺望大海,好像能看到一千英里以南的目的港。奎尔从他们的头发、腿和胳膊中认出了自己。那个穿着缩小的毛衣,手叉在胯上,一副顽皮相的胖小子便是他爸爸。照片背面用蓝铅笔写着:“离开老家,194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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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里,他修一些他理解不了的课,埋头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谈,周末回家忍受严厉的呵斥。最后他终于退了学找工作,始终用手捂着下巴。
在孤单的奎尔脑子里没有任何事情是清晰的。他的思想翻腾而混乱,像漂入北极微光中的古代水手称为“海肺”的那个难以名状的区域,迷雾下起伏着稀泥状的碎冰,空气与水溶为一体,液体凝固了,固体在融化,天空冻结着,光明和黑暗一片混沌。
他是在慢吞吞地吃着油腻的红肠和面包时陷入新闻这一行的。面包不错,没用发酵粉,全靠面团自身发酵,在帕特里奇的室外烤箱里烤成的。帕特里奇的院子里散发着焦玉米粉、剪下的草叶和面包蒸汽的味道。
红肠、面包、葡萄酒、帕特里奇的谈话,因为这些,他错过了一个可能使他把嘴凑向官僚机构紧绷绷的Ru房的求职机会。他父亲自己奋斗到了一家连锁超级市场的产品经理的高位,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只能用手推车给石匠运沙子。”等等。父亲羡慕生意场上的那份神秘——人们用左胳膊挡着签署文件,在不透光的玻璃后面开会,提着带锁的公文包。
第一章:奎尔(2)
然而帕特里奇嘴角滴着油说:“啊,去他妈的。”他把紫番茄切成薄片,转移了话题,开始描述他到过的那些地方。斯特拉班、南安波伊、克拉克弗克。在克拉克弗克他和一个隔膜偏移的人一起打弹子球。戴着袋鼠皮手套。奎尔坐在安迪隆达克椅一种木制斜靠背草坪椅,其座椅常前高后低。——译者注中听着,手捂着下巴。他准备穿去面试的西服上滴了橄榄油,菱形图案的领带上沾着一粒番茄籽。奎尔和帕特里奇是在纽约莫金伯格的一家自助洗衣店认识的。奎尔弓着背在看报纸,浏览招聘广告,他的大男人牌衬衫在洗衣机里旋转着。帕特里奇说职业市场够紧张的。奎尔说是啊。帕特里奇对旱灾发表了一句评论,奎尔点了点头。帕特里奇又说起泡菜厂的倒闭。奎尔从烘干机里摸出他的衬衫,衬衫掉在地上,还噼哩啪啦掉出许多发烫的硬币和圆珠笔。衬衫上布满了一道道圆珠笔油。
“毁了。”奎尔说。
“没事儿,”帕特里奇说。“用热的盐和滑石粉擦一擦,然后重洗一遍,放一小杯漂白粉。”
奎尔说他会试一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帕特里奇惊诧地看到这个笨重的男人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张大了,里面噙着眼泪。因为奎尔忍受不住孤独,他渴望交际,渴望知道自己让别人感到愉快。
烘干机呻吟着。
“嗨,哪天晚上来玩吧。”帕特里奇说,在一张揉皱的现金收据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他也没有多少朋友。
第二天晚上,奎尔去了,手里捏着几个纸袋。帕特里奇家的门前,空荡荡的街道浸在琥珀色的灯光中。金色的时光。纸袋中有一包进口的瑞士脆饼干,几瓶红色、粉红色和白色的葡萄酒,箔纸包的三角形外国|乳酪。帕特里奇家房门里传出的某种快节奏的热烈的音乐使奎尔兴奋不已。奎尔、帕特里奇和梅尔卡利亚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他们的区别:帕特里奇是黑人,小个子,人生斜坡上一个不安分的旅行者,能通宵地聊天;梅尔卡利亚是帕特里奇的第二个妻子,皮肤是暗黑水面上棕色羽毛的颜色,聪明机智;奎尔大块头,白人,在生活中跌跌撞撞,没有一个方向。
帕特里奇能感知未来,眼前会飞快地闪过一些将要发生的事件,好像脑子里散乱的导线骤然接通了似的。他是裹着胎膜出生的;三岁时看到球状闪电窜下太平梯;在他姐夫被蜂蜇的前一天夜里,他梦到了黄瓜。他相信自己会交好运。他能吐漂亮的烟圈。黄连雀在迁徙途中总要在他的院子里落脚。现在,在后院里,看到奎尔打扮得像一条狗穿了人的衣服去拍滑稽照片,帕特里奇想起了什么。
“埃德·庞奇,我那家报社的总编正想雇一名廉价记者。暑假结束了,他的大学耗子们又回洞里去了。那个报是垃圾,但不妨去干几